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瘋賣傻不是什么好習慣。”
趙志凱平靜地注視著王啟年,陰冷的淡笑令人忍不住發顫:“既然你選擇一意孤行,那我就滿足你的愿望。”
老胖子已經沒有了幾分鐘前肆意咒罵喊叫的模樣。他的臉色有些難看,眉頭緊皺,不太確定地問:“你究竟想于什么?”
趙志凱臉上依然掛著冷笑:“真沒想到,大名鼎鼎的科學院長居然也會害怕?”
“怕你媽個逼”
王啟年再次被激怒,雙拳狠狠砸著桌子暴跳起來:“老子哪里怕了?就憑你也敢威脅老子?你算個”
“狂喊亂叫正是你內心恐懼的表現。”
趙志凱心底的怒火漸漸熄滅,被冷漠和難以言語的快感所取代。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屏幕,看著頭發幾乎快要豎起來的王啟年,搖著頭,隨手關閉了屏幕
王啟年呆呆地坐在實驗室里。一個多小時過去了,身形和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仿佛中了石化咒語,變成一尊冷冰冰的雕像。
病毒爆發摧毀了原有的世界規則。王啟年也因此成為了地球上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從某種程度來說,他的狂傲與放蕩不羈,自然也就有了為所欲為的資本。
老胖子可以對科學院內的下屬發號施令,可以對軍部那些肥頭大耳的將軍冷潮熱諷,甚至可以對許仁杰之類的封疆大吏嗤之以鼻。種種作為,在世人看來都是冷清孤高桀驁不馴的!表現。從氣勢方面而言,相當于王啟年自身的一件無形保護服。
王啟年很清楚:所有這些,都只是毫不起眼的表象。
無論冷漠還是高傲,都需要有足夠的資本。如果沒有足夠的權勢和力量,罵人和譏諷只會引來反擊。就像你坐在寶馬車里,從車窗里伸出腦袋,指著站在路邊的乞丐叫罵,命令對方讓開道路。乞丐只會默不作聲低著頭轉身服從。如果另外一個乞丐用同樣的語句用來責罵同一個人,只會被對方當場暴打一頓
道理很簡單:乞丐惹不起寶馬車主,卻對同為要飯的叫花子毫無畏懼。你他媽的敢罵我?老子就把你狗日的活活打死
在這個世界上,王啟年敢惹的人很多,卻也同樣有著他不敢招惹的對象。趙志凱就是其中之一。
作為設計者,再也沒有誰比王啟年更清楚京一號基地的強悍與龐大。那差不多是世界上最堅固的堡壘,甚至可以算是人類最后可供據守的避難所。即便是王啟年本人,也沒有任何辦法將其攻破。
既然選擇了蘇浩作為扶持對象,王啟年當然不可能繼續站在趙志凱一邊。倒不是說老胖子朝三暮四,而是趙志凱的某些所作所為的確讓他感到擔憂,甚至恐懼。相比之下,蘇浩就顯得頗為簡單。何況,他還是從另外一個時空逃亡過來的自己人。
王啟年就這樣默默地坐著,雙手杵著臉,急速而煩惱的思索。
過了很久,他才把雙臂放平,仿佛神經質病人般喃喃自語。
“這個該死的小混蛋,所有人都在找你。你他媽的究竟在哪兒?趕緊回來,趕緊回來啊”
在海中游蕩的過程絲毫沒有危險,無論艦船還是飛機,都沒有察覺蘇浩的存在。他在海水中自由翱翔,仿佛這是另外一片藍天。
水下的世界也并不安全。
