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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捏著酸麻的肩膀,身材高大的胡里昂,拎著一把已經出現刃口的長劍,跨過滿地尸體徑直走到宋小葉身前。用自己斗氣尚未散盡,還隱隱閃耀著淡色白光的手臂,狠狠抓起對方的胳膊高高舉起。頓時,所有圍聚在城頭上的魔族士兵口中,也爆發出一陣如雷般的狂呼。
這是魔族軍隊中,公認的戰斗首功者才配享有的儀式。
人類軍隊沒有繼續進攻。也許是他們準備不夠,也許是因為軍隊統帥認為:單一的攻擊方式傷亡實在太大。總之,硝煙彌漫的達諾山口,再次出現了短暫的寂靜。
要塞里的空地上,點起了上百堆熾熱燃燒的旺火。架在火上那一只只巨大無比的鐵鍋中,更散發出令人垂涎的濃郁肉香。從人類亡兵身上砍下的大腿和胳膊被洗刷干凈后,剁成零散的碎肉撒進鍋中。在不可抗拒的火焰熬煮下,最終變成無法分辨其本來面目的鮮濃肉湯。
“小子,我敬你一碗!”
隨著一聲粗豪的叫喊,白須滿面的胡里昂把一只盛滿肉湯的斗大海碗遞到了宋小葉面前。重重地碰了一下碗沿,兩人同時仰脖喝下。直引得旁邊一干圍觀的士兵爆發出陣陣善意的大笑。
對于魔族來說,酒,是絕對的奢侈品。釀造一升酒所花費的糧食,足夠供養數十名嗷嗷待哺的孩童。因此,帝國明文規定:以任何借口私釀均屬死罪。久而久之,這種有著美妙滋味兒的神秘液體,也成為人們口中近乎傳說中的東西。
胡里昂屬于魔族當中,極少數品嘗過酒液的人。那還是五十多年前,在一次極其慘烈的大規模戰役中,從一名人類軍官尸體上取下,一小瓶拳頭大小的罐裝米酒。
那瓶酒,他足足喝了十二年。只有在實在饞不過的時候,胡里昂才會輕輕旋開瓶口的泥蓋,在舌頭上無比吝惜地搖下一滴。閉上雙眼慢慢地品味著那股從舌尖開始,逐漸發散到整個口腔里的誘人迷醉。
從那以后,胡里昂便只能以湯代酒。向所有值得楸己尊重的人,表達內心的敬意。
魔族太窮了,胡里昂堂堂一個將軍,甚至比人類的乞丐還不如。
“小子,別回去了。就呆在這要塞里,做我的副將如何?”
老將軍一面大口撕咬著剛剛從火堆上取下,表面烤得焦黃,散裂的脆皮間還泛著滋滋作響油珠的帶骨人肉。一面從舌頭與肉塊的縫隙中,艱難地擠出這句含糊的問話。
這話,讓所有圍聚在火堆前開懷歡暢的人們嘎然語止。甚至,就侍立在胡里昂身后,一向城府極深的副官也不禁微微有些動容。
按照魔族軍例,軍官編制由低向高的排列依此為:小隊長,轄十人。中隊長,轄一百人。大隊長,轄一千人。大隊以上,為統轄軍隊分別以萬數計量的一星二星,乃至最高級別的五星戰將。超過五萬士卒的大規模軍事編制,則由魔皇本人和軍部共同任命為軍團。軍團長一職,往往也會從戰功卓著的貴族當中進行挑選。
這是整個大陸所有國家,無論任何種族都共同遵循的軍事編制。即便是高傲無比的人類,也仍舊忠實地按照這樣的構架維持著自己的軍隊。人魔兩族中都著有相當數量的籍,以此證明最初的軍事制度,乃是出自本族人之手。不過,這種對雙方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卻又延續了數千年的口水戰爭,直到現在還仍為兩族的文墨者所喜。
副將,是魔軍當中對于那些得到主將青睞指揮官的一種統稱。這一職位的最高軍銜雖然僅僅只是普通的大隊長。卻掌握著僅只弱于主將本人的絕對權力。用句通俗的話來說:相當于一支軍隊當中的二號人物。
魔族士兵地位的提升,完全依靠軍功。一名小兵因為作戰勇猛而躍升為隊長的例子,在帝中比比皆是。然而,一戰之后便直接晉升成為要塞副將,這種火箭般的速度,的確使得一干老兵們感到驚訝和瞠目。
在他們看來,宋小葉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鄉下小子。雖然已經得
軍部承認,實際身份為統轄百人的帝國中隊長。可是,在軍部的軍官任命和相關軍服沒有下發以前,他仍舊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魔族預備兵。
何況,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小家伙看上去,也實在太嫩了點。一個毛都沒有長齊,女人也沒有上過的家伙,居然要成為手握重權的副將。這,這簡直就是開玩笑吧!
