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球科學院的時候,很多人都在私底下猜測:王啟年的祖上,可能是某個地主家的狗腿子,或者是混跡街頭的地痞流氓。畢竟,老胖子的很多做法,都符合這些人的身份。極度厚顏無恥,很多事情毫無底線,甚至很難讓人將其與“科學家”三個字聯系起來。
面對王啟年這種及其強硬,絲毫不肯退讓,又極度無理的惡語相向,弗朗索瓦只能臉色鐵青的把頭扭朝一邊,沉默不語。
他一直被機械臂控制著,恐懼使得弗朗索瓦雙手掌心里全是滑膩膩的冷汗。從王啟年身上釋放出的濃濃殺意,已經壓迫著他幾乎喘不過氣。弗朗索瓦一直認為自己才是真正的“工蜂”,敢于為了皇帝去做任何事情。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感受到,面對真正強者時候的壓力。那是一種力量等級差距帶來的天然震懾。就像老鼠對貓的恐懼,黃羊在野狼面前本能的顫抖。望著眼前這座巨大無比,甚至擋住了整片天空的人頭山脈,弗朗索瓦真正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微弱,如此渺小。這種敬畏無關于勇氣,而是潛意識深處的生物本能。
弗朗索瓦努力告誡自己不能低頭,竭盡全力保持著固定的姿勢。他很清楚,在王啟年這種實力遠遠超出想象的強大對手面前,無論做什么都是多余,甚至有可能因為某種多余的舉動,突然打破了眼前脆弱的平衡。畢竟,王啟年此刻只是憤怒,卻沒有喪失理智。也許,這種狀態會永遠持續下去,王啟年永遠不會憤怒。他畢竟是一個半機械半生化人,機械力量可以控制思維狀態永不失控,即便是在最狂暴的時候,仍然保持著必不可少的清醒。
忽然,弗朗索瓦聽到了黑格的聲音。
“爺爺,你是在模仿我嗎?”
黑格一直注視著面前的高大山脈,它朝前走了兩步,質地極薄的紅色短裙自然飄起,露出兩條雪白滑膩的長腿。
模仿?
弗朗索瓦猛然抬起頭,用極其震驚的目光死死盯住黑格。這兩個簡單的字,讓弗朗索瓦在剎那間相通了很多事情,就連那些曾經困擾著他的問題,也在同時找到了答案。
“上一次我看見你的時候,還是一個正常人。那種情形,就跟我現在站在你面前一樣。你帶走了我身體一部分,說是要進行實驗。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應該是從中發現了什么,所以才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黑格的眼睛里毫無感情,冷得像一塊冰:“是這樣嗎?”
倒不是黑格刻意冷漠,而是它從來就是這個樣子。黑格的本體不可能離開紅龍星球,對于分身的控制,黑格不可能做到像本體那么直接。至少,在思維情緒和外表的變化方面,仍然顯得僵硬刻板。
王啟年把左眼轉向黑格,雖然是電子探測器代替了眼睛,其中卻也滿含著極其復雜的成分。
“你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存在。我從未想過,你居然會是地球生命當中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我承認,我的確嫉妒蘇浩。生物戰爭打亂了人類社會的演化進程,擾亂了應有的秩序。對很多人而言,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證明自己強大,得到更多的機會。戰爭與混亂的魅力就在于此。我也是既得利益的成員之一,這種東西從來就沒有盡頭,但真正讓我產生額外想法的,仍然是你。”
王啟年的聲音漸漸變得蒼老,充滿感慨:“黑格,我一直把你看做是我的孩子。這種想法,到了在紅龍星球上再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變得越發強烈。知道嗎,我真的很不愿意看到你出現在這兒。你不應該參與這些事情。我說過,你是我的孫女,你應該姓王。我想不出我們之間有稱為敵人的理由。”
“我也沒有。”
黑格淡淡地說:“你應該注意到我對你的稱呼。我一直管你叫“爺爺”。我很喜歡這樣的稱呼,我也希望得到你的關愛,你也有著足以⊥我保持尊敬態度的理由。可是,弗朗索瓦告訴了我很多事情,讓我想到了一些從未想過的問題。”
王啟年的表情變得富有深意:“問題?什么問題?”