有很多海洋生物對蘇浩這個突然闖入者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在剛剛過去的這個夜晚,蘇浩連續遭遇了鯊魚和虎鯨,還有提醒龐大的海蛇和章魚。與成長為阿爾法進化人的蘇浩相比,它們無疑是弱小的。然而,無論大白鯊還是巨型章魚,都無法察覺到蘇浩體內隱藏的恐怖氣息。他把自己隱藏的很好,活脫脫就是一個赤身的游泳愛好者。當鯊魚一口咬上來的時候,才發現竟然無法啃斷本該是美味異常的人類大腿,卻把滿嘴細密尖利的牙齒咯得粉碎。章魚的下場要凄慘得多。它的觸角和吸盤沒有發揮任何效果,卻被蘇浩狠狠抓住,拖拽著在陰暗的海水里潛泳了整整數十海里。
鯊魚體內有一層厚厚的脂肪。這玩意兒含有豐富的蛋白質和能量,蘇浩嘗試著吃了一些,味道實在難以忍受。
曾經有那么一段時間,蘇浩對生魚片產生過濃厚的興趣。日本人一再宣揚刺身必須新鮮才美味可口的理論,的確有一定道理。抱著不浪費食物的想法,蘇浩把巨型章魚的觸角切了一條下來,選擇最粗壯肥美的部位吃了一些。
他的身體移動速度幾乎和閃電差不多。即便是在水中,也并不比陸地遜色。高速移動引發了一連串漩渦和水流,有意識的力量引導下,會產生出類似刀刃般的切割效果。就這樣,在海底的一塊礁石上,蘇浩用雙腳踩著可憐的章魚,慢慢品嚼著被切成片狀的肥嫩觸手。
也許是因為口腔里有海水滲透的緣故,章魚料理的味道沒有想象中那么好。蘇浩失望抬起腳,松開被自己當做點心的獵物。出于惡趣味和玩笑的念頭,他把章魚剩下的觸手全部打上了水手結,才把這只倍受蹂躪的生物遠遠扔開。
進化人的氣息收斂顯然不如阿爾法進化人那么明顯。這在好幾份“工蜂”報告中都有提及。但毫無疑問,海洋才是真正適合進化人生存的環境。
蘇浩并不缺乏氧氣。盡管無法用腮呼吸,水中的氧分子仍然可以透過體表毛孔進入體內。然而,蘇浩需要的氧氣實在太多了,他很快成為眾多海洋生物不歡迎的對象。尤其是在游動過程中,魚群總會遠遠避開,海底的蝦蟹和貝類也瘋狂逃遁,只有鯊魚等大型生物才敢不知死活的湊上來。
也許,海洋才是我真正的統治區域?
站在一塊色彩斑斕的珊瑚礁上,蘇浩的目光穿透了頭頂的海水,一直看到天空和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的太陽。他腦子里不由得浮現出奇異的思緒,認為人類離開海洋似乎是個錯誤,這里才是生存和繁衍的根本。
是的,這是一片全新的世界,一片人類幾乎沒有踏足的空間。
這樣的想法可能很是局限。畢竟,人類的身體已經不適于在海洋生活。可是,阿爾法基因藥劑的出現,卻使蘇浩發現了另外一個天地。他有些茫然無措,不知道自己是否打開了潘多拉魔盒?還是為人類進化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默默注視著周圍昏暗的深藍海域,蘇浩忽然萌發出想要與亞特蘭蒂斯人接觸的強烈念頭。是的,它們制造了病毒危機,毀滅了半數以上的人類。可對于活下來的人而言,這未嘗不是一種新的進化選擇。就像廢棄城市里的變異生物,它們的本源仍是人類。擁有動物外表可以看做是退化,但誰又敢說這絕對不是進化呢?
還有原型藥劑,這種可怕的東西顯然不是來源于地球。它的制造者究竟是誰?為什么只有這唯一的部分?卻沒有更多的復制品?
