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亞澤!”
皇帝的聲音已經帶著些異樣的尖戾。而他在用盡全力發出這一聲嘶吼之后又立刻跌坐在龍椅內,這兩年接踵而來的壓力和打擊早將他焦慮了二十多年的身軀啃噬得脆弱不堪,楚王死了,皇后死了,現在鄭王又死了,而始終與他不對盤的趙雋倒是又被朝中眾臣擁護得在京師呼風喚雨!
他原本以為自己雖不算個成功的皇帝,卻至少算勤勉有政績,可沒想到頭來他引以為傲的一切都摧毀了,而他畢生最為成功的一件事,誅滅了陳王一族的豐功偉績如今也要被掀翻個底朝天!
“你滾,你滾!”
他抓起桌上的硯池,對準地上砸去,硯池里的墨汁濺了柳亞澤一身。
“皇上保重。”
柳亞澤拱手一揖,轉了身,深深望向殿外長天,出了門去。
翌日午前,鄭王尸首進了京,滿朝內外又一次沸騰。
鄭王負罪在先,遼王追殺其在后,他死于誰手無人關心也無人有精力去求證。只覺得這案子終于可以了結,而照目前局勢來看,趙雋坐上太子之位已是板上釘釘。
這日朝上參柳亞澤的折子突然如雨后春筍多了起來,下朝的時候都察院已經收到至少二十張本子。參他貪昧公銀縱奴橫行強買強賣以及誣陷忠良讒言惑君什么的都有,且個個皆說人證物證俱在,沈宓花了兩個時辰便歸納出其三十二宗罪來,首當其沖之一的罪名,便是蠱惑君心。
柳亞澤成為眾矢之的,皇帝陰沉著臉不置可否。
這一日早朝加下晌集議,直到日光下山才收場。
出宮后一眾人又皆上了韓家用晚飯。同時商議接下來的事宜。沈雁命人整了兩桌子酒菜,并收拾出聞鶴樓給他們暢飲暢聊。
遼王與魯親王僵持及推諉責任之事皇帝已下旨調停,目前是別想再借著這由子進京來了。柳亞澤官司纏身自顧無暇,這個啞巴虧皇帝歸一個人獨吞。眼下雖未曾立刻將他拿下,無論如何,事情也算是取得了一半勝利。
趙雋也在座,舉杯感謝眾位。今日的氣氛比起以前。自是活躍不少。
柳亞澤回到府里,柳夫人與子媳們皆紅著眼眶迎了出來。
二門下面對面一立,卻是彼此都不知該說些什么。
從意氣風發的詹事府詹事。到風光威武的工部尚書,內閣大學士,他走的并不容易,但卻從來沒有過如此透不氣來的感覺。
“淳兒到書房來。”他略帶些疲憊地跨過門檻。
進了書房柳淳將門掩上。說道:“今日滿朝皆是沖著父親來,皇上可曾說什么?”
柳亞澤抬手止住他話頭。說道:“我讓你辦的事,辦的如何了?”
柳淳微頓:“都已經聯系上了,酬金也都談好了。就等父親示下。”
柳亞澤咬了咬牙,“不用等了。就今夜!”
韓家這餐飯一直吃到月上梢頭,除了沈觀裕,幾乎每個人都微帶了些醺意。就連一向自律的趙雋出門時也有些微晃。當然神智是清明的,肢體語言也還十分受控制。加上他也帶了有許多護衛隨行,但韓稷想了想,還是派了陶行賀群兩個人相送。
五月的夜晚十分怡人,天上有繁星,彎月靜靜地掛在天際,映出一城的寧靜美好。
趙雋身邊的護衛隊伍已經初步建成,隨行皆有二十四名嚴格訓練出來的護衛相護,此時陶行賀群伴隨在他左右,馬蹄聲噠噠如雷雨聲敲打在青石街磚上,顯得格外清晰。
趙雋出宮已有小半年,這些日子他與韓稷分開合作,韓稷他們控制朝政,而他則一面搜集整理陳王案的證據及史料記載,一面籌備著回宮執政后該立馬著手進行的一系列舉措,因此在朝上顯得有些默默無聞,而這樣的低調,反倒增加了百姓對他的好感。
一行過了青平大街,又過了白馬寺,靠近貓兒胡同的位置空中傳來一股玉蘭香,他深深吸了一口,扭頭與陶行二人說道:“這白玉蘭在北方極少見,當年我隨軍經過廣西,駐扎的民宅院子里倒是種著碗口粗的兩棵。街坊老婦拿剪子剪了花到街頭去賣,往往也能換得一頓菜錢。”
陶行笑道:“殿下總是能注意到常人輕易注意不到的小事。”
趙雋笑了笑,策馬又走。
在百姓身上留心,從幼時隨軍北上起,似乎已成了習慣。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對這些事鄭重到有些矯情,可是一件事真成了習慣,你卻是改也改不掉的。而他或許應該改改這動不動便把這些感慨放在嘴上的毛病,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需要站在他的角度看待問題。
進了胡同里天光便變暗了,即使有月光,兩邊樹影籠罩之下也顯得昏暗得過了頭。
他的酒氣開始退去。
要不是看在這巷子不長,而若走大路的話又要繞過高官集居的玉鳴坊,他是不會選擇走這里的。但現在,他忽然有點遲疑。
陶行和賀群也拔出劍來,將注意力提高到極點,并提醒趙雋的護衛們:“此地幽暗,還是加速前行的好。”雖說趙雋日常在外行走也沒出現過什么意外,但終歸是當心些好。
護衛們立刻將趙雋圍成一個圈。
趙雋環視四面,保險起見,他說道:“我們掉頭,走大路吧。”
馬蹄聲又揚起來,斑駁樹影落在人馬上,像是一幕流動的粼光。
然后才剛掉頭了,忽然前方傳來噗噗兩聲,兩道寒光忽如流星般朝中間的趙雋襲來!
