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雪在飛,樓下有曲樂聲咿呀不停,一下晌的時間就在這份閑適里悄然過去了。
隨著樓下休場的鑼鼓聲響起,沈雁也拍了拍小肚皮起了身,韓稷帶來了許多干果和果子,都讓她不知不覺吃光了。看著滿簍子的果屑,也委實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看戲嘛,不吃點什么助興又怎么看得下去呢?
韓稷從荷包里掏出幾顆帶著體溫的小藥丸,抓起她手來,拍到她手心里,“助消化的。”
沈雁看了看這藥,又看了看他那荷包,說道:“你那兒怎么什么都有?”
“因為我知道你貪吃。”韓稷背著手走出看臺,唇角帶著絲得意。
“我這是珍惜食物好伐?”沈雁瞪著他背影,將藥拍進嘴里,就著茶水吐了下去。
這家伙真是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了,自從他說有了心上人之后,貌似對她也好了不少,雖然那把嘴還是有點欠,但是吧,以他那么臭屁的人來說,能對她這么樣也算不錯了。
不過,他都有心上人了,他還這么樣跑出來跟她單獨看戲,到底好不好呢?
而且不止看戲,他還妄圖送價值不菲的禮物給她……
沈雁盯著他的背影,總覺得有點古怪。
看他也不像那種品行不端的人啊!
樓下戲很快散場了,沈雁得等樓下人走盡了才能出門。韓稷打點的很好,沒有什么人知道她與他在這里見過面,戲園子的掌柜還要開門做生意,而且魏國公世子他也惹不起,經過陶行一番敲打之后。自然會對此守口如瓶。
韓稷讓她先走。
樓梯口她抻著腰便要下去,韓稷又一把拉住她,說道:“朝上的事你不用管了,往后有我就成。”
有他就成?
沈雁頓了下反應過來,可不是,他如今可是堂堂國公府世子爺呀,論權力論腦子都是一等一。既然他們倆目標一致。可不就是交給他就行了么?再說她一個姑娘家,往后年齡大了,也不再適合四處跑了。
她覺得很好。
“聽你的。”她點頭。
正準備再走。他一手又把她胳膊給勾住了。
“怎么了?”
韓稷沒吭聲,接過胭脂手上的大氅來,給她披到肩上,仔細地系著帶子。口里漫聲地道:“下雪路滑,回去小心些。慢些走。好好想想看有沒有什么機會插兩個身手好些的護衛進府去,你總這么出來,只幾個護院跟著,我不放心。”
沈雁驚恐地望著他!
他他他。他要往她身邊塞護衛?
“為什么?”
韓稷睨了她一眼,“說了我不放心,你耳朵不好使嗎?”說完攏了攏她的披風。催她道:“走吧,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
沈雁被他推搡著下了樓。下到半路頻頻回頭,那目光里仍有著驚恐。
等親眼見她上了車后韓稷才從窗前退回來,身旁的座位已空,但她的余韻卻仿佛還在。問那聲“疼嗎”時微微的不忍,往他手掌上吹氣的不樂意與嬌甜,又有那厚著臉皮討好他的巧笑聲,一切開始像織錦一樣一根絲一根絲地順著經緯牢記在了歲月里。
沈雁回府的一路上心情真是跟鬼打架似的不太平!
這個韓稷一定是有病!她跟他什么關系,他給她請護衛干什么?還說什么他不放心,簡直見鬼了!就算是擔心盟友的安全也不用這樣吧?
他他他,他竟然還幫她系大氅,這是他該給他心愛的姑娘才干的事吧?
這家伙,他到底想干嘛!
明明他還是跟從前一樣的臭脾氣,明明也跟從前一樣急起來就把她當小雞一樣拎來拎去,他們之間明明還會常常天雷勾動地火,可他在她面前,怎么變得越來越不正常了?
她心里隱隱有一種感覺,韓稷對她似乎有了些不同似的,比如從前他的怒氣像狂風驟雨,但如今卻是雷聲大雨點小,初次見他的時候在那胡同里被他嚇得大氣不敢出,但如今她卻越來越不害怕他,就好像認定了他不會把她怎么著,她可以大膽的撩起他的怒氣,放心地跟他私下獨處。
就算是她過了年就已十一歲,就算是自覺跟顧頌在一起玩耍都已經該注意分寸,可在他面前,她都能夠記起這些,但卻從來沒覺得那些教條和規矩會給她和他帶來什么困擾!
可該死的他已經名草有主了哇!
他再這么跟她曖昧來曖昧去的是什么意思?!
她跟他自始至終就是各取所需的盟友關系,只是有著共同目的的政治伙伴而已,他他他,他居然要給她請護衛,是不是有病?