三角形陶片和基因藥劑配方又該如何解釋?以晶石作為能源的啟動方法,與人類發明的電腦及其相似。如果是技術遺傳,就應該把文字內容刻畫在陶片表面,而不是設置一層層解密障礙。很明顯,制造者不愿意被外人察覺,甚至沒有留下任何相關信息。
可是為什么,這些遠遠超出人類智慧的東西會出現在地球上?要知道,其中任何之一,都會在人類社會引起天翻地覆般的混亂。如果沒有病毒爆發,取而代之的,很可能是第三次世界大戰。
洋流從皮膚表面滑過,有種類似微風拂面的觸感。不知不覺間,蘇浩覺得,自己已經出于人類社會的頂端,也同時具有無比重大的責任。那絕不同于和平時期國家領導人發布的全民施政綱領,而是頭羊在面對狼群入侵的時候,必須只身站出來與其對抗的勇氣。
可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經歷,卻使蘇浩產生出本能的畏懼。他自認不是什么英雄,也沒有拯救世界之類的崇高理想。他只想好好活下去,與自己的妻子、朋友和同伴一起,平靜安穩的活著。
這就是最大的理想和愿望。
然而,這似乎很難做到。
即便是一頭豬,也有著安穩生活的強烈念頭。雖然無法用語言和人類交流,可是被養肥拖到屠宰場的時候,肥豬總會聲嘶力竭的喊叫,用豬類特有的語言詛咒屠夫。刀尖割斷喉嚨的一剎那,肥豬腦子里最后的殘留意識可能是曾經吃過的美味兒,也可能是豬圈里最舒適溫暖的草墊。它恐懼人類,憎恨人類,根本不愿意把身體奉獻出來,成為人類餐桌上的佳肴……可是,即便再不情愿也沒有用。在無力與現實抗爭的情況下,豬永遠都是豬,根本不可能得到人類的承認。它唯一的作用是提供肉食和蛋白質。即便農場主為豬圈消毒,讓豬吃得好一些,也僅僅只是想要讓它們長得更肥。
蘇浩感覺體內有種莫名的東西正在蔓延。他的思維充滿憂慮。
變異生物的體能遠遠超過人類,也擁有最基本的智慧。它們的進化速度極快,誰也不知道未來會進化成什么樣子。它們把人類當做食物,就像人類把豬羊當做點心。變異生物在進食的時候從不考慮人類的感受,就像人類不會顧忌被宰肥豬的想法一樣。
我們,它們
它們,我們?
蘇浩只覺得隱約間似乎抓住了某種關鍵,卻無法說明那究竟是什么?這些問題他以前曾經考慮過,卻沒有現在這般透徹深奧。五階強化人的大腦開發程度遠遠超過普通人,卻肯定不如阿爾法進化人。海水中富含的各種元素因子使新生的身體更加強大,想法和思維角度自然層出不窮。
一縷陽光從頭頂落下,周圍的海水變得一片湛藍。
蘇浩沒有離開大陸架,沒有前往深海區。這里仍然屬于淺海,是陽光能夠涉及的范圍。
很多問題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找出答案。很多事情都需要時間來進行驗證。
我得離開這兒,盡快回去。
海面上起風了,波浪如山一般層層疊疊朝著陸地推攮。仿佛一只只無形的手在操縱著它們,想要將整個大地徹底淹沒。
腳下的沙子非常細滑,有種踩在厚絨毯上的舒適。當蘇浩改變游動姿勢,變換為雙腳著地形態的時候,忽然發現,對口鼻的呼吸方式竟然有些不太習慣
一片厚厚的烏云飄了過來,擋住陽光,將大地變成一片陰暗。雨水隨之落下,將整片沙灘渲染成灰蒙蒙的世界。
蘇浩從腳下撿起一只牡蠣,掰開堅硬的殼,把柔軟的白肉和雨水一起咽下
他很強大,也很饑餓。這感覺真的很奇怪,在海洋里的時候,蘇浩并不覺得餓,卻沒想到剛踏上陸地,胃袋立刻發出如雷般的狂吼。
難道,海水可以為我從體表提供營養?空氣卻沒有這種獨特的能力?