“比如,你想毀滅這個世界,毀掉所有的傳送門。”
弗朗索瓦的雙眼陡然睜大,難以置信地望著黑格,又迅速扭轉身子,用同樣充滿震驚的目光死死盯住王啟年。
他的確已經發現了某些端倪。
一個有著正常思維的人類,不會隨隨便便放棄自己的身體。哪怕是到了死亡降臨,壽命必須終結的時候,任何邏輯思維正常的人,都只會想到采用同樣的生物器官作為替代,而不是輕易割舍,改換成堅硬的金屬機械。
自從王啟年帶著半生化半機械技術來到紅龍星球,弗朗索瓦就對這種具有無限壽命可能的技術感到著迷。王啟年表現的很大方,從他那里,弗朗索瓦得到了詳細的技術文本和所有實驗數據。然而,隨著研究深入,弗朗索瓦內心也產生了越來越深的疑惑。
他不明白,王啟年為什么一定要采用這種改造方法?如果僅僅只是為延續生命,完全可以采取在生物培養艙里另外制造身體的方法。那樣做起來要簡單得多,也不用考慮不同物質之間產生的排斥效果。
金屬,終究不是一種生物。
王啟年把目光鎖定黑格,沉默了片刻,才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從你帶走我的身體樣本之后的第五個星期,我就產生了這樣的思維意識。”
黑格平靜的面孔,如同一具沒有絲毫情感的機器:“它們是我的身體,即便切片、粉碎、培養,或者是添加別的一些物質,它們和我之間仍然存在著關聯。紅龍星球與這里相距很遠,卻是在同一個星系內部。只要有光線和能量,我們之間的意識交流就可以產生。我可以感覺到那些生物樣本被你仔細分析過,然后融入金屬,變成了你身體的一部分。”
王啟年忽然大聲狂笑,整座山脈開始了令人恐懼的強烈震動:“哈哈哈哈真是沒有想到,那些我認為是沒有獨立思維的細胞,竟然會是你派來的密探?”
黑格平靜地闡述事實:“我沒有派它們窺探你,是你自己主動要求得到它們。”
“好吧雖然事情和我想象中有所出入,但就總的而言,的確和你所說出入不大。”
王啟年漸漸收起笑聲,轉換成冷漠嚴厲的神情:“沒錯我的確想要毀掉這個世界。以普通人的體型,根本不可能做到這一點。我必須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是你讓我看到了實施計劃的可能。你同樣吞噬了一顆星球,控制能力也遠遠超出想象。不過,你并沒有注意到,世界本身其實是存在著自身意識的。我們更像是寄生在它們身體表面的細菌,它們才是真正的主宰。”
黑格皺起眉頭,眼睛里流露出一絲迷茫:“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們所處的世界,是活的。”
王啟年的聲音沉悶而深重,充滿令人絕望的恐怖:“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探測過紅龍星球的核心?我指的探測,并不是單純用生物能量對星球能量進行包裹,或者引導,變成你自己能夠使用的能源供應。在它的最深處,應該存在著一個核。”
滿面震撼的弗朗索瓦下意識的插進話來,問:“就像……一個果實?”
“哼你空洞的大腦也就只能想到這個。”
王啟年譏諷地看了他一眼,嘲笑道:“好吧為了讓你們有更加清楚的認識和理解,就暫且把紅龍星球看做是一個蘋果。不過,它有些特別,只有一個果核,埋藏得很深。而且,它的存在并不是如你們想象的那樣,位于星球最深的位置,而是在不斷的移動。”
弗朗索瓦忍不住喊叫起來:“這,這怎么可能?”
黑格的反應很是冷靜:“我已經控制了整個紅龍星球,我的細胞滲透最深處,已經達到了地下兩千六百多公里。除了土壤、巖石和巖漿,我再也沒有發現別的東西。石油和煤炭之類的伴生礦物倒是有一些,卻沒有找到你所謂的核
王啟年再次笑了起來,絲毫沒有謊言被人揭穿的緊張情緒:“你沒有發現,并不代表著它不存在。沒錯,你覺得自己控制了整個星球,可那只是你自己的理解方式。智慧,大概是這個宇宙當中最值得稱贊的存在物。它會思考,有著我們難以想象的高度智慧。我們從來沒有想過世界會有自己的意識,無論在地球,還是在這里,自然也就不可能關心腳下星球正在想些什么。可實際上,它們的表達方式很直接。黑格,你和我一樣,都來自地球。你應該清楚,在過去的那段時間里,地球上發生過什么?經歷過什么?”
黑格想了想,不太確定地說:“你指的是環境變化?”
“那只是最普通淺顯的一種表象。”
王啟年“嘿嘿嘿嘿”地笑著,空氣中充滿了濃烈的機油味和強勁氣流:“大氣質量惡化,臭氧層減少,都說是人類大量排放污染導致的后果。事實上,控制星球本身的意識,才是造成這種結果的真正原因。汽車廢氣排放再多又怎么樣?只需要在特定區域實施降雨,就能使空氣再次得到凈化。人類對地表土壤的污染程度的確嚴重,卻也并非完全不可控制。只要有足夠的資金和時間,一切都可以重歸原樣。我們對于星球歷史的發掘和研究,已經達到了前人從未想象過的程度。我們都很清楚,地球環境曾經比現在要惡劣得多,到處彌漫著毒氣和腐水。正是因為有了星球核心的存在,自我調控和凈化才成為可能。對于一顆星球,人類這種寄生蟲的數量實在太多了點兒。所以它發怒了,掀起滔天巨浪,搖晃身子制造地震。這種事情其實不難理解,就像你覺得身上癢癢,醫生告訴你是螨蟲太多所導致。你得吃幾片藥,擦點兒硫磺軟膏,情況嚴重得時候,說不定還得打上幾天吊瓶,好好臥床休息。多管齊下,你身上的寄生蟲自然就會成片死亡。可不管怎么樣,總有那么一部分仍然存活,然后它們又會繼續繁衍,再過一段時間,你又得繼續著曾經得治療過程。”
“不,這不可能”
弗朗索瓦的眼睛仿佛看到了魔鬼,難以自持的連連自言自語:“我們居然是星球本身的寄生物質?這不可能。人類才是真正的改造者和統治者。只要愿意,我們可以毀掉它,我們才是真正的主宰。”
“毀掉它?你是說,毀掉一顆星球?”
