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兩個字從凱拉斯嘴里說出的時候,蘇浩清楚地看見,幾乎所有觀眾臉上都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一些坐在前排的男人和女人,眼睛里甚至涌出了淚水。他們用手捂住嘴,從指縫中發出哭泣的“嗚嗚”聲。這動作出現在女人身上,顯得嬌柔且惹人憐。可是出現在男人身上,只會覺得令人惡心。
蘇浩再次確定之前的想法:天知道這些所謂的觀眾,究竟是些什么樣的鳥?
凱拉斯沒有說話,他的情緒似乎是受到了屏幕圖像的影響,顯得過于沉重。凱拉斯用力連做著深呼吸,慢慢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演播室里也仿佛是受到了來自他的影響,沒有人說話,只能聽見低低的抽泣聲。
蘇浩對此不置可否,冷眼旁觀。
不知道從哪里傳來了帶有悲戚成分的低緩音樂,在演播室里來回傳揚。蘇浩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正在收看這檔節目。但可以肯定:如果這期節目是為了吸引觀眾流淚的話,那么的確已經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過了近半分鐘,觀眾席上零零散散傳來一陣陣竊竊私語。
“那座城市,奧維亞多,它現在怎么樣了?”
“黑暗生物是不是殺光了那里所有的人?”
“難道,之前的那段畫面,就是來自于戰斗的奧維亞多?”
這些說話的聲音真的很輕。可是問題就在這兒,蘇浩帶著電子耳機,與演播大廳里的攝像機處于同一個頻道。他可以清楚聽見這些從不同角落里傳來的聲音,也就意味著,坐在電視機面前的場外觀眾,聽到的內容與自己一樣多。
呵呵!這就是見鬼的“現場參與者”。這就是所謂的“不知情觀眾”。
電視臺就是世界上最大的騙子。利用表演和做作,演播廳里的每一個人,都成為了節目的一部分。什么受邀嘉賓,什么公平公正的現場觀眾評判,其實一切都是假的。
更多的問題,從觀眾席上接二連三冒了出來。
“那些守衛者的確非常勇敢。可是,邊境城市難道不屬于帝方的管制范圍嗎?”
“沒錯!奧維亞多被黑暗生物蹂躪的時候,帝隊在哪兒?”
“他們應該很容易就能擊退來自黑暗世界的進攻。可是之前的那些畫面是怎么回事?我們戰敗了嗎?”
“嘉賓席上那個叫做蘇浩的家伙,他該不會是奧維亞多時間的知情人吧?”
諸如此類的問題,使現場變得議論紛紛,產生了一股類似無數蒼蠅聚集在空中,強大而劇烈的“嗡嗡”聲。
蘇浩開始有些明白凱拉斯為什么會成為著名主持人的原因了。這樣的環境,這樣的現場,這樣的節目方式,所有問題都是跟隨著主持人的意愿而變化。加上居高不下的收視率,理所當然會產生出所謂的“著名主持人”。
“那么,奧維亞多現在的狀況如何?”
