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隱居者。我覺得這是對它們最好,也是最恰當的稱謂。”
看著滿面驚訝的老宋,王啟年側過身,把目光轉向旁邊鐵籠里的野人小芳:“現在,你將成為它故事的第二個人類聽眾。”
老宋只覺得不可思議:“故事?它,它竟然會說話?”
“它接受過和你一樣的改造。”
王啟年指的是黑色顆粒:“不過,這種改造比蘇浩出現得更早。我的意思是,它不是直接產生的改造體,而是通過遺傳方式,繼承了最初的改造效果。
理清這其中的關系有些困難。王啟年也沒有太多的心思對老宋進行解釋。他豎起食指擺在嘴唇中間,又指了指抱著一條羊腿啃得正歡的小芳,認真地說:“耐心點兒,聽它把故事講完。”
小芳的媽媽是一頭雌性野人,爸爸當然是雄性的。
野人是一個數量稀少的種族。在小芳的記憶里,族群數量最多的時候,曾經有過十余頭同類。它們體格魁梧健壯,也很聰明。
意外和生活總是伴隨在一起。有的野人病老而死,有的被毒蛇咬傷致死,還有的則是在覓食過程中不慎掉入天坑。小芳的爸爸就是這樣,那種天坑深不見底,即便是最靈活的猴子也無法爬出來。媽媽帶著小芳在天坑附近徘徊了好幾天,最后只能放棄。
種群里并非所有野人都是純血。按照媽媽的說法,至少有六頭野人都是雜交出來的“野種”。每到發情期,總有幾頭雄性野人偷偷跑到山谷外面,擄走一些落單的人類女子。雄野人很聰明,它們從不把被擄的女人帶回山谷,而是在山脈外圍搭建草棚,就地與那些女人交配。用人類的話來說,其實就是強奸
發泄過后的野人不會讓女人餓死。它們會不時帶去小魚、野果、昆蟲之類的食物喂養那些女人。食物雖然都是生的,卻總比餓死要好。女人完成生產后,雄野人會帶著孩子離開,女人也得以逃回去。
被擄走的女人很少能夠熬過自行生產這一關。每當生產不順利,或者遇到難產的時候,焦躁不安的雄性野人總會直接抓住女人雙腿,將整個人活活撕成兩半。山谷外面的人類實在太多了,失蹤之類的事情似乎很少引起注意,而僥幸逃回去的女人也大多因為驚嚇變得神志不清。久而久之,神農架地區有野人出沒就成為了傳說。山谷外面常年有瘴氣籠罩著,地形復雜,暗溝和天坑極多,外人難以進入,自然也就談不上什么仔細搜尋。
野人的交流方式與人類不同。像小芳這樣生長出發音系統的現象,更是從未出現過。盡管如此,媽媽仍然有很多故事講給小芳聽,而這些故事又是由早已死去的奶奶,甚至曾祖母,曾曾祖母一代一代流傳下來。
野人的群體曾經非常龐大,不要說是山谷,就連外面的世界也屬于野人。
野人當中誕生了很多英雄。它們可以扛起巨石,把鋒利的投槍直接擲穿敵人心臟。
以前的野人可不是這樣的。它們極其高大,擁有強悍的巨力。那個時候,它們是腳下這片土地唯一的主宰。
野人一族的沒落,是從大地震時候開始的。當時,整個天空都是扭曲的,地面出現了很多裂縫。野人們哀嚎、慘叫著,掉進大地深處,就像爸爸掉進天空一樣,永遠無法爬出來。山脈崩塌了,很多野人被石頭活活砸死。緊接著發生了海嘯,僥幸活下來的野人被洪水吞沒。
