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紀元

第八百二十節 逃亡

景泰花園位于市區西北。屬于那種屋售價被炒至天文數字的高檔豪華住宅區。

拿著家政服務公司與雇主的電話號碼,在小區保安充滿鄙視與輕蔑的目光中足足審核了近半個小時。最終被確認身份無誤的方杰,這才推著拉載清潔工具的破舊自行車,慢慢走進了小區大門。

按下門鈴,在一陣悠揚悅耳的電子合成音樂聲中,從厚厚的防盜門后,露出一張頭發花白的蒼老面容。他先是一楞,當目光落在方杰工作服胸前“惠康家政”那幾個醒目的白色小字上后,旋即變得恍然。很快側身把門拉開,將之讓進屋里。

“小伙子,先打掃書房吧!我有份文件等著用。書房不騰出來,沒法工作啊!”

身穿一套灰色家居常服的老人很是和藹。他扶著鼻梁上的老花鏡,指了指放在門后的飲水機:“渴了自己動手,別那么拘束。”

姜婉琦淡淡一笑,也不多話,只略微點了點頭。拎起滿是清潔用具的塑料桶走進衛生間。裝了半提桶水,放入幾滴除污液。緩步走進門壁虛掩的書房。

屋里的東西并不多。除了四、五只環壁而繞的巨大紅木書柜外,就只有擺在房間中央一套寬敞的橡木桌椅。配上一小盆放在桌前的山石盆景,倒也顯出濃郁的書卷氣息。

擰干抹布,仔細地擦拭著屋里的各種器具。當清理到桌前的時候,方杰的目光,也被堆放在案頭的零亂紙頁所吸引。

那是一份全英文的資料復印件。由于沒有裝訂的關系,散亂的紙頁在桌上攤得到處都是。乍看上去,好像一堆無用廢棄的垃圾。

望著手中拾撿起來的資料,姜婉琦的嘴角,也隱隱流露出幾份難以察覺的淡淡的微笑。

這份文件,他再熟悉不過。那是半年前自己發表過一篇有關基因遺傳學的論文。沒想到居然會在這里見到完整的復印本。

“糟糕!糟糕!看我這腦子,真是的,居然把這事兒給忘了。”

就在姜婉琦剛剛整理好手中的資料,疊齊碼放在桌上的同時。坐在客廳里看報紙的老者也似乎想起了什么,懊惱地連連嘟囔著快步走進書房。只見他拿起案頭的這份文件在手中飛快地翻了翻。原本滿是焦急的眼睛里,也隨之透出略帶疑惑和驚訝的目光。

老者名叫蘇弘。是市立醫院的副院長。在基因遺傳方面也頗有研究。這份資料,是他通過網絡弄到的完整版本。對于其中一些觀點,也報以相當的贊賞。在客廳休息的時候,猛然想起放在桌上的文件還未整理。如果被家政人員當作垃圾扔掉,簡直就是一大損失。

令他驚奇的是,醫學資料并沒有像自己想象那樣被揉成了廢紙。而是細心地分頁理順之后,用鎮紙壓在了案頭。而且,其中的順序絲毫不亂。

蘇弘記得很清楚:文件并沒有裝訂。而是散亂地擺放在桌上。對于沒有任何英文功底的人來說,這份資料無異于天書。尤其是某些生僻的醫學名詞,就算非本專業的大學醫科教授也難以理解。可是,原本被自己弄得零亂不堪的文件,居然被順序歸類整理出來。這不得不令他感到驚奇萬分。

紙頁上并沒有數字編碼。唯一的解釋,就是整理者能夠看懂這份文件。

可是,一個家政公司的清潔人員,真的擁有如此之高的英文功底嗎?

望著站在旁邊擦拭著書柜玻璃的姜婉琦,蘇弘那雙被老花鏡片掩蓋的眼睛里,不由得流露出幾分若有所思的神情。

“爺爺,我回來了!”