凱拉斯非常適時地站了起來,撥動屏幕,在諸多問題的引導下,用更多錄像畫面,滿足了人們強烈的好奇心。
畫面再次回到了之前的血腥場景。凱拉斯也對照圖像,繪聲繪色的講解著關于黑暗祭祀的每一個步驟和細節。他說的很認真,無比詳細,就連如何用刀子割下人類身體器官之類的事情,也仿佛是曾經親眼所見。每當他說到關鍵部分的時候,血腥和殘忍的畫面就會在屏幕上顯示出來,觀眾們也再次表現出對應的震驚,痛苦和憐憫。
蘇浩坐在椅子上,臉色一直保持平靜。他一方面為演播廳里這些故作姿態的家伙感到好笑,一方面也不得不對這種表演表示贊嘆。應該承認,就這樣坐著傾聽凱拉斯對于故事的描述,也是一種不錯的享受。
蘇浩從上衣口袋里摸出香煙,用打火機點燃,慢慢地吸著。
這動作太過于突然。攝影師也沒有想過要把這部分畫面切換出去。凱拉斯眼睛里閃過一絲怒意,又迅速恢復正常。
從未有人敢于在直播現場作出如此無禮的舉動。在這
,凱拉斯就是神。每一個人,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聲音,都必須接受我的指引。只有在我許可的范圍內,他們才能做出應有的舉動。這在節目中已經成為慣例……不,應該是成為每個人都必須遵守的規則。無論你是誰,無論你擁有什么樣的身份和背景,在這里,只要是在這個舞臺上,一切都必須服從于我。
凱拉斯之前在化妝間里拿給蘇浩的那份問題列表,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思維暗示。無論認真看過,還是隨隨便便掃上幾眼,都會對那些問題有了初步印象。作為節目主持人,凱拉斯在思維誘導方面頗有心得。他很清楚,只要按照對方看的那些問題,在節目最初稍微給予提示,節目參與者的思維意識就會跟隨自己的引導而活動。
在節目當中并非不允許抽煙。可是,抽煙這種行為,必須得到凱拉斯的允許。按照正常的節目流程,蘇浩至少應該問一句“可以抽煙嗎?”然后,再由凱拉斯決定他是不是能夠這樣做。
現在,沒有得到允許,也沒有事前詢問,蘇浩就這樣堂而皇之掏出香煙,點燃。
凱拉斯產生了極其強烈的挫敗感。他已經忘記了上一次類似的感覺出現,究竟是什么時候。那種感覺讓自己很是沮喪,甚至一度忘記了在節目中接下來的臺詞。
“那么,奧維亞多現在的狀況如何?”
凱拉斯再次加重了語氣,快步走回到椅子上坐下,指著屏幕上出現的黑暗祭祀場景,對蘇浩說:“對于這個問題,您可以為現場觀眾們予以回答嗎?”
“當然可以!”
蘇浩從鼻孔里噴出兩股濃煙,指著屏幕,淡淡地說:“奧維亞多就是你們現在看到的樣子。尸骸遍地,到處都是廢墟。那里已經沒辦法繼續住人,徹底荒廢了。”
“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為什么?”
凱拉斯又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在演播臺上來來回回走動著,顯得情緒很是激動:“奧維亞多并不是一個毫無防護的城市。那里的守衛者一直戰斗到最后,前前后后堅持了十幾個鐘頭。在它的北面,駐扎著帝國國防軍步兵441師。在它的南面,是“鋼鐵勇士”軍團最為強大的戰斗團隊之一,非常著名的“紅龍”戰團。奧維亞多在受到攻擊的第一時間就發出了求救信號。可是為什么,奧維亞多仍然遭受了滅頂之災?”