王啟年轉換右眼焦距,鎖定失魂落魄的弗朗索瓦,冷笑著問:“告訴我,你打算怎么做?”
弗朗索瓦抬起頭,重新鼓起勇氣:“方法很多。可以預設足夠數量的炸藥,或者通過大型戰艦對星球進行攻擊。炸爛它,徹底炸成碎片。”
王啟年的電子眼睛里滿含譏諷:“你親自這樣做過?還是你腦子里空幻不切實際的念頭?”
弗朗索瓦握緊了雙拳,滿面怒容:“在你走出傳送門以前,我們就打算毀掉紅龍星球。我們進行了詳細的計算,也準備了足夠的星際戰艦。只是……”
“只是還沒有實施,對嗎?”
王啟年毫不客氣打斷了弗朗索瓦的話:“毀滅一顆星球,多么偉大的話題。暫且不論這個計劃是否真能實施,單就計劃本身而言,產生這種念頭的人是個傻瓜,決定實施計劃的人是個白癡。我說得沒錯,你就是介于傻瓜和白癡之間的物種。呵呵我該叫你“傻白”呢?還是應該稱呼你為“瓜癡”?”
“混蛋”
盡管身體被機械臂牢牢卡住,絲毫動彈不得,弗朗索瓦仍然憤怒得滿面漲紅,仰頭沖著王啟年連聲咆哮:“這是最偉大皇帝陛下的決定。不準你侮辱陛下,你這是在褻瀆是褻瀆”
“蘇浩也是個白癡”
王啟年罵起人來,從來口不留情:“活見鬼你們一定是看多了科幻電影,覺得毀滅星球只需要幾束高能激光,然后就是鋪天蓋地的重型彈藥,成百上千顆原子彈一股腦的扔過去,然后“轟轟轟轟”炸得亂七八糟,就像一拳頭砸上西瓜的感覺,瞬間四分五裂,是這樣嗎?”
黑格沒有應聲,弗朗索瓦雖然憤怒,卻也沒有開口反駁。他們都很清楚:王啟年雖然嘴臭,但絕對不是那種信口開河的人。尤其是在某些關鍵問題上,無論見解還是認識,都要比普通人深刻得多。
“理論必須依靠實踐才能存在。”
王啟年滿面鄙夷地注視著弗朗索瓦:“你可以自己嘗試一下,去炸掉一顆星球,看看你想象中的那些事情會不會發生?”
黑格緊皺的眉頭依然沒有解開:“它不會被炸掉嗎?”
對于這個問題,王啟年嗤之以鼻:“我說過,星球有著自身的意識。它們存在的時間,遠比人類更久。你應該很清楚,進化最大的關鍵因素,就是時間。就像嬰兒變為成年人,足足需要十幾年。你可以通過注射催長激素的辦法,使嬰兒在短時間內擁有成年人的身形體量。但是大腦,也就是智慧,必須依靠時間積累才能完成。從最初誕生到現在,一顆星球的壽命至少超過上億年。暫且不論地球,我們就以紅龍星球為例,我看過這個世界的相關記載,人類文明史也就是幾萬年的記錄。長達上億年的時間,就算是一頭雄性野豬,也可以進化成身材曼妙的絕世美人。它有太多的時間對自己進行修改,去掉不應該有的東西,轉化成能夠被眾人喜歡的外表。腦子再笨的傻瓜,只要每天持續不斷的學習,也可以變成世界上最聰明的家伙。”
“構成星球的本質是什么?土壤、巖石,還有能量。把這一切混合,反復轉換,核心仍然還是能量。它們可以流動,可以改變成不同的物質形態,甚至可以產生出人類這種寄生在星球表面的智慧群體,為什么它們自己不會產生意識,成為主人呢?”
“毀滅一顆星球真的就只是炸掉那么簡單嗎?如果你們真的這樣做,會發現那才是真正值得畏懼的恐怖。它本身就是一種能量,巖石外殼相當于人類身上的皮膚和肌肉,這些東西即便消失,也沒什么大不了。只要核心依然存在,散碎的星球可以在很短的時間里被重新聚集、凝固。對于有智慧的核心,這相當于一次再生。能量引爆能量相當于倍數疊加效果,這個道理不用我提醒你們吧?哼哼如果扔下一千顆核彈就能解決問題,那么世界也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你會發現,應該被炸毀的星球根本沒有消失,而是轉變成足以吞沒一切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