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氏原想著怎么去見見曾氏,如此一來也只得往后推了。
府里季氏她們知道華氏和沈雁也在受邀之列,俱都十分高興,紛紛過門來道賀。
就連正忙著算酒壇開封日子沈弋沈嬋也架著沈雁鬧個不停,非得沈雁答應了在房里置酒菜才饒過。二房的恩寵一日濃過一日,這當然是整個沈氏家族的榮幸,可是在沈家內部,也還是免不了有人暗中悵惘。
作為沈弋來說,假如沈憲還在世,那么即使沈宓再光芒四射,這些恩寵怎么著也要被長房分去一半,可是沈憲不在了,那么給予沈家的恩寵便幾乎全落在了二房頭上。說不眼紅是假的,可是眼下爭又能如何?她還能有本事將沈宓給斗垮不成?
就是斗垮了他,也不見得皇帝就會重視沈芮不是嗎?
所以歸根結底還是在于長房眼下后繼無力。而越是明白這層,她就越是焦急,沈宓前途似錦,等到沈芮長大時也不知二房已紅火到什么地步了,倘若那時沈觀裕迫于形式,索性將家業暫且交給他打理繼承,那又如何是好?
她眼下該做的不是跟二房斗,而是想辦法讓長房能夠具備獨自繼承家業的實力,讓沈觀裕知道即使沒有沈宓,長房也能夠撐起這份家業來,這樣才不至于落到一無所有。
沈嬋對于沈雁的幸運卻是真心的高興,也許因為雖然是姐妹,但是平日里卻不曾有什么瓜葛,兩邊早就分了家各立門房,也不存在什么利益沖突,所以相對來說心情更輕松。
在酒房的時候,她揭開盛著酒娘的大瓦罐,一股馥郁沁人的醉人芳香頓時撲鼻而來,她抬手扇了扇風,然后拿長柄銀勺將酒壇里的酒娘舀出半勺,說道:“你去圍場回來,弄張狐皮給我是少不了的。”
沈弋道:“二叔有職務在身,應不會下場,狐皮恐怕難得。”
“那怕什么?”沈嬋將酒娘擠壓出一口汁來,小嘗了一口,遞給她說道:“我就不信憑她那本事,這一去圍場會空手回來!就是獵不到,那她搶也要搶張送給我。”說完又笑著往沈雁瞥了眼,說道:“咱們做姐妹的緣份也就這幾年,等趕明兒她嫁了人,就是想搜刮她也搜刮不到了!”
沈嬋的父親沈鑫原先在六部觀政,這屆春闈后提去了翰林院任侍講,是沈家諸多清流中的一個。
三老爺沈觀泰原先也是翰林院出身,如今因腰腿痛而賦閑在家,家中多有恒產,時間又多,故而對孫輩們很是嚴格,沈嬋被教導讀很多書,琴棋書畫又都有涉獵,可是沈觀泰為陶冶子孫性情,平日里并不主張他們追求奢靡之物。
但沈嬋拿這狐皮卻不是自用,而是準備送給祖母作壽禮。
沈弋知道三太太年底有五十大壽,所以瞄著沈雁笑道:“那雁丫頭可得上心了。不然喝了這幾壇子酒,到下回還不知有沒有得喝了。”笑著嘗完了酒汁,又點頭道:“很好。又香又濃稠。還要多久才能正式啟封?”
“再有三日就成了。”沈嬋道。
接到圣旨的各府也都是高興的。
男人們雖然不當回事,但女人們畢竟極少出門,有這樣的機會出門散心,怎么會不激動?
柳夫人決定帶著十四歲的幺女柳韶華前去,護國公夫人則帶著五歲的孫女兒薛晶,魏國公府這邊鄂氏卻不似他們般興奮,因著魏國公不在京中,老夫人獨自在家不便,遂進宮婉拒了皇帝的恩典。但韓耘卻哭著鬧去要去,只好托護國公夫人到時候幫著照顧他。
有孝字壓著,皇帝自不好說什么。遂著房文正安排便是。
御駕出行之事又不能交由屬下,房文正近來也忙得很,下衙后在書房里才整好了車駕次序排表以及隨行臣子們的住處與庶務分工,正要派人送去沈家交給將在圍場貼身侍駕的沈宓,便見長孫房昱忽然抱了本棋譜打門前路過。
“你上哪兒去?”他邁出門檻問道。
房昱停步站住,端正地躬了身,溫聲回道:“孫兒才從諸子騫那里得了本孤本棋譜,有些地方竟是未能明白其精髓,韓稷棋藝了得,我往日竟從未曾在他手下得過贏面,正打算帶著這個去尋他討教討教。”
房文正唔了聲,說道:“韓稷要率領中軍營一隊人馬去圍場護駕,這幾日他恐怕忙著與神機營商議配合之事,你還是莫要去了。沈御史父子倆的棋藝都是一等一,你替我把份卷宗送到沈府交給沈宓,順便還可以跟他請教棋藝,他若肯教,倒是便宜了你。”
房昱笑道:“早就聽說小沈大人棋藝了得,只苦于平日無緣相見,孫兒這就去!”
