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索瓦一直在暗中關注著王啟年。
身為“工蜂”,對于“蜂王”的命令必須絕對服從。這是弗朗索瓦腦子里的第一概念。蘇浩臨走的時候,曾經留下過“必須服從王啟年”之類的話。弗朗索瓦在這方面做得非常徹底。他主動讓出了帝國研究院長的位置,認真盡責的協助王啟年完成了一項又一項的研究工作。那個時候,弗朗索瓦從未覺得這有什么不對。王啟年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幫助皇帝,為了更早的前往那個世界。為了實現這個目標,弗朗索瓦心甘情愿付出一切,乃至生命。
從王啟年吞噬整個研究院的時候,弗朗索瓦漸漸發現,事情似乎與自己最初所想產生了偏差。王啟年的研究方向雖然沒有變化,卻更加偏重于機械組合與自身的強大方面。弗朗索瓦膽戰心驚地看著老胖子吞掉一件又一件東西,先是廢舊車輛和機械,然后是好幾個必須被拆毀的煉鋼廠。事情發展越來越不可思議,王啟年擁有了自我變形和移動的能力,可以根據實際需要,變成一輛體量龐大的多功能車,或者是一架巨型飛行器。
弗朗索瓦曾經是王啟年身邊的親隨之一。在已經廢棄的紅龍星球,他親眼目睹了老胖子吞掉一輛公共汽車的全過程。沒有張嘴之類的動作,王啟年只是張開雙手,就把整輛汽車團在懷抱中。就像一個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正拿著自己最喜歡的物件來回揉捏,拉直、搓圓、按扁……直到將整輛汽車揉成一團廢鐵之后,才心滿意足的伸展開機械身體,將這團廢鐵吞入其中。然后,才是鍛壓、熔煉,重新制成鋼鐵等等一系列過程。
弗朗索瓦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英雄。他只是覺得,事情已經脫離了最初的控制。
是的,王啟年的確是皇帝最信任的朋友。可是“朋友”這個詞,本身就具有很多不確定的成分。
偉大友誼歷來都是被眾口稱贊的最美好品質之一。為了朋友兩肋插刀之類的話,早已成為地球人類最喜歡引用的諺語。某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把家人交給朋友照顧;某人對朋友絕對信賴,將所有重要物件交給其保管;某人認為朋友比家人還重要,不惜為了朋友付出一切……諸如此類的事情實在太多了,簡直數不勝數。然而,朋友畢竟是朋友,委托照顧家人就把你的老婆弄上床,然后懷孕生子。托付保管的重要物件最后變成了別人私產,以至于鬧上法庭的種種事例同樣很多。弗朗索瓦相信王啟年,卻并非絕對信任,而是保留著屬于“工蜂”的基準。
“他已經從我們這里拿走了太多的東西。”
弗朗索瓦用低沉的聲音對童延峰說:“如果王院長仍然還是當初那個剛剛從傳送門里走出來的人類,那么我根本不會走進來對您說這些話。現在的情況,與過去不一樣了。王院長已經變成了我們帝國最大的威脅。他吞掉了太多的東西,甚至吞掉了整整一顆星球。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帝國的移民計劃被迫進行修改,在未來的幾百年里,我們必須縮減二十億左右的人口出生數量。相應的,工業規模和產值也受到影響,宇宙飛船的生產數量被迫縮減,軍備和民眾福利也沒有想象中那么高。”
童延峰仔細聽著弗朗索瓦的這些話,淡淡地笑了:“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嚴重。王院長不過是做了一個實驗。陛下臨走的時候交代過,必須服從王院長的任何命令。一個星球的綜合代價雖然很高,卻也并非我們難以承受的負擔。我會把你的擔憂轉達給院長大人,他很好說話。放心吧你擔心的問題不會發生,一切都會變好的。”
“不你還是沒有明白問題的嚴重性”
弗朗索瓦突然吼叫起來。他怒視著童延峰,連聲咆哮:“他掠奪了屬于帝國人民的財產,拿走了太多屬于我們的東西。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事情正在脫離控制。王啟年現在是什么?他早就不是人類,而是一顆星球一顆星球一顆星球”
這幾個字像重錘一樣狠狠擊打在童延峰的腦子里。他隱約感覺到某種不妙的事情正在發生,慢慢抬起頭,用探詢的目光注視著弗朗索瓦,問:“你想告訴我什么?”