當一切都平靜下來后,殘存的野人已經寥寥無幾。很多野人因為沒有食物被活活餓死,天氣越來越冷,炎熱的時候很快來臨,野人在劇烈的氣候變化中沒能熬過去。如果不是非常意外的發現這個山谷,恐怕野人一族早就已經絕種
野人小芳無法做到像人類那樣流暢的表達語句。前后足足講了近三個多鐘頭,老宋才終于聽完了故事的第一部分。不過,基本意思差不多就是這樣。
王啟年站起身,帶著老宋離開辦公室,乘電梯來到地下十一層的另外一個實驗室。在這里,老宋看到了幾個月前從尼斯湖捕獲的一頭水怪。
那是一種身體呈紡錘形狀,有著蛇形長頸的巨型水生動物。王啟年同樣給它注射了蘇浩的血。這頭水生動物的內部結構改造雖然無法達到野人小芳的程度,卻可以通過佩戴在頸部的電子語音器官輔助裝置,與人類進行交流。
尼斯水怪的居住環境和待遇明顯不如野人小芳。它對沒有新鮮的活魚可吃不停的抱怨,甚至威脅再這樣下去就拒絕配合實驗。對此,王啟年只是抱以冷笑。他告訴老宋,即便是異生物種當中,也同樣存在老實人和騙子。眼前這頭尼斯水怪就屬于后者。這家伙從住進實驗室第一天就要求以鮭魚當做主食,同時還要求增加文蛤、鮮嫩水草和十幾種不同類型的動、植物當做點心。出于該物種的稀少珍貴考慮,實驗室滿足了它的全部要求。然而,這頭貪婪的水怪卻對食物要求限制得更加嚴苛。
“這混蛋要求鮭魚必須是凈重五公斤以上的鮮貨,文蛤必須達到三年以上的生長期,而且是冷水湖泊出產肥美鮮嫩的那種。你知道,研究員偶爾也會看看影視節目轉換心情放松一下。這頭該死的變種通過屏幕看到了鯡魚、鯊魚、鯨和大象,以及很多不同的鳥類。”
看著滿面森冷的王啟年,老宋多少猜到了被囚禁在水柜里尼斯湖怪后來的要求,于是試探著問:“怎么,它想嘗嘗鯡魚的味道嗎?”
“它要求我們提供一頭體量和它差不多的雌性藍鯨進行交配。”
王啟年臉上的表情很是復雜,也可以說是精彩:“這種要求當然遭到了拒絕。這家伙于是轉而求其次,要求弄一頭母象給它。它還想嘗嘗企鵝與軍艦鳥,對眼鏡蛇也產生了興趣……簡而言之,這家伙就是個什么也沒有搞懂,覺得它自己是大爺的混蛋。它就跟那些在監獄里關了幾十年出來的囚犯差不多,什么都想吃,隨便過來一個女人都想推倒按翻。”
老宋“哈哈”笑了起來:“真的很有意思。不過,我看它剛才的態度還算可以。對你的話也有問必答,實際情況應該沒有你說的那么夸張吧?”
“我可沒有夸大事實。”
老胖子皺了皺眉,身上散發出一股不易察覺的怒氣:“這頭混蛋水怪拽歸拽,我餓了它幾頓,這家伙也開始變得老實。它很狡猾,在某些實驗項目上故意誘導我們走了不少彎路。老子發火了,直接釋放弱度電壓,又在水里放了一些帶有致癢效果的特殊藥粉。這家伙老實了幾天,又開始舊性發作。最后,我直接在它面前擺開電子大屏幕,放映了一遍《海豚灣》,就是日本人捕殺海豚,最為血腥的那部紀錄片。從那以后,它總算是老實了。”
老宋轉過身,難以置信地張大嘴:“這也行?”
“為什么不行?”