全息屏幕上隨即出現了帝國北部邊境的平面圖。奧維亞多位于中央核心地帶,以極其微弱,不斷閃爍的紅色亮點作為顯示。沿著彎彎曲曲的公路線條,北面方向屬于國防軍441師防區的部分,用一整片綠色代替。中間部分仍然還是一個紅色光點。在奧維亞多南面,也就是地圖正下方,木葉鎮的位置同樣以紅色進行標注。區別在于,441師的那團紅色光環不是很大,也就差不多與奧維亞多對等。至于木葉鎮……那個紅色光團醒目無比,很大,在地圖上根本就是最為引人注目的部分。
“對于發生在奧維亞多的慘案,我們采訪了國防軍441師師長巴達姆將軍。”
凱拉斯伸手點了點屏幕上位于北方的位置,立刻跳出一副巴達姆準將的影像。凱拉斯面對觀眾,以平淡的尋常口吻說:“奧維亞多距離這里太遠了。有人嘗試過,即便是在天氣和溫度最為適宜的情況下,往來于奧維亞多和441師駐地之間,至少需要二十天的時間。在采訪中,巴達姆將軍一再表示出痛苦和追悔。他的部隊在增援過程中,連續好幾次遇到了大規模的尸人圍攻。關于尸人,我不想在這里過多的贅述。那是一種動作遲緩,對于食物有著極其強烈的可怕物種。它們阻塞了通往奧維亞多城的所有道路,巴達姆將軍和他麾下的戰士們浴血奮戰,仍然被成千上萬的尸人擋在路上足足超過四天。441師非常英勇,很多士兵為了爭取時間,甚至直接把尸人從公路上扔下去。可就是這樣,當他們趕到奧維亞多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那里的人們只有很少一部分僥幸逃走,其余的全部都被殺死,或者是黑暗生物帶回了自己的世界。奧維亞多……變成了一片被尸體和鮮血覆蓋的廢墟。”
蘇浩慢吞吞地抽著煙,目光冷厲,充滿不屑。
這一切實在過于做作了。刻意制造出來的部分太過于明顯。
地圖上為什么要把奧維亞多的紅色光點弄得那么小?木葉鎮的紅色光團又是那么的大?視覺效果差異引發的思維變化是如此明顯,在第一印象中,人們只會記得最醒目的部分,往往對第二、第三順序目標予以漠視,甚至遺忘。
什么叫做奧維亞多與441師駐地之間來回時間約為二十天?凱拉斯絲毫沒有提及這個時間是成年人步行的速度,也沒有強調“來回”兩個字。那么車輛行駛的速度和所需時間呢?有了前面先入為主的概念,旁聽者也就很自然的遺忘了事情本身的真相。
至于441師被尸人圍攻,的確是真的。凱拉斯卻偷換概念,使用了“多次”這個詞。至于在路上被延誤了時間,“四天”是一個模棱兩可的詞。即便事后被人指出來,凱拉斯同樣可以含糊其辭的表示:電視節目不是專業的調查報告。出現誤差這種事情很正常。總之,從他嘴里說出來的一切都是對的,他只負責引導,至于別人怎么想,與凱拉斯本人無關。
屏幕上出現了更多關于黑暗祭祀現場的細節畫面。人們看到了堆積如山的尸骸,看到了盤曲在一起的大堆內臟,也看到了那個用無數人類頭顱堆積起來的高臺。上面落著厚厚的積雪,所有死難者表情都很痛苦,雙眼反白,臉色發青。
“這就是奧維亞多。一座被黑暗生物肆虐過的城市。”
凱拉斯圓睜雙眼,站在演播臺上大聲疾呼:“看看這些死去的人,難道你們不覺得自己應該為他們做點兒什么嗎?這就是我們敵人表現出來的殘忍和血腥。它們把我們當做食物,我們與黑暗世界之間根本不可能存在什么和解。在這些尸體當中,有女人,也有老人和孩子。誰也沒有被放過。當441師趕到那里的時候,他們看到了遍地的尸體,空氣中散發著腐臭味,一腳踩下去,土壤下陷,靴子底部滲出的全都是血。”
淡淡的哀愁音樂再次響起,整個演播現場只能聽到凱拉斯一個人痛苦悲愴的聲音。
“他們本該活著,像我們一樣活著。”
“他們都很勇敢,帝國開拓邊境地帶需要很多像他們一樣的人。奧維亞多是一個繁榮的城市,那里已經被列入民政總部的特別示范定居點。現在,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廢墟。”
“想想我們的孩子,我們的親人。如果有一天,相同的事情發生在你們身上。你,會怎么做?”
沒有人回答,蘇浩依然安靜地抽著煙。攝影師好幾次把鏡頭對朝他,也有了好幾個特寫畫面,蘇浩的表情和身形仍然沒有變化,仿佛是陷入沉思。
一個不太確定,柔弱的女聲,打破了直播現場的寂靜。
“那張地圖上,奧維亞多的下面,不是還有一個帝的據點嗎?為什么……我的意思是,他們為什么在那個時候沒有去幫助那些人?”