“我們目前是在紅龍一號星球。”
弗朗索瓦的聲音和表情都很冰冷:“在這個星系,總共有六顆行星適于人類居住。其中,一號、二號和三號星球所在位置最近。無論其中任何一顆星球出現問題,都會對另外兩顆造成影響。攝政王閣下,星體之間的相互關系非常密切,它們都在圍繞著太陽轉動,彼此之間就是一個互為影響的整體。這種連帶運動方式,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可更改。如果只是一顆體量不大的小行星,最多也就是造成星球之間輕微的能量波動。可是,王院長吞噬了整整一顆星球。那已經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這相當于有三個人共同構成一個蹺蹺板,分別位于板塊兩端和中間。無論少了任何一個,游戲都無法進行。”
停頓了一下,弗朗索瓦恢復了一下情緒,言語卻比剛才變得更加森冷:“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從億萬年前,我們這個星系最初形成的時候,就可以看做是游戲已經開始。星球之間的穩定必須永遠存在下去,一旦出現改變,就意味著對居住在星球上的人類造成滅頂之災。解決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尋找適合居住的星球,趕在這之前,進行移民。
童延峰慢慢皺起了眉頭。
移民之類的話題,他并不陌生。當初,如果不是發現紅龍星球的地質和環境情況有變,帝國也不會放棄那里,全員轉移到現在的星球。被轉運過來的人類都是“工蜂”,或者是具有可變幾率很大的“準工蜂”。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看做是帝國強大,全方位增強凝聚力的一種做法。黑格的出現和突然變異,使得紅龍星球上的災難最終沒有爆發出來。它牢牢禁錮著那顆星球,甚至將其徹底吞噬,使之成為了身體的一部分。
星際移民并非不可以。然而,像上次那樣的大規模移民活動,短時間內是不可能的。目前已經探明的宜居星球距離這里太遠,也沒有足夠數量的飛船用作運載。總而言之,在未來幾年內,根本無法做到第二次大規模移民。
“黑格與王院長不同。它雖然不是人類,卻值得信賴。”
弗朗索瓦看出了童延峰內心所想,繼續道:“我們都注射過皇帝的血。我們腦子里都有共同的想法。黑格雖然是異類,卻有著與我們相同的成分。盡管它有時候的想法比較特別,去不會做出任何一件對皇帝造成傷害的事情。更重要的是,紅龍星球距離我們很遠,黑格顯然也考慮到了星體影響這一點。綜合過去幾年的觀測數據,紅龍星球的體量正在逐漸縮小,我不知道黑格究竟是怎么做的,但顯而易見,它的活動不會對我們造成影響。即便它帶動那顆星球脫離現在的運行軌道,也不會給這里引發大規模的災難。”
“我對王院長實在沒有什么信心。”
弗朗索瓦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他的具體想法,接觸最多的人,莫過于孟奇大教宗閣下。我只能從科學家的角度來看待問題。王院長性格超脫,做事情不拘一格。然而,一旦他脫離目前的運行軌道,引發的種種問題簡直不可想象。甚至,有可能產生全星系的全面動蕩。”
童延峰對這種說法并不贊同。他搖搖頭,隨即點開電腦屏幕,指著上面的畫面說:“你應該看看這個。我覺得,你的想法實在是過于偏頗了。”
電腦上的畫面,是太空總署最近一段時間從紅龍三號星球上拍攝的錄像。在畫面中央,是一枚剛剛從地面上飛起的火箭。它的體量外形,與帝國常見的運載火箭沒什么區別。弗朗索瓦的眼光很專業,根據畫面比例和錄像上的其它參照物,立刻判斷出,這些火箭的體積其實要比想象中大得多,超出正常范圍好幾十倍。
畫面繼續轉換,出現了一座設置在星球表面的發射場。這里的各種輔助設施完備,地勢空曠,沒有車輛與電線塔,也看不到工作人員的身影。
“這是王院長建造的發射場,你可以將其看做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童延峰微笑著說:“你之前所說的問題,王院長應該已經考慮到了。沒錯,他的確是想要離開現在的位置。他從來就是個喜歡自由的人,從我認識他的時候,就一直如此。他正在用這種高頻率發射火箭的方法縮小自身體量,從而對星體影響減至最低。根據太空總署的計算,這樣的發射只要再持續六個月,紅龍三號星球的體量就能縮減百分之四十。另外,你再看看這個。”
說著,童延峰點開另外一臺顯示屏,背景同樣也是宇宙,上面出現了一顆形狀古怪的星體。
“這是所有火箭的聚集點,它們在這里集中、合并,從而組合成為新的機械合成物。呵呵看起來很驚人不是嗎?恐怕也只有王院長這種腦子另類的人,才會想到這種令人震驚的轉移方法。我們利用遙感技術探測過,在最初釋放的那些火箭當中,每一枚火箭內部,都有著一臺小型光腦。它們在目標區域相互組合,形成一個具有自我控制、轉換能力的巨大工程機械。我不知道王院長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對其進行控制?但顯而易見,這東西相當于他的分身,而且運作的很好。雖然院長大人的主腦尚未轉移,卻足以控制這個分體。只要這種情況繼續下去,紅龍三號星球即便消失,也不會對我們造成任何影響。就這件事而言,真的是你多慮不了。”
童延峰轉過身,用略帶責備的口氣說:“你不該懷疑皇帝陛下的命令。他說過:必須服從王院長。這是我們每個人都應該做的。”
“不我沒有違抗命令我沒有”
弗朗索瓦強壓著憤怒,低聲咆哮:“我一直對他俯首帖耳,聽從他的命令源源不斷提供著各種實驗材料。我甚至交出了整個帝國研究院的控制權。閣下,您應該多看看過去幾年里消耗的各種物資清單,就會明白我為什么會感到憤怒?帝國雖然強大,卻也經受不起這樣的消耗。我們都知道皇帝陛下是為了這個世界的未來和幸福,我們必須成為陛下最堅強可靠的后盾。我一直認為,既然王院長和陛下都來自同一個世界,友誼和信任就應該牢不可破。可是為什么,王院長拒絕注射陛下的血?拒絕像我們一樣,成為陛下的工蜂?”