她不能再往下想了,再往下想她指不定也會跟著有病,畢竟她還這么小,擱到前世這個時候她還是懵懂一片,哪里知道什么曖昧不曖昧?只不過是她靈魂已是過來人,所以才會察覺他的異樣,也許說不定他只是不希望她出事給他招麻煩?
他就算對她態度有所好轉,也不可能是沖著那方面來的,誰會對一個比自己小那么多,而且還是個啥都不懂的小丫頭有什么綺麗的想法呢?
她一定是想多了。
她甩了甩頭,決定把思緒撥回到正常。
畢竟,這里華家究竟怎么回事她都還沒弄清楚呢,華正晴已到了婚齡,這事能早些弄清楚自然是最好。
懷著心思一路回到碧水院,也沒留意到剛好經過二門下的沈弋。
沈弋原是要跟她打招呼的,見她一臉凌亂地直接走了,不由又打消了念頭。想了想,問身后的金霞道:“二姑娘這是打哪兒回來呢?”
金霞想了想,說道:“先前聽說去了鳳翔社聽戲。今兒鳳翔社東家居然大慈悲,免費將戲園子白開放一日,給那些在今日過生的人進內看戲。聽說二姑娘因為沒有別的樂子,也帶著丫鬟們趕著去湊熱鬧了。”
“鳳翔社免費放戲?”沈弋失笑起來,“他們東家在京師開了幾十年的戲園子,可從來沒辦過這么樣的好事,你們是不是聽錯了?”
“沒聽錯。”金霞認真地道:“二門下回事處的余承志都親眼看到戲園子門口帖告示了。”
沈弋斂回笑容,定睛望著她。
這邊廂韓稷回到府里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了。
寧嬤嬤在廡廊見著他進了頤風堂。隨即便轉身回到正房進了鄂氏房間。
“世子回來了。也不知去了哪兒,瞧著臉色倒比前些日子明朗了些。”
鄂氏靠在床頭,頭上仍戴著抹額。一病十來日,她人也清瘦了些。聽見寧嬤嬤的話,她把頭抬起來,“去打聽。他去哪兒了?從此以后他的任何行蹤你們都不要放過,我要知道他去了哪兒。做了什么,國公爺快回來了,我要抓住一切機會將他從世子之位滾下來!”
她面目因急切而有些猙獰,眼里的恨意讓人看了也不覺心凜。
寧嬤嬤安撫她:“這個家還是國公爺和太太作主。只要太太能這么想,能夠忘記他是您養大的孩子,不要心軟地放過他。那么遲早他也會在那位子上坐不長久的。”
鄂氏掀被下床,冷哼著走到薰籠前。說道:“我怎么可能會心軟?我的耘哥兒什么都沒有了,我怎么還會心軟?就算我心軟,他又還會把我當成他的母親么?”
寧嬤嬤不再說話,轉身下去了。
鄂氏坐在榻沿上,忽然又攬緊了雙臂蜷起身子來。
這十來日與其說是生病,倒不如說是沒有勇氣去面對這平靜之下暗暗洶涌開來的變故,那是她親手養了十五年的兒子,她一直以為除了想將世子之位留給韓耘之外,對他的舔犢之情與對韓耘沒有任何分別,可是他悄無聲息地就把這爵位給奪走了,她也把他給打了!
她從來沒動過他們兄弟倆一根手指頭,打完他的那一刻,他蒼白的臉色與隱忍的神情竟像是刻在他的腦海里——沒有人能夠知道她那一刻心情的復雜,對長子的怨恨,對次子歉然。
可縱然這些歉意和愧疚再多也好,如今也成為不了攔阻她的力量。如果不是她當年對韓恪的恨,他不會落下這滿身的毒,也正因為如此,她這些年才會在別的方面對他無微不至,一面裝出不知內情的假象。
她以為她做的天衣無縫,可他居然還是把她給騙了,瞞著她把韓耘的世子之位給奪走了!
就連她多年以來處心積慮拖垮他的身體,這一招竟然也未能成為他的絆腳石!
如今看來,寧嬤嬤原先猜測的也是對的,他之所以這些年來身體沒有更垮,是因為他早就在提防她!而在提防她的同時,自己也暗地里把毒給解了,也正因為如此,太醫才會檢查不出他身體有大的不妥來!
他的心機不可謂不深了。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她一分一毫都不知道!
她就是對他再多的虧欠,此刻也全都化成恨了!他越是在她的掌下不反抗不反駁,她就越是憤怒,也就越是恨他!
“太太!”
門又開了,寧嬤嬤這時走進來,說道:“世子是去鳳翔社聽戲了。聽說今日下晌鳳翔社免費給當日過生的人開戲,世子并非今日過生,不知道怎么也去了。”說著把打聽來的情況細細說了給她聽。“也并不是與人約了的樣子,奴婢看今日這事有點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