房文正笑著點了頭,目送他出門。
沈家近日客人也多,有的是為公事,有的是為私事。若是私事還好,沈宓大多也就推了,可若是公事,少不得則要好生招待招待,以盡盡地主之誼。
于是沈雁她們連想去后園子里找個清靜幽雅的地方認真品嘗桂花酒也不成,三人商量了一下,便就選定在臨近后花園的一處天井。這天井后近花園,前靠藏書閣,左邊是回廊曲道,右首則可以望見墻下一湖殘荷,景致還算是不錯的。
午飯后姐妹仨兒便就讓人將天井打掃了,在石凳上鋪了錦墊,置了幾樣小食,嘗起才開封的原汁酒來。所謂的桂花酒并非全由花朵釀造,而是在糯米中摻入了一定量的桂蕊,經過發酵后就成了可以直接飲用的桂花酒。
酒一倒出來,香氣就溢滿了四處。
房昱駕馬到了沈家,門房將他客氣地迎到了二房。
誰知沈宓卻正在天香閣會客,聽說房府的孫少爺到府拜訪,連忙讓管事前來相迎。
從二房到天香閣又得拐許多彎路,管事生恐怠慢貴客,遂揀了最便捷的道路。
房昱上了廡廊,就隱約聞見空氣里飄來一股醉人的酒香。而越往前走,這香氣就愈發濃郁。濃郁到他想要忽略過去,順眼打量打量這傳聞中的古宅也不能。走到宅子深處,這香氣更是沁人心脾,而同時不知何處又隱隱地傳來女子的笑語聲。
他連忙屏氣凝神,目不斜視地往前。然而正走到前方一溜鏤花窗下,窗內忽而就傳來女子輕輕的驚呼聲:“這可糟了,灑到裙子上了!”
這聲音嬌柔婉轉,又來的這般突然,使得他們幾人都不由自主地扭頭望過去。
窗內天井里站著三名少女,著鵝黃衫子的少女美艷靈動,著翠色裙裳的少女高雅清麗,而垂頭望著自己裙擺的藕色衣裳的少女,則透著一股讓人心生敬意的大氣端方,而她的容貌較之前兩位,又自有其獨到之處。
管事見到這幾人,心里也暗道一聲壞了,他竟不知姑娘們在此取樂。
房昱看到這素衣女子,竟有些移不開目。
他平生也不是沒見過以容顏著稱的麗人,但終歸較之此女又少了幾分靈韻,這少女不過十三四歲,但舉手投足大方自然,出身大家的風范渾然天成,縱然眉目之間隱含著郁色,卻也只是更增添了她的柔婉與氣質。
他自幼苦讀圣賢書,知道非禮勿視,只匆匆看了一眼,連忙又立即收回目光。
可是那張麗顏卻又似印在了他心底,即使不去看,那人影也如同在眼前晃動。他不覺放緩了腳步,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可是就是情愿走慢些,再聞聞這醉人的香,以及這醉人的香氛里令人心生愛惜的伊人。
管事因為他放緩了腳步,也不由放慢了下來,如今若是掉頭反倒著了行跡,雙方皆有身份,也只能硬著頭皮乍作不知。何況房昱的行為并沒有出格的地方,他也就不曾點破,客氣地替他引路,只是回頭卻略略加快速度前行而已。
下了廡廊,迎面是道月亮門,通過這里便就到了天香閣所在沈家后園。
才邁上臺階,隨著一陣輕風,忽一人迎面走來,險些與走有前頭的房昱撞個滿懷。
“哎呀!”沈弋低嚶一聲,連忙側轉了身去。
雖然沒撞到人,但她手上一方帕子卻是灑落到了地上。
房昱也鬧了個大紅臉,垂頭望著地下不敢挪步。視線剛剛好落在她裙幅上,是先前還浮現在他眼前的那襲藕合色蜀錦的長比甲,下襯月華色煙羅緞的月華裙,那雙月白色底繡著雙色并蒂蓮的綾緞繡花鞋,像是落在石階上的一對玉如意,說不出的美好雅致。
他猛然抬起頭,正對上她嫣如桃花的側顏,濃密的長睫懸膽似的鼻子精巧的嘴唇與下頜……是她。他不敢再看下去,蹲地撿起那幅絹子,深深地彎腰垂頭遞給她。
沈弋也并沒有看清撞到的是誰,只知道是個舉止斯文的少年,這時候見帕子被無聲地遞過來,便匆匆接過,垂頭走了過去。
那裙幅掠過門檻,房昱的心弦猛地一撥,在胸腔四肢內顫出來一串無人知曉的音律。
天井里的沈雁目送沈弋出去,雙眼一晃便也見著了這一幕。r1152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