“親愛的弗朗索瓦,你有些走極端了。”
童延峰瞇著眼睛說:“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信賴,并不是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皇帝之血的確可以維系起一個龐大的信賴群體,但“信任”兩個字,往往是在超出這種關系之外而存在著。這個世界上,并非每一個人都有著成為“工蜂”的機會。在環境面前,我們要做到適應,而不是強行改變它來適應我們。不得不說,你對王院長的看法,實在過于偏頗了。”
“環境?”
弗朗索瓦的語調忽然起了非常微妙的變化:“既然你說到環境,那么現在的帝國就是一個巨大的“蜂群”。上一次移民,已經把所有反叛者和具有另類思維的家伙全部濾除。他們都被留在紅龍星球上,成為了黑格的食物。現在,所有移民星球上的人,全部都是和我們有著共同想法的“工蜂”。這就是王院長所處的環境。既然是在“蜂群”內部,為什么他仍然要拒絕接受注射?為什么一定要以陌生人的身份存在?知道嗎,有這種想法的不僅僅只是我一個人,很多人都對王啟年抱有疑問。至今為止,我仍然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于什么?為什么要把身體外形變得如此龐大?”
童延峰平靜地看著弗朗索瓦,問:“不僅僅只是你一個人?”
“我只是在講述事實。”
弗朗索瓦仰起頭,毫不畏懼地說:“王啟年占用了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帝國資源。雖然他吞噬那顆星球之后,就再也沒有對我們提出經濟方面的要求,可對于整個帝國來說,損失仍然巨大。為了給他提供各種實驗材料,我們被迫縮減了一百三十多個帝國裝甲師的預算。按照皇帝陛下臨走前留下的計劃書,我們應該在明年六月份以前,完成兩百個新編裝甲師的所有成軍工作。可是現在,只有五十一個師完成了基礎建設,另有十七個師構建了基本框架,甚至連武器裝備都無法到位。如果皇帝陛下真的通過空間門傳遞回來需要大量增援的信息,我們該怎么辦?”
“還有,王啟年一直強占著所有傳送門。”
弗朗索瓦的表情已經顯得很是猙獰,看起來令人不寒而栗:“他摧毀了紅龍星球上所有的土著村落,從金字塔當中拿走了所有傳送門。無論是連通地球的反向門,還是通往另外一個世界的正向門,都被他收入身體,成為了他的個人私產。我們無法知曉皇帝陛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應該怎么做才能給予陛下幫助。這些傳送門都被王啟年一個人把持著,他最多也就是告訴我們,傳送門有著必須冷卻的使用時間。可實際上,我們并未對傳送門進行過系統的分析工作,不知道它的運行原理,也不知道它的能量使用過程以及相關數據。攝政王閣下,您和皇帝陛下都來自同一個世界,您和陛下都說過,在你們那個世界,對空間傳送技術一片空白。既然是這樣,王啟年為什么會說出空間門必須冷卻之類的話?這不符合常理。如果他知道了其中秘密,就應該公開,集合更多人的智慧共同參詳。如果他對此一無所獲,那就肯定是在編造謊言。”
深深呼了口氣,弗朗索瓦狠狠咬了咬牙齒,張開嘴,說出兩句讓童延峰為之動容的話。
“如果是前者,他拒絕公開秘密的目的,到底是為什么?”
“如果是后者,他為什么要編造一個這樣的謊言?”
童延峰徹底沉默了。
他實在說不出一個字,用來對弗朗索瓦進行反駁。
是的,王啟年占據紅龍星球上的所有傳送門,連同中央山脈的那座白色金字塔,統統裝進了他的身體。雖然當時也有人對此提出異議,認為有必要留下一部分用作研究,可是在蘇浩留下的命令面前,這種質疑顯得非常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