遺憾的是,當所有人把疑惑的目光再次轉向發話者身上的時候。卻只看到:正抱著一塊酥爛烤肉啃得起勁兒的胡里昂臉上,那雙在白色濃眉掩映下的眼睛里,充滿了無比的贊賞和篤定。
同樣的一句話,在洛勒訓練營的少年們聽來,卻有著另外一種與老兵們截然不同的相反含意。
對于一名普通士兵而言,再也沒有什么能比成為將軍更加榮耀的事情了。何況,這個活生生的例子如今就發生在自己眼前。那個幸運兒,還是與自己同鎮的伙伴,和自己一個訓練營里出來的朋友。
不知不覺中,威森望向宋小葉的眼神里,已經充滿了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忠誠和喜悅。而莫斯等人的目光中,則飽含著再次的震撼與拜服。
“將軍,必須盡快改善一下要塞的防御設施。否則的話,我們很可能挨不過接下來幾天的進攻。”
對于胡里昂的話,宋小葉很聰明地沒有選擇應承或者拒絕。而是直接把話題引朝另外的方向。
他很清楚:老將軍顯然是一個性情執拗的人。對于自己的好感,很大程度來源于白天撲救躲避飛石并挽救危局的一系列舉動。“任命副將”這句話,其實是一種意義模棱兩可的獎勵性許諾。畢竟,無論中隊長還是大隊長,在軍部的正式任免文沒有送達以前,自己仍舊只是洛勒訓練營中的一名預備兵。
因此,在口頭許諾還沒有成為真正現實的時候。自己必須活著。而想要在你死我亡的殘酷拼殺中順利存活的關鍵,很大程度上決定于自己身處的這座要塞堅固與否。
達諾要塞地勢險要。但是在宋小葉大腦記憶深處的異星文明中,卻有著一句被奉作戰爭經典的格言————“再堅固的要塞,也終有被攻破的一天。”
異星文明的古代戰爭中,有著無數種威力強大的攻城器械。沖車撞錘炸藥……同樣,作為守護的一方,也有著與此相對的種種防御措施。由于文明的差異,這些東西在人魔兩族延續數千年的殊死爭斗中均未出現過。按照宋小葉原來的計劃:到達要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當地現有材料,在最短的時間里制成幾臺能夠發射昂長箭矢的床弩。可以想象,如果達諾山口突然多了它們的存在,能夠給圍攻城下的人類軍隊帶來何等巨大的傷亡。
遺憾的是,白天所發生的一切,迫使他不得不打消了自己的念頭。
人類的軍隊中,竟然出現了幾臺拋石機。這在大陸的兩族戰爭史上,根本就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宋小葉仔細觀察過:那些拋石機應該是出自人類帝國中的智匠之手。它們的制造工藝非常簡陋。壓發裝置也無法承載太大的重量,只能投擲散碎的石塊進行覆蓋攻擊。單就威力而言,根本無法與異星文明中能夠發射重逾噸計,能夠把堅實城墻砸裂擊毀的重型發石車相比。但是不管怎么樣,它們的出現,足以對沒有重甲保護的魔族士兵造成足夠的威脅。
如果放任這樣的情況繼續下去,那么用不了多久,達諾要塞的地形優勢也將蕩然無存。
“嘿嘿嘿嘿!增強防御……難吶!”
說到這里,豪邁的老將軍臉上,不由得顯出幾分夾雜在皺紋與白發中的疲憊和無奈:“小子,不瞞你說,我在這達諾山口守了足足守了十六年,也不過只是在原來的基礎上,把要塞的護墻往上提高了十余米。如果山前這堵墻像王都那么高,那么厚。就算該死的人類軍隊再來幾十萬,老子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胡里昂手下不過三千士兵。加之魔族建筑技術一向落后于類,材料人力等各方面因素加在一起,也難怪他會發出如此無力的感慨。
“筑墻,肯定是來不及了。”
宋小葉沒有直接點破。而是拿起手邊的刀子,從架放在火堆間的人類熟肉上割下一塊塞入口里,慢慢咀嚼著搖頭道:“如果再照今天這樣的打法,用不了多久,咱們都得活活累死在這里。”
沒有人說話。所有圍聚在火堆前的魔族臉上,都顯露出無法掩飾的憂慮之色。他們都很清楚:這番話并沒有夸大其。達諾山口雖然地勢險要,可是駐守要塞的士兵卻極其有限。如果城下的人類軍隊不計傷亡,不分白天黑夜批次發動進攻。那么,即便是強大的黃金戰士,也會因為力竭而變成刀劍架在脖子上卻無法反抗的疲兵。
“小子,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胡里昂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肉塊,呲開大嘴,用那比胡蘿卜還要粗壯的手指,從一排不甚緊密的牙齒縫中,掏捏出一根卡在其中沾滿人油和肉屑的骨頭渣片。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人老活成精。能夠以三千人之力牢牢扼守達諾要塞十六年,不讓人類軍隊踏入魔族領地半步的老將軍,當然不是那種只知道一味拼殺的無謀莽漢。雖然他對宋小葉的真正實力并不了解。不過,能夠有資格在xìong前掛上一枚黑鐵徽章,并且在一夜之間以百人之力,滅殺兩千余名精銳士兵的人,肯定不是只知道混吃等死的廢物。
“您剛才說過的話,應該不是一時的玩笑吧?”宋小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淡笑著用最認真的眼神仔細地探詢著。
“玩笑?你是說……做我的副將?”
