“他們一個是陳王府的人,一個是假惺惺把我當弟弟待的廢太子,他們為了上位,什么都不顧了,生生把陳王府給平了反,把太上皇困在南宮,使得我連最后一個靠山都失去,你說,就憑這些,我該不該把你給剮了?”
景洛吞著口水,鼓起勇氣分辯:“那也是因為你殺人在先!”
“我殺人在先?”鄭王冷笑,目光又變得幽寒凌厲,“若要說起這層,那我的母親呢?我的母親也是死在他們手上!死在皇后和那些自以為是的貴人手上!就因為我的生母地位卑下,以至于我這個有著堂堂皇族血統的皇子也跟著卑下了!
“難道她們天生就高貴些么?若是我生母機遇好些,在戰亂時遇上高祖施以粥米,說不定也能得他聘為兒媳,成為日后的皇后!你的祖母,趙雋的母親,她就真的那么高貴么?她一輩子都在搶,都在爭,可最后還是得靠我把楚王殺了,她才從淑妃手上贏回來。”
他滿口的不屑和譏誚,使得油燈下的他看起來也更陰狠詭譎了。
景洛有點想哭。
他很想念阿娘。還有父皇和母后。
他很后悔,因為他的沖動闖出這么大的禍來。
“哭什么?”鄭王又開始冷笑,“你雖然幼時住在鄉野,但比我的童年可幸福多了。沒有受過凍,沒有挨過餓,沒有遭過宮人辱打,那會兒我都沒有哭過,你一進宮就是眾星捧月的燕王,有什么好哭的?”
他走過去,拿刀刃挑起他的下巴。看著他在刃面上的五官倒影。
景洛被刀子的冰涼一激,眼淚被收了回去,三月天里,打了個哆嗦。
鄭王拿著那刀子在他頸下轉來轉去的比劃,很快刀刃就在那柔嫩的皮膚上劃出兩道血痕。
景洛咬著唇不敢哭,雖然很怕,可是阿娘說過。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你若是再往前伸一厘。我便會讓你死快一分,你信不信?”
就在這個時候,有聲音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慢悠悠地飄了進來。
鄭王手下一頓。臉色也變了,他倏地抬頭,往先前站過的鐵窗望去。那鐵窗外月光下,不知幾時半蹲了個人。手里拿著拿著把匕首,如同他先前把玩著手上小刀似的。斜著眼透過窗口睥睨他。
“韓稷!……”
鄭王聲音里透著微寒,像是白日里看到了鬼。“你怎么會在這里?你不是——”
“韓叔叔!”景洛喃喃地喚出聲。
韓稷沖他揚了揚唇,而后目光冷冷掃向鄭王,漫聲道:“你想說。我應該被你們的弓弩殺死了是么?”
鄭王咬了咬牙關,又一點點放松下來。
“你殺我?我這里設有機關,你以為就算你找到了我。就能夠殺了我?”
“要不然呢?”韓稷轉了個方向站在窗前,然后扶住那鐵窗左上角。摸了摸底下一道凹槽,就聽轟隆一聲,那鐵窗忽然往上一收,竟收出個足有半人高的缺口來!
韓稷跳下地去,緊接著被丟下來的,還有兩名綁起來的做短打裝扮的精壯漢子。
鄭王看到這二人,眉尖又更是動了動。
“你是怎么做到的?”鄭王驀地抬頭,“你怎么會懷疑到這里?怎么會發現是我?”
“準備地說,在親耳聽見你開口說話之前,我也還沒有肯定就是你。”韓稷在他原先的位置上坐下來,以同樣的姿勢揚首睨著他,“因為之前你確實給了我一具‘鄭王’的尸體,所以雖然你的嫌疑最大,可我們最開始還是都避開了你。
“我也沒想到你居然沒死。直到董慢跟我說起這座鬼屋,我才想到如果你還在世,那么這件事就十有是你干的。
“于是當他們在全城搜索的時候,我就把主要精力放在查證你究竟是死是活的事上。我找到了這宅子,也聽到了關于鬼宅的傳聞,你做的幾乎讓人看不出什么破綻,先是趁著皇上登基眾人注意力分散之時進京,然后挑中了這里做為你的老巢。
“你先是故意裝神弄鬼,制造于此屋不吉的假象,引得本來就無人常住的四季胡同更是人煙寮落,這樣你就大大減少了泄露蹤跡的風險。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身邊的人雖然中用,但要想在高手如云的天子腳下行綁架皇嗣之事還是十分之難,我若猜得不錯,相國寺里你們本來是想行刺皇上。
“可是沒想到你們居然又發現了燕王和眉娘的異常,于是你們趁夜跟蹤到了莊子里,結果經過眉娘母子的談話而證實了他就是皇上唯一還在世的兒子的事實。你當時想殺他,卻沒想到眉娘武功會那么高強,而且雁兒也派了陶行前去。
“你們失敗之后皇上也開始戒嚴,但你聰明得很,忍住了幾個月。你知道只要不急不躁,那么總有一日大家都會把這事淡忘。可你也沒有想到,皇上比你想得謹慎得多,即使是撤了防,他也派了人在盯你,同時,還把這事告訴了我。
“當你的人在盯我的時候,我的人同樣在等你們露面,燕王被你劫走,陶行立刻發覺。
“我想,朝廷會反應得這么快,也是大大出乎你意料的,因為你看似聰明,實則也只是個半吊子。”
韓稷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一面拿起擱在一旁的折扇輕搖。
暗室里只有一個鐵窗可以通風,而且還在高處,這樣的天氣里,已顯得有點悶熱。
韓稷搖扇送風,鄭王卻是有些心浮意躁。
“你這是瞧不起我?”
