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華氏已經出了去,她站起來,也出了去。
華氏正在指揮丫鬟們:“還站著干什么,崴到腳了自然是不能走了。快讓人去請廖大夫來看!”一面又喚來廡廊下的人:“三姑娘腳崴了,還不快搬張椅子來讓她坐著等大夫!一個個都跟算盤兒似的,非得撥了才知道動!”
七巧這里忽然站起來:“奴婢去請四爺過來!”
正好已到達的沈雁踩住她話尾說道:“好!胭脂,你也快讓人去請四奶奶過來。”
“二姐姐!”
沈瓔聞言含淚抬了頭:“母親若是來了知道我崴了腳,必然又要責怪我失了儀態,要立我的規矩,二姐姐,求你不要去請母親過來,好么?”
沈雁嘆氣蹲下地,手搭在她肩上說道:“好妹妹,你可真是糊涂了,你這里把腳崴了,四叔都在場,四嬸能不來么?她可是你的嫡母,你要是攔著不讓人去告訴,豈不是陷她于不義?你是女兒,這樣做更是不孝。四叔也是個規矩人,要是知道你這么做,他肯定會著惱的。”
沈瓔一汪眼淚停在眼眶里,咬牙低了頭。
沈雁悠然起了身,這邊趕過來的青黛早就得了胭脂的吩咐去了四房,沈宣也已經在沈宓的陪伴下匆匆趕了過來。
沈宓問起已經挪上椅子來的沈瓔:“怎么回事?這么平整的地方怎么會崴了腳?”
沈宣惱道:“必然是丫頭們笨手笨腳!”
沈瓔聞言看向一旁的如意,抿唇把頭低了下去。
沈宣得到示意,立即往如意看過來,沈宓與華氏也往如意看過來。
如意一張臉瞬間白了,忙不迭地擺手道:“不是奴婢,奴婢沒有——”
沈瓔委屈地看向沈宣,一個字也沒有說,沈宣的臉色已是不好看了。彎腰抱起她坐到藤椅上,站直身與沈宓道:“我看二哥還是給自己房里的下人立立規矩吧!”
華氏皺起眉來。
他跟沈宓雖然向來有話就說,并不會藏著掖著,沈宓也不會因為他一句話而與他生份,可是如意是華氏身邊的人,她自己教出來的人她是有數的,若是那不著調的她又怎么會派去送府里的姑娘?再說了,他老四在兄嫂面前再隨意,有必要為著這么點事讓自家嫂子下不來臺嗎?
聞言她就要出聲,卻被沈雁一把拉到了身后。
沈雁看向沈瓔,突然間猛地跳起來指著她椅子底下大叫道:“天啊!有只耗子!”
面上正悄然露出得意的沈瓔冷不防被她這一嚇,突然尖叫著從椅子上跳下來!然后朝著同時也被嚇呆站在不遠處的人們跑過去,那小腳兒輕盈穩健,哪里像是崴過的跡象?沈雁沖她飛快地招手:“三妹妹快過來!仔細耗子洞在你那邊!”
沈瓔于是又提著裙子急赤白臉地往這邊跑來。
到底是個七歲的孩子。
沈雁笑瞇瞇伸手將她扶住,上下打量她:“妹妹的腳想必是好了。”
瞅著她這么一來一回兩趟跑過來,哪個瞎了眼的還會認為她的腳真扭了?
一群人都驚呆了。
沈瓔自己也呆了。
華氏原本已因沈雁突發的這股人癲瘋而嚇得七魂失了三魄,正要怒沖沖掉頭去取雞毛撣子,聽著她這么一說,再看向一張臉紅得跟豬肝似的的沈瓔,頓時也明白了個徹底。
沈宣望著完好無損站在地上的沈瓔,竟是睜大眼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瓔姐兒怎么崴腳了?”
這時候,陳氏的聲音急急地出現在人圈外頭。
下人們自覺地讓開路來,陳氏看到安然無恙站在地上的沈瓔,又看向正對著沈瓔目露慍色的沈宣,似乎明白了點什么,再看向立在沈宣旁側、并往這邊遞來眼色的春蕙的時候,她來時臉上的那股急切,便也一點點緩下來。
陳氏到來之后,廖仲靈也隨后到了,經查之后沈瓔的腳果然安然無恙,誰都沒有再說什么,沈宣便就與陳氏告辭,領著沈瓔回了四房。
一行人徑直到了秋桐院,見著打扮得珠光寶氣的伍姨娘,陳氏不免將沈瓔推到她面前,開口便是一頓好斥。沈宣也沒料想沈瓔小小年紀竟會耍這些花招,他不分青紅皂白地掃了華氏的臉面,如今真相一出又能說什么?