胡里昂一楞,隨即反應過來。只見他大大咧咧地抹了一把順著嘴角往下流淌的晶亮人油,嘿然笑道:“說你是,你就是。老子這輩子看得上眼的人不多。你小子就算一個!”
要塞指揮官并沒有食言。第二天,當周圍十二個村鎮接到緊急征調令,把各個戰士訓練營中的預備兵緊急派至達諾山口的時候。卡蒙手中也聚起了一支數量超過千余的軍隊。而他所發布的第一項命令,也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收集要塞營區附近的一切污物糞便。數量越多越好!”
一整天下來,達諾要塞已經變成了一個超級廁所。當人們捏緊鼻子,用各種器具把一團團顏色莫名的陳年積糞運上城頭,頃倒在上百口大鍋里熬煮起來的時候。整個要塞上空,頓時被一股令人作嘔的熏繚惡臭所籠罩。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站在位于要塞二樓的將軍起居室里,身材高瘦的副官拉密克緊皺眉頭,微屈著手指輕輕掩在自己的鼻端。盡管如此,飄散在空氣中無處不在的臭味,依然能夠從那一絲絲微小的縫隙中,巧妙地鉆入他的嗅覺系統。
“由他折騰去吧!別忘了,這小子現在的身份可是我的副將。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可以給我帶來多大的驚喜。”
胡里昂坐在一張結實粗糙的原木椅上頭也不回地答道。他正用手指伸到旁邊桌上的一只木碗里。不時蘸出一點已經冷凝的黃色人油,仔細地擦抹著橫放在膝頭的鋒利佩劍。
“就這樣任命一個年輕人做副將。會不會有點兒戲?”望著興致正濃的他,拉密克輕輕地搖了搖頭。順手從桌邊拿起一塊粗麻制成的抹布遞了過去。
“嘿嘿!老活計,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我什么時候干過沒有把握的事情?”
說到這里,老將軍放下手中的劍,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望著遠處城墻上來回忙碌的人們,臉上綻露出一絲狡猾的微笑:“從各個訓練營緊急征召的預備兵,都是些從未上過戰場的新手。與其讓這些小娃娃白白送死,不如讓他們在后面多見見血。看慣了殺戮,到了自己真正動手的時候,多少能當半個老兵用。何況,這個年輕人能夠當上副將,也是完全依靠他自己的軍功。單這一點而言,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兩千五百顆首級……按照軍例,他至少能夠升任成為統轄千人的大隊長。”
拉密克點頭道:“戰報我昨天就已經派人送出。這里距離帝都遙遠。一來一回需要兩個月。再加上軍部對于戰績的層層審核,到實際任命下來的話,恐怕還得三月有余。”
“三個月……嘿嘿!三個月之后,估計這場仗也打得差不多了。到時候,軍部那幫家伙又得為新的戰績審核再次奔忙。真是天生的勞碌命啊!”
站在高高的墻垛后面,望著眼前被旺火燒開的大鐵鍋里,冒出一個個比淤泥還要黑的臟污水泡。被熱氣熏蒸得滿頭大汗的威森臉上,不由得顯出幾分略帶憂色的迷惘。
他并非置疑宋小葉的命令。從在訓練營里被救下的那一刻起,父母雙亡的威森,就已經把這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黑發少年,當作這輩子唯一值得侍奉的主人。
命,是主人給的。身為忠仆的威森,自然會把來自宋小葉的每一條指令,毫無折扣地貫徹到底。
盡管如此,在他的內心深處,仍然有著那么一點點屬于自己的疑惑————主人收集如此之多的糞便,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熊熊燃燒的火光,把神情凝重的威森臉膛映成一片赤紅。站在旁邊督守的宋小葉見狀,從沸騰的鍋邊緩步走近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言道:“怎么,是不是覺得,我下達的這道命令有些奇怪?”
威森點了點頭,下意識地張開嘴想要說話,卻最終還是沒能從口里發出任何音節。欲言又止的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糞便,是一種無比骯臟的毒藥。”
宋小葉蹲下身,拿起一根細長的樹枝,小心翼翼地攪動著鍋里半沸的黑液。自言自語地說道:“這種東西如果沾染在傷口上,會在短時間內引起皮肉的潰爛。嚴重的,甚至會傷及生命。當然,這些糞汁里,還添加了一些莫斯他們從附近山林里弄回來的劇毒植物。這兩種東西加在一起,經過熬煮濃縮,毒性也將提升百十倍之多。用它們浸煮過的兵器和箭頭,自然也會附帶上殺人于無形的可怕毒素。試想一下,如果在防守的時候,把一鍋燒得滾燙的毒汁從城頭上倒下去……嘿嘿嘿嘿!會產生什么樣的后果?”
這話,聽得威森一陣毛骨悚然。甚至就連望向鍋里的眼光,也隱隱變得有些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