王啟年臉上滿是兇悍殘忍的邪惡微笑:“殺雞駭猴這成語還是很管用的。震懾狡猾騙子的最好辦法,就是讓它親眼目睹另外一個騙子被砍頭的行刑場面。當然,我還讓它看了一部關于食人魚的恐怖片,然后告訴它:如果拒絕合作,再提各種亂七八糟的要求,老子就在水柜里放養一萬條食人魚。”
尼斯水怪的故事和野人小芳差不多。同樣包括了地震、海嘯等一系列自然災難。按照水怪從其祖先那里繼承的傳說,它們原先居住的世界幾乎沒有山脈,到處都是海洋。強大的水怪在那個世界沒有任何天敵。它們是不折不扣的水中霸王,也進化出了高度的智慧。
尼斯湖怪的族群比神農架野人更少。它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那個湖泊里生活了多少代?它的爺爺、曾祖都在湖底巖洞里死去、腐爛,然后成為其它魚類和小動物的食物。
看著一頭在水柜里游來游去的怪物對自己開口說話,這感覺很是怪異。老宋忽然聯想起野人小芳故事里曾經提到過的野人英雄,下意識地問:“在你的古代同胞當中,有沒有出現過特別強悍的家伙?”
“當然有”
尼斯水怪對老宋的問題感到亢奮。它不住地甩動尾巴,電子輔助裝置里傳來哮喘病人般的沙啞聲音:“它們是體型遠遠超出想象的龐然大物。它們可以撞斷高山,能夠掀起海嘯,還可以……”
“停停停”
老宋打斷了尼斯水怪興致勃勃的長篇大論,直截了當地問:“它們最后怎么樣了?”
“這個……”
水怪顯得有些遲疑:“我不知道。傳說里從未提過這個。嗯我爺爺可能知道一些。這些故事都是它告訴我的。”
“那么你爺爺呢?告訴我它在哪兒,我可以把它請到這里,和你團聚。”
“它死了。”
不斷進出一間間實驗室,電梯在不同樓層里上下穿梭。就這樣,王啟年陪同老宋在所有被捕捉到的異生物種之間來回走了一遍。
科學院整個地下十一層全部變成了怪物試驗場。老宋只覺得思維有些恍惚,他感覺似乎是穿越時空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這里有人身狼頭的怪物,還有聲高不過二、三十公分,面色兇悍猙獰,長有獠牙的卑格米侏儒。在一間外部用高強化玻璃罩住,里面卻是淺水沼澤的特殊實驗室,老宋甚至看到了傳說中的人魚。那絕對不是安徒生筆下曲線窈窕,有著美貌迷人容顏的美人魚,而是一種下身呈魚尾形狀,上身雖然與人類相仿,頭部卻是如同巨大顎骨魚,有著厚重堅硬骨片和鋒利牙齒的怪獸。
“這東西絕對不是我們原來想象的那么簡單。它是活的,是活的。沒有任何一例已知物種與其相似。或者應該說,類似的東西也許還有,但我們從未發現過,而它們對寄生物種的改造效果也沒有那么顯著。”
老宋看過《科學怪人》,也對很多電影里描述的瘋狂科學家記憶猶新。王啟年此刻給他的感覺,就像1939年站在大演講臺上對著密密麻麻納粹黨徒嘶吼宣泄的小胡子。胖子院長的神情激動,臉上皮膚和肌肉無時無刻不在顫動。他的雙手一直在空中和四周揮舞,從未有過停下來回歸原位的時候。雖說是在走動,老宋卻覺得必須以小跑速度才能跟上對方的腳步。
作為蘇浩選定的“蜂巢”首領,老宋的確有著能夠勝任的資本。他最初被蘇浩救下的時候,的確只是一個毫不起眼,普普通通賦閑在家的退休老頭。不過,“見識”這種事情是可以隨著時間推移而不斷產生變化的。“蜂巢”不斷吸納來自各地的“蜂群”,他們當中有著這個時代最優秀的人物。與這些人進行交流,日常的舉止言談,都在潛移默化影響,改變老宋以往的舊有思維。他差不多是被堆積如山的巨量事務和各種涉及知識強行改造,以至于在短短幾年的時間里,從一個普通人進而成長為最優秀乃至是最偉大的上位者。