“有刺客!快保護殿下!”
陶行心下一沉,已經呼喊出來!手隨聲動,兩枝駑箭被劍劈開,但緊接著又有噗噗的聲音傳來!
對方居然使的是速度極快而且極狠的駑箭,這種通常只用于大范圍對敵的武器!而且讓人心驚的是,他們居然至少有五六人以上!
以五六個人來對二十幾個全部會武功的人,本不具什么威脅性,但當他們手上擁有了駑箭,那就是再來二十幾個人也未必能奈他何了!
巷子里所有人都在忙著拔劍對付飛來的暗箭,然而藏在暗處的對方卻讓他們站到了絕對被動的境地!
“快抽幾個人去控制那些弓箭手!”
趙雋忙亂中回頭呼喚,隨著他話音落下,護衛里已經有兩個人騰地而起往箭發處疾掠而去!然而沒等他們近前,兩枝箭卻已經堪堪沒入他們胸膛,隨著飚出來的血柱,如同石頭般栽倒在地下!
趙雋被這一幕所震驚,陶行掩護他且戰且退,所有人馬全部掉頭,然而才跑了十來步,又有幾枝箭迎面射來!
“不好,快放信號送訊!”
陶行沖賀群嘶喊,隨著他話音落下,兩顆彈丸飛出,一顆擲在墻上,一顆則朝遠處箭發處飛去。兩道青煙伴著尖厲嘯聲沖天而起,而胡同里也獲得了短暫的安靜。
韓稷散完席后正打算沐浴完了好好安歇,才步出房門便聽見熟悉的嘯聲于城北處響起,他立時拔地躍至屋頂,一看正是陶行他們所需經過的白馬寺方向,立刻道了聲“不好”,回房取了劍便就飛奔而去!
沈雁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匆匆忙忙走出來一看,韓稷已不見了人影,只有辛乙連同羅申他們匆匆從屋里跑出來,到了她面前遂凝重地道:“陶行他們遇襲了!”
沈雁一驚,才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喉嚨口!
韓稷一路踏著民居屋頂趕向青煙升起之處,隔老遠已能聽到兵器碰撞聲一片了!等趕到胡同口一看,地下已躺了七八個人,而陶行和趙雋正背抵背地揮舞著從暗處射過去的箭!
他心下一凜,立刻循飛箭方向掠向墻頭,尋到瓦楞上趴著的三名黑衣人,大喝一聲便殺了過去!
屋頂上沒再有駑箭射來,而隨之傳來的廝打聲吸引了趙雋等人的注意力,等看到韓稷的身影,陶行賀群立刻振奮起來了!
然而正待上去,后方卻忽然又當頭落下幾名刺客,來勢之猛絲毫不容人遲疑!
整個貓兒胡同忽然充斥著震耳的打斗聲,胡同里幾戶人家閃爍過幾下燈亮后即歸于平靜,對于這種莫名的打斗,普羅大眾們自然是關起門窗裝聾作啞比較好。
陶行忙碌之余看了看敵我雙方實力懸殊,對方除去正圍攻韓稷的三人,面前這撥足有七八個,而且身手十分犀利!他回頭看了下無暇兼顧這邊的韓稷,扭頭與身邊最近的護衛道:“你立刻折回國公府,通知國公爺過來援助!”
護衛點頭,在他掩護之下迅速往胡同口退去。
只是才出了十來步他卻又立刻倒退回來,只見隨著由遠而近的一片馬蹄聲至前,手拎長劍的魏國公帶著駱威等那二十四名護衛齊齊到場!
二十幾個人立刻占滿了整個胡同口,而隨著辯清楚現場情勢,這二十幾人又同時如飛鷹般有序散開,魏國公直接掠過去揮劍護住趙雋周身,這邊駱威則掠上屋頂幫韓稷挑開了背后飛來一箭,韓稷趁機反手出狠招,一劍便同時劃過兩名刺客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