恰在此時,隨著門鎖的扭動聲,一個年歲約莫十六、七歲的女孩出現在書房的門口。姜婉琦下意識地偏了偏頭,頓時,正在擦抹書柜的手臂,也隨之微微一滯。

女孩長得很漂亮。素色的裙裝穿在身上,顯得淡雅清新。修長的腿部與裙腰的束帶間,隱隱能夠看到幾分流暢的曲線。從衣肩部分裸露在外的皮膚,嫩滑得如同冷凝的脂液。胸前一對微凸的隆起上,更顯出只有少女才有的青Χ。

姜婉琦并非沒有見過美女。可是,像眼前這種清新素雅的女孩,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尤其是那種粉妝玉琢般的五官,以及眉眼間淡淡的清冷。根本不是自己熟知的任何女性所能相比。

“我孫女,蘇雨霜。”

在老者的介紹下,面色冰冷的女孩略微朝他點了點頭,也不言語。轉身走進房屋內間,輕輕關上了房門。

從景泰花園做完清潔出來,天色已經傍晚。姜婉琦在公司附近的一處眼鏡店里取到幾片事先訂好的透鏡。這才騎著自行車,順路買了一份盒飯,回到自己在城郊租住的一間小屋里。

關上房門,拉起厚厚的窗簾。在床頭的插座前接上一盞百瓦熾光燈。再用黑色的紙卷在燈泡上圍成一個圓錐形狀的罩筒。他這才把口袋里的鏡片摸出,連同一只灰黃色的帆布書包一起,擺放在漆面已經剝落的舊木桌上。

包里的東西并不多。只有一些簡單的工具,和一只用硬殼紙板改裝成的細圓條筒。把磨好的鏡片小心翼翼地嵌入圓筒兩端。仔細地調試過后,一只粗陋簡單,卻也勉強可用的顯微鏡筒,赫然出現在他的手中。

姜婉琦摸出一把小巧的手術刀,照準自己的左手中指用力劃下。頓時,從扁圓的指端涌出一團逐漸變大的鮮紅血珠。他飛快地抓起早已準備的玻璃載片,在傷口中央輕輕按下。緊接著,又用另外一塊玻片與之密實地緊合在一起。這才把做好的血樣標本慢慢湊到鏡頭的下方。

手工制作的鏡頭,顯像功能當然不如精密的電子儀器。但是,在強烈的燈光下,卻也多少能夠顯現出模糊的印記。

血液中的白細胞,已經沒有那種令人發指的饑餓感。它們很平靜。慢慢地漂浮在淺紅色的液體中,仿佛一團團形狀異樣的棉狀物。

對著自制顯微鏡頭看了半天,最終確認細胞狀態沒有任何變化后。姜婉琦這才興意索然地將手中的鏡筒一丟,從上衣口袋里摸出幾顆廉價的水果糖,剝去漂亮的包裝紙后放進了口中。略帶疲憊的目光則落在木桌一角的塑料飯盒上,久久沒有離開。

他很餓。可是,卻并沒有想要吃飯的欲望。

他甚至兩個多星期沒有再抽一支煙。對于一個擁有數十年煙齡的人來說,實在難以想象。

他變得很喜歡吃糖。

他也終于能夠理解,那個時候的勞倫斯,為什么會表現出對甜蜜的果醬近乎貪婪的喜好。

所有的一切,都是源自這種奇特的細胞。

嚼著口中半碎的糖塊,姜婉琦從木桌內壁的暗格里,摸出一只用軟木塞住瓶口的玻璃試管。在被遮擋住的燈光陰影下默默地凝視著。

圓形的透明管壁里,躺著一小塊指甲蓋大小的灰色物質。

那是他從變異后的身體表面切下的一點“皮膚”。

這東西硬度極高。純鋼打造的刀具砍削上去,只能激起幾點閃亮的火星。方杰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異化后的鋒利甲爪,從自己身上取下這么微末的一片。

在簡陋的自制顯微鏡下,他曾經無數次觀察過這團堅硬的物質。密集的細胞層層疊疊堆積而上,形成巧妙且有序的組合。重復堆排造成的密度簡直高得可怕。最終導致的結果,便是自己的皮膚刀槍不入,堅硬如鋼。