現場太安靜了,說話的女人很年輕,二十歲,或者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鼻梁上架著黑框眼鏡,臉上滿是雀斑,顯得天真,眼睛里可以看到迷茫。
蘇浩看了她一眼,在心里,已經把“女孩”兩個字從腦子里用粗大黑線重重劃去,狠狠打上了目標被太多男人光顧過的記號。
蘇浩已經幾百歲了。對于這種事情,他很容易就能看得出來。柔弱和膽怯都是表象,天知道這個女人在,床,上的時候,究竟會是如何的放,蕩?
這是一個恰到好處的說話契機。
現場一片沉默,唯獨只有這一個聲音。調音師敏銳的捕捉到了它的存在,滿面悲痛的凱拉斯也似乎是聽到了什么,連忙跑到看臺邊,朝著女人所在的方向伸出手,不顧一切地喊叫:“誰在說話?是誰?站起來!”
那個女人猶豫了幾秒鐘,不太情愿的站了起來。
她的動作很是自然,臉上全是遲疑,如果不是旁邊的女伴一再堅持,甚至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從座位上撐起,女人肯定不會就這樣站著。至少,看起來如此。
她柔柔弱弱地低聲應答:“是我。”
蘇浩看了一眼女人渾圓的屁股,再次確定她曾經擁有過多達上百個男人伴侶。否則,胸部和不可能達到現在這種驚人的弧度和尺度。
凱拉斯做出一個招牌式的動作,溫和地說:“能不能重復一遍你剛才說過的話?只要再說一次,讓我們每個人都能聽見。”
女人顯得頗為羞澀,不斷咬著嘴唇,帶著讓人憐的神情,把之前的話重復了一遍。聲音仍然還是很低。
凱拉斯顯然并不滿意這樣的效果。他快步走到工作臺前,拿起一支無線話筒,又以同樣迅捷的速度跑到女人面前,把話筒塞進對方手里,用誘導式的語調問:“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猶豫著回答:“我,我叫伊蓮娜。”
凱拉斯繼續追問:“請告訴我,伊蓮娜,你的職業是什么?在什么地方工作?”
女人的面頰通紅,看上去顯得嬌羞可:“我,我還在上學。薩德法爾大學,行政專業。”
凱拉斯的聲音帶動著每一個人的思維和眼睛,包括蘇浩:“我的問題還沒有結束:你今年多大?幾歲?”
這問題對于女人來說顯然是個難以啟齒的秘密。她想了近半分鐘,才不太情愿地說:“我是去年剛進學校的新生,只有十八歲。”
蘇浩從鼻孔里發出沉悶鄙夷的冷哼。
這個女人顯然是做過嫩膚之類的整容手術。黑色顆粒即便是在遠距離,仍然可以通過四維探測觸角感受到對方的細胞游離分子。她至少有四十歲,身上散發出一股混合了太多男性氣息的骯臟味道。
“十八歲!”
凱拉斯的
情仿佛打過激素那樣沖動:“十八歲!現場的觀眾們,你們聽到了嗎?十八歲的伊蓮娜就已經知道,為什么奧維亞多城遭到黑暗生物攻擊的時候,近在咫尺的紅龍戰團拒絕出兵增援?這就是伊蓮娜的問題,一個純真無邪,十八歲少女極其天真的問題。”
蘇浩已經察覺到凱拉斯接下來要說的話。
天真?
如果這樣的一個女人也能叫做天真,那么世界上恐怕再也沒有任何人談的上是天真。
這出戲演的不錯。尤其是從蘇浩這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真的非常精彩。
凱拉斯一直在賣力的做著引導,現場那個女人也非常適時的提出了問題。蘇浩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與自己一樣,看穿了其中的究竟。但他很清楚,這種障眼法的確可以在直播當中收到奇效。比如現在,整個大廳里都回蕩著凱拉斯充滿憤怒和正義的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