雖不曾斥伍氏什么,卻是一句話沒幫她們說,還交代沈瓔自即日起挪到陳氏屋里去學規矩。
伍姨娘在房里左等右等不見人回來,稍后又見陳氏出了門去,正琢磨著不知出了什么事,等到這會兒被陳氏貼著鼻子罵了個底朝天,才知道事情出在沈瓔身上。一時臉上忽青忽紅,也不敢辯駁什么,只得默不作聲跪下來。
沈宣自然是沒心情在秋桐院呆下去了,見陳氏從旁望著她,便就負手道:“回房吧。”
伍姨娘直到他們出了門檻好遠,才在七巧攙扶下起了身。
沈瓔怯怯地望著母親,抿著唇。伍姨娘嘆了口氣,牽起她:“走吧。”
正房這邊這一夜自是風輕云靜。
秋桐院這里伍姨娘這里讓沈瓔下去沐浴的工夫,則已經從七巧嘴里得知了經過。
“這二房不是跟四奶奶不對付么?奴婢真是不解,怎么這回二姑娘又巴巴地幫起四奶奶來?”
七巧蹙著眉頭,想起沈雁突然以讓人大跌下巴的那么一招瞬間破滅了沈瓔的計謀,不免感氣悶。沈瓔差一點點就得手了,只要沈雁不當面戳破,就是廖仲靈來了看出破綻也絕不會當面揭穿,那么即使陳氏到來,心疼女兒的沈宣也肯定會送沈瓔回房,伍姨娘也就可以趁機留他過夜。
伍姨娘坐在桌畔默了半日,幽幽道:“她不是幫陳氏,只是不想攪和進來而已。”說完她目光往二房方向瞟了瞟,又默然地把眼眸垂下來。
“我真沒想到二姐姐居然這樣壞,竟然當著那么多人面拆我的臺!”
屋里正靜默著,洗漱完的沈瓔忽地一打簾子,怒氣沖沖的進了來,先前在人前時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瞬時不見了,那雙時時透露出嬌弱的雙眼里也滿布著怒恨。
“好了!”
伍姨娘站起來,“誰讓你這么莽撞。”一面從架子上取了干布替她擦濕發。
原先她也當二房實屬有勇無謀,除了沈宓心里清白些,華氏根本不在她話下。可是哪想到突然又冒出個沈雁來?先前那一把雖然不見得多么高明,可是對付沈瓔這樣的孩子卻是最有效不是嗎?最難得的是她那份機智……
伍姨娘機關算盡,沈宣到底還是回了正房過夜,陳氏心里那片陰霾不覺散去了許多。翌日早上隨同沈宣一道起了床,侍侯他出門去了衙門,沈瓔正好也過來了,陳氏領著她一道去上房請了安,便就吩咐林嬤嬤在側廳讓她抄《女誡》。
春蕙扶著陳氏在花廳坐下,扭頭看了眼那邊廂乖乖寫字的沈瓔,遂就與陳氏道:“伍氏這才叫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她以為派三姑娘出馬,四爺定然跑不了,卻不想想,二奶奶再不招太太待見,她也是府里的少奶奶!
“四爺跟二爺感情向來深厚,這次伍氏算計到二房頭上,四爺必然是惱上她了。”
聽見她這么說,旁邊奉茶的丫鬟也不由露出幾分得意。
陳氏唇角揚了揚,也難得地沒喝斥她們的無狀。
春蕙又道:“只是奴婢很好奇,我們當時沒有一個人看出來三姑娘假摔,二姑娘又是怎么發現的呢?”而且還毫不留情當眾捅破了沈瓔的騙局,這要是換成沈弋,即便是知道也肯定不會這么做的。
丫鬟們面面相覷,在場的春蕙都不知道,那她們就更不知道了。
春蕙想了想,又傾身道:“以奶奶所見,二姑娘此舉,會不會是在曲意幫著咱們?”畢竟沈宣與沈宓關系親近,沈宓自然沒有眼看著四房夫妻不睦的理兒,就是前兒為著沈茗那樁事,沈宓不是還勸著沈宣來與陳氏和好了么?
陳氏接茶默了半晌,說道:“以華氏那德性,并不見得是為著幫咱們。三丫頭那么做,可是明目張膽地沒把二房放在眼里,二丫頭既看穿了,又哪有白白吃虧的道理?”她頓了頓,卻是又道:“不過不管怎么樣,這次若不是雁丫頭,伍氏這詭計還真就得逞了。”
春蕙恍然點頭。
陳氏抿了口茶,望了眼那邊廂埋頭抄經的沈瓔,低頭想了想,扭頭又示意春蕙:“前兒端午的時候,舅太太不是送了幾枝淑妃娘娘賞的珠花兒來么?你給雁丫頭送幾枝去。”
春蕙送珠花兒來的時候沈雁正盤腿坐在玉簟上,聽青黛說起胡嬤嬤與劉嬤嬤近來的交手狀況。原是要順手塞入櫥柜的,一聽說這珠花兒還是來自淑妃所賜,便不由拿起來看了看。
淑妃可不是尋常嬪妃,她不但是皇帝的寵妃,還是日后與次任太子、如今的秦王奪儲的楚王的生母。
她記得淑妃娘家與陳家并沒有什么沾親帶故的關系。歷年宮中年節之時賞賜官眷,皆是皇后主持。今年卻是由淑妃賞賜,這么說來,經去年太子被廢之事后,皇后也已漸顯式微,淑妃眼看著已經有冒頭之勢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