當然,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來自于黑色顆粒對老宋身體的改造。他的大腦思域比過去成倍增加,新陳代謝與細胞活力也持續加強。對于事物的理解能力自然也隨之得到強化……總而言之,如果換了是病毒爆發前的那個老宋,根本不會站在這里聽著王啟年口沫四濺宣泄字句,而是臉上帶著不屑一顧的鄙夷表情,慢悠悠的散布,衣服口袋里還裝著一個半導體收音機,有滋有味聽著咿咿呀呀的京劇、花燈。
王啟年所指的“可怕”對象,就是黑色顆粒。
僅僅在古生物和怪物身上進行實驗,顯然無法滿足老胖子的需求。他動用了大量資源和人力,選擇了五百多種地球生命體進行實驗。在接下來步入的龐大地下空間里,老宋看到了被囚禁在大小不一籠子和水箱里的獅子、老虎、大象、黑熊、野牛,還有昆蟲類的螞蟻、蝗蟲、蜜蜂、天牛、蟑螂。尤其是在一些體量較小,擺放環境特殊的籠子里,老宋甚至看到了眼鏡王蛇、黑寡婦蜘蛛、箭毒蛙、電鰻的影子。
“瞧這兩個人類,長得真他媽的丑。它們居然只用兩條腿來走路。那動作真是滑稽,難看得簡直令我感到惡心。它們難道不知道,最優雅最強壯的獅子都是用四足行走的嗎?看看我,這才是走路。”
“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地方。我是鱷魚,我喜歡淤泥和陽光。這里的太陽實在太多了,我也搞不清楚那些發出光亮的圓形物體究竟是不是太陽?它們很熱,光線太過刺眼。還有,它們為什么每天都要喂我老鼠?我不喜歡那種東西,一點兒也不喜歡。個頭太小肉太少,我喜歡新鮮斑馬肉,喜歡把大塊骨肉含在嘴里撕裂的感覺。”
“呱呱那些人類為什么管我叫蟾蜍?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癩蛤蟆。老天在上,這絕對不是我的名字。簡直難聽死了。我叫做黑剛特,我是水塘里最強壯的家伙。那些身上長滿漂亮膿皰的母癩蛤蟆幾乎愛死我了。它們總是主動爬過來找我求歡,我隨便怎么玩都可以。直到那天我莫名其妙被抓到這里……那些漂亮的母癩蛤蟆一定傷心死了……等等,為什么我一定要說“啦蛤蟆”這個詞?見鬼,呱我是最強壯的黑剛特,不是癩蛤蟆。”
每個物種監管區都有一臺大型電子屏幕,詳細記錄著實驗物種的思維活動曲線和錄下來的話語內容。盡管實驗對象并非人類,而是各種亂七八糟的物種,腦波變化和不同音調也顯得紊亂,卻仍然可以在程序評判和擴音之后,讓觀看者明白最基礎的大概意思。
老宋感覺是走進了傳說中的怪物樂園。這里的所有生物都會說話,能夠用人類的語言進行交流。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打死也不會相信一條南美森蚺居然會與一只羚羊討論地球污染問題,一頭威嚴的非洲雄獅竟然與一頭約克夏豬商議著要在半年內交合產下數十頭半獅半豬的怪物,然后怪物生怪物,像人類那樣形成大規模種群占領全世界,然后吃光一切能吃的東西,把統治世界的該死人類活活餓死。
并不是所有生物的語音效果能夠達到足以⊥人聽見的程度。在這種時候,就需要擴音器的幫助。
“這,這一切都是黑色顆粒的改造效果?”
老宋只覺得背后有一股涼颼颼的寒意。他忍不住站住腳,用幾乎失態的沙啞聲音問:“所有這些,都來源于蘇浩體內的那種神秘顆粒?是這樣嗎?”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