他給這東西起了個名字:“生物裝甲”。

當日在圣托馬斯醫院的藥品配送間里,附著于皮膚表面的灰甲幾乎是在瞬間完成。在顯微鏡頭下的這片東西卻顯示,它完全由死亡后的細胞堆積而成。這也是令方杰感到無法理解的關鍵。

任何細胞都會死亡。諸如人體表的指甲,就是由死亡細胞所構成。可是,細胞衰亡具有相當的時間規律。像這樣在體內瞬間分裂并且死亡,僅僅只為了將身體表面所覆蓋的細胞,他根本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最奇妙的是,它居然能夠改變體內的新陳代謝,使得自己返老還童。

這絕不是單純意義上的面容年輕化。姜婉琦測試過,無論體力、精力、身體柔韌強度等等,已經遠遠超越年近四旬的時候。自己的身體,已經被由內及外全部更換成為一個二十歲的青年。唯一不同的,恐怕就是大腦中所蘊含的知識與經驗,仍然保持著一個中年男子的老到成熟,以及在時間積累下才會呈現而出的睿智。

如果說,年輕化讓他覺得驚喜交加的話。那么,細胞對于身體的其它改造,則使得姜婉琦感到瞠目結舌。

幾個月來,他一直在用各種方法測試體內產生的變化。

他可以用兩個指頭捏碎最堅硬的巖石。也能徒手掰斷手臂粗細的鋼管。

從東莞到昆明,有相當一段路程依靠奔跑。即便是在滿是障礙的荒山野地,腳程也達到每小時八十公里的恐怖數值。

最可怕的,則是自己的大腦。翻看完一本厚達近千頁的《辭海》,僅僅只需要九點二秒的時間。至于其中的內容,早已過目不忘。

力量、速度、視力、記憶、反應……所有人類擁有的動能特征,均得到大幅度提升。方杰估算過,其中的綜合數值,幾乎超過普通人五十倍。

這還是在灰色甲狀物質沒有覆蓋身體情況的測算所得。他相信,如果啟動生物裝甲的情況下,體內爆發的綜合能力還會更高。畢竟,從三十六樓的高度跳下卻毫發無傷,這早已超出人類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

一具粗陋的自制顯微鏡,肯定無法解讀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想要知道更多的秘密,必須依靠更加精密的研究儀器。

景泰花園的清潔仍舊還在繼續著。以一個正常人的方式隱居,才能不引起外界的注意。何況,姜婉琦也的確需要那點微薄的薪水,來維持自己每日生活所需。

按下門鈴,出現在防盜門后的老者臉上,依然掛著令人非常舒服的和藹微笑。厚厚的老花眼鏡底下,也隱隱放射出饒有意味的目光。

書房的紅木桌面上,攤放著幾本沒有合起的醫學書籍。厚厚的硬皮筆記本上,工整地寫滿了拉丁文術語和相關筆記。旁邊銅制鎮紙的下面,則壓著幾份未經翻譯的全英文資料。

姜婉琦也不多話。照例打了半桶清水,開始自己一天的工作。很快,當他拿著各種清潔用具走出房間的時候,零亂的案頭已經重新恢復了原來整潔的模樣。

“累了吧?來,來,來,坐下喝杯水,休息一下。”

客廳的木幾上,已經擺好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拗不過主人盛情的姜婉琦略一思索,擦干手上的水漬,端起漂亮的青花瓷杯慢慢輕抿起來。

“小伙子,英文功底很扎實嘛!在哪所大學就讀呢?”

蘇弘微笑著拋出了自己的問題。書房里散亂的各種英文材料是他故意所為。如今,所有的文件仍像上次那樣被有序地整理歸類。這也再次說明:眼前這個年輕人,的確擁有相當不錯的英文能力。加之家政公司工人的身份,以及看上去不過二十上下的年紀。他很自然地認為:這是一個家境貧寒,因為生計所困而不得不依靠打工求學的年輕人。

姜婉琦一楞,反應很快的他旋即回過神來,順著對方的話頭隨便敷衍了幾句。孰不知,這更加肯定了老者對自己先入為主的看法和猜測。

“在家政公司打工,一個月能拿多少錢?”