海灘上可吃的東西很多。發散開的思維意識探測半徑達到數百公里的可怕距離。不需要肉眼,蘇浩已經“看到”了許許多多熟悉或陌生的景觀。當然,也包括附近海灘和礁石下面的螃蟹、龍蝦、石斑魚……
撕開碩大無比的蝦頭,就是白嫩鮮滑的蝦肉。這種野蠻粗俗的吃法肯定會被高級廚師斥為瘋子,甚至捶胸頓足嚎叫著簡直是暴殄天物。可是,蘇浩既沒有火,也沒有廚具,為了盡快填飽肚子,只能生吃。
石斑魚很大,差不多有五、六斤重。它們在這個季節算不上很肥美,味道卻也馬馬虎虎。只是在吃的過程中蘇浩總是覺得遺憾,覺得至少應該配上一碟子醋,還有蒜汁。
腸胃正在一點點被填充,蘇浩卻絲毫沒有停止進食的過程。這感覺真的很怪異,胃部空間已經沒有多少剩余,身體卻不斷釋放出饑餓的信號。
蘇浩不由得站住,慢慢咀嚼著嘴里一塊尚未吃凈的文蛤,漸漸皺起眉頭。
毫無疑問,自己的身體肯定產生了極其古怪的變化。蘇浩并不確定內臟和骨骼分布是否與原來相同?但肯定有著某種差異。很遺憾,其他服用過阿爾法基因藥劑的“工蜂”沒有在報告中提及這些。蘇浩對未知領域的探究并未達到喪心病狂的程度,他也不會因此下令解剖自己的同伴。
如果此刻有一面鏡子,蘇浩一定會看到自己充滿思索的古怪表情。
也許,我的身體里不止有一個胃?
可能,我的心臟和肺部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而是轉移到了別處?甚至,產生了全新的類似的器官?
還有,韌帶和骨骼之間的契合度更加密切。否則,無法解釋在水中游動的驚人速度。
越想越餓,越想越覺得疑惑。
蘇浩很想找到一臺x光機,對自己身體做一次徹底的照射。
海邊的天氣瞬息多變,剛才還是傾盆大雨,現在已經晴空萬里。如果不是樹梢枝頭不斷有積水滴落,真的很難讓人相信這里剛剛發生的一切。
蘇浩依然走在沙灘上,不斷尋找著可吃的東西。
天空中出現了一架大型預警機。銀白色的機身在剛剛下過雨的藍色天幕下尤其顯眼。
蘇浩掰下一只螃蟹的鉗子,塞進嘴里用力嚼著,瞇縫著眼睛抬頭仰望。
這里應該是福安和溫州之間的海岸地區。
不,不是應該,而是絕對。
蘇浩對地圖很熟悉,被阿爾法藥劑改造過的大腦對各個坐標和城市的位置絲毫不會出錯。這里是他精心選擇的登陸點,至于頭頂上的預警機……呵呵那些人一直在瘋狂搜索,就連海岸也沒有放過。周圍的地勢空曠,沒有什么障礙,預警機很容易就能發現海灘上的蘇浩。
蘇浩停下腳步,對著飛機看了幾秒鐘,忽然調轉方向,朝著正西的公路走去。
那里的天空出現了另一架預警機。
顯然,自己的行蹤已經被發現,對方緊急呼叫支援。有第二架,肯定就有第三、第四……它們會牢牢鎖定蘇浩的位置,使其無所遁形。
“海岸搜索隊9號報告,我們在十一號地區發現目標。”
“他已經轉向,正沿著二十八號公路向西面逃竄。”
“牢牢盯住他,絕對不能讓目標逃離監控,增援部隊馬上就到。”
在蘇浩無法探知的電波世界里,大量信息正在相互交換、傳遞。無比興奮的喊叫,聲色俱厲的命令,鏗鏘有力的回答,編織出一張綿密的網,從空中、四周圍過來,集中在蘇浩身上,不斷收攏。
他被牢牢看住,無法逃脫。
這張網是如此嚴密,以至于根本沒有消失匿蹤的可能。
飛機上的監控者只是覺得疑惑:為什么蘇浩會光著身子,沒穿衣服?
他們當然看不見蘇浩此刻臉上的表情。
他在微笑,絲毫沒有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