“還真就是瞧不起你。”韓稷停了扇子。
鄭王面上有了怒意:“你既然這么聰明,那又是怎么猜到我在此處的?!”
韓稷微吸了吸氣,說道:“這宅子是你的私宅,別人都把私宅購在繁華之地,富庶之鄉,你卻把私宅購在此處,而且還不只是當作產業而已,而是邀請貴賓上門當做正經待客之處,可見是特意挑下來的。當初你跟楚王斗得你死我活時,你并沒有什么背景,我就不信你壓根沒給自己留后路。
“此地臨近積水潭,一旦有變,你逃竄至此乘船出京十分方便。殺害皇后之后當夜你也是從北城門逃走的,我就不信你在北城門處當真沒有做任何手腳。所以從地理位置上看,你已具有嫌疑,而這宅子,也因為你的死而復生更具有了嫌疑。
“若是在京城以外的地方,你還可以隨便投宿兼租用民宅,可是在京城,這里十個里有九個認識你,你不敢在外露面,只能像只地溝鼠一般藏起來,然后命令你的這些不知為什么還要跟著著送死的手下替你跟天下作對。
“你在外顛沛流離了兩年,照你方才的說法,你連人都吃過,身上必然沒有盤纏。就是能去偷竊,可自新皇登基之后治安明顯好轉,你也冒不起因為幾兩銀子而被官府盯上的風險。不回這里,能去的地方也實在不是很多。
“哪你又是怎么發現他們的?!”鄭王滿臉猙獰,臉上因為逃亡而多出來的兩道疤看上去無比丑陋,“我明明看到你進了宅子,明明里外搜尋毫無所獲,你難道真有通天之能,能夠一眼看得透我心里在想什么不成!”
“我當然沒這本事。”韓稷站起來,“但我卻知道不管這宅子里有沒有藏著人,這人是不是你,他都肯定不會放我走的,所以當我轉身往外的那一刻起,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等待你出身殺手的事上,他們倆的眼力確實不錯,倘若我沒有作這準備,今日我也成了你箭下鬼。
“可偏偏我打小便在你想像不到的險惡環境中長大,在所有你未曾想像過的困難里為平反我父王的冤情做鋪墊,這些暗襲于我來說,實則并不算什么。而你就算是在外逃亡了兩年,吃盡了你所認為的諸多苦頭,卻還是手段低劣到只會靠綁架個孩子來達到目的。”
“那又怎么樣?”鄭王冷笑著,“我已經不是什么親王,難道我還要顧及什么顏面不成?我哪需要管什么手段低不低劣,我只要能夠達到目的就好!我只要殺了他,趙雋就是不死也要痛苦個半死,四個兒女無一存活,哈哈哈!這叫做什么,為人不善老天都不能容他!
“而我若是再把你殺了,韓家和沈家就會齊齊跟趙雋過不去,到那個時候,那才叫做好玩兒!”
“有什么好玩兒?”韓稷瞇眼看他,同時往前走了兩步,“難不成你以為殺了燕王,趙雋下了臺,這皇位還會落到你手上不成?你只要敢在京師公開落面,不出片刻,宗人府的大刀不把你削得皮肉不剩,中軍營的將士也會把你剁成肉醬!”
“誰說我一定會死?”鄭王獰笑。“我才沒那么容易死!我就是死,也會讓你們活不安生!我從小被是個被人瞧不起的不得寵的皇子,連太監都可以喝斥我在地上爬,我餓得兩眼發昏時去別的嬪妃屋后偷她們的貓食吃,直到傍上趙雋才開始讓人彎腰稱呼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