“不包吃住,六百塊。”

聽到這里,蘇弘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隨即笑道:“我這里倒有一份工作,就是不知你有沒有興趣?”

“哦!什么工作?”姜婉琦感到有些意外。

“我那個小孫女,上次你見過的。”老者的目光里,充滿了關切和征詢:“這丫頭今年上高一了。她父母不在身邊,我在醫院事情又忙。你……能不能每天晚上抽出兩個鐘頭的時間,幫她補習一下英文?如果可以的話,每月我給你一千亞元的費用。呵呵!不知你意下如何?”

補習英文?家教?

姜婉琦沒有直接應聲。表面一臉愕然的他,腦子里已經飛快地思索起來。

他很驚訝蘇弘看人目光的老到。不過,這的確是一份非常不錯的職業。一千亞元的薪籌也足夠豐厚。尤其對于目前越來越嗜好甜食與糖果的自己來說,想要購買這些東西,就需要更多的錢。

況且,越少與外界接觸,也就意味著被FBI探知的機會越小,自己也越安全。

“行!我試試看吧!”

傍晚七點,如約前來的姜婉琦再次按下了蘇宅的門鈴。將之迎進門后,老者為其做了簡單的介紹,便行色匆匆地前往醫院值守。

蘇雨霜身上的衣物顏色似乎永遠都那么單調。與上次見面相比,她仍舊穿著一條淺色的棉質吊帶短裙。白晰的胳膊從編成繩狀的肩帶中俏嫩地伸開,透露出一片令人心顫的粉膩。修長的腿部在渾圓的膝蓋與足踝襯托下,更顯出少女特有的輕盈與靈動。尤其是細密并列在柔軟拖鞋前端的兩排腳趾,時時都會頗為調皮地向上翹起。仿佛一群惹人憐愛的活潑精靈。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女孩臉上漠然無比的面色。她似乎根本就不會笑。甚至連蘇弘為之介紹家庭教師的時候,她也不過是略點了點頭。冷得仿佛一塊人形的冰。

望著坐在對面不茍言語的絕美女孩,姜婉琦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

擁有心理學博士頭銜的他很清楚:蘇雨霜的性格并非女性特有的矜持。而是一種自閉性質的心理疾病。患有此類病癥的人,往往會把自己關鎖在某一特定的環境內。不主動與外界聯系,也拒絕任何外來的信息。久而久之,潛意識的心理禁錮形成于外表,就表現為獨有的清冷氣質。

自閉癥患者的治療,是一個非常微妙的過程。在他們的內心深處,都有著一個不為人知的思維切入點。只要找到這個關鍵,加以意識層次的誘導,就能使他們走出完全禁錮的空間,重新恢復正常的心理狀態。

“英文,真是令人頭疼卻又不得不強行接受的東西。”

姜婉琦口中的嘟囔,使蘇雨霜聽了不由得為之一怔。她驚訝地看到:眼前這個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忽然合起手中的課本。從桌上抽過一張白紙,用鉛筆在平滑的紙面上勾勒出狀若蚯蚓般彎曲扭繞的線條。很快,這些看似沒有任何意義的古怪線條,已經彼此聯系成為一張她頗為熟悉的圖案。

那是英倫三島的地圖。還有一條與之對隔相望的法國海岸線。

“公元五世紀中葉,盎格魯人、撒克遜人和朱特人三支蠻族部落,占領了原本屬于羅馬帝國的大不列顛群島。由于三個部落在語言方面基本上是相通的。他們都使用一種叫做茹尼克的北歐碑文字。因此,在相互征戰、發展的過程中,這些野蠻部落最終形成了英吉利民族他們各自使用的方言也逐漸溶合,出現了一種新的語言:盎格魯撒克遜語。這就是原始形態的古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