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嘰喳喳,嚶嚶嗡嗡。
屋外的動靜,吵得大個子很心煩。
他是忘了許多事,可又似乎沒有。腦子里依舊保有記憶的碎片,只是跟頑皮的螢火蟲似的,明明滅滅,每當他要抓住一個時,卻又飛快的隱入黑暗里。
大個子很焦躁。
那感覺,就好象是守在自家窗外,不時看著屋里的動靜,卻偏偏丟了鑰匙,不得其門而入那般惱火。
可他越是想集中精神去想,耳朵卻偏偏總是留意到窗外的動靜。
尤其那個小氣女人的聲音,格外清晰。
此時,屋外的葉秋正笑瞇瞇的對朱德貴說,“你既說前蹄比后蹄好,那就割個前蹄去唄,別客氣。”
嘖,聽聽這明晃晃的嘲諷,當誰不知道么?大個子都不用去看,就能想象出那張虛偽的笑臉,就跟早上問他有沒有吃飽一樣。
哼,就算再好看,他也不會上當。
有得吃就一定得吃飽。否則到了戰場上,可能就因為少了那一口,撐不到最后。
唔……這話是誰說的?怎么這么耳熟?
大個人又陷入新一輪苦思里。
而屋外,看朱德貴還想爭執,朱長富不高興了,“你是拿錢來買東西的大爺,還是怎樣?你嬸子剛都說了,這豬是地瓜帶回來的,要怎么分,怎由得了你說了算?白給你不要錢還這樣挑三揀四,既如此,索性不用拿了,愛吃什么,自己拿錢上外頭買去!”
朱德貴給這一番搶白,討個沒趣不說,連那只豬蹄眼看也拿不上了。不由得心中暗悔,更加埋怨家里的媳婦出的主意簡直是蠢透了。
說什么她不來,叔叔未必好意思在外人跟前打他的臉,不如就多要些。這樣貪心,果然又碰釘子了吧?
可真要空手而歸,他又不甘心。只得放下身段,轉而哀求葉秋。
“大妹子,你看,這豬蹄要不我就不拿了,換塊肉可以不?你看著給就行。”
豬蹄再好吃,也就一頓飯的工夫。對于農家人來說,還不如要些有油水的大肥肉,可以多吃幾日。
他若不是朱長富的親侄,葉秋連根豬毛都不給他。可誰叫他是呢?故此葉秋親自跟朱方氏說,“嬸兒,給他塊肉吧,從我的份上扣。”
可朱方氏卻是不肯,割下那只不帶半點蹄膀的前蹄交給朱德貴,“你要就拿著,不要就等著別人分了,你再去跟人換。”
朱德貴無法,只得拎了這只豬前蹄,站一旁等著。
接下來再也沒人好意思挑肥揀瘦了,可要把頭野豬肉分開,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里,應該從這里下刀!”
“這里不行,全是油,根本沒法砍,打滑。”
“那是你沒使對力氣。”
“那你行你來啊。光說不練誰不會啊?瞧瞧,這不一樣的嗎?”
一村身強力壯的漢子,鬧哄哄提了菜刀石斧輪番上陣,卻硬是拿這油乎乎,滑膩膩的野豬肉沒法子。
再讓他們這么亂七八糟砍下去,葉秋估計就不要想什么排骨五花肉了,干脆全剁了餡包餃子拉倒。
正頭疼著,忽地身后有片陰影襲來。
回頭,抬眼,正對上男人不悅的臉。
“走開!”
葉秋一驚,才要騰地方,卻見大個子長腿一邁,沖著那堆分豬肉的漢子們去了。
仿佛隨身帶著避水決一般,那飯桶所到之處,眾人紛紛兩邊退散。
大個子隨手就拎起案板上的菜刀,瞅了朱方氏一眼,“怎么分?”
聲音低沉,明顯透著十分不耐。
幸好老人家早上投喂過一次,對這煞氣十足的大個子,多少有幾分底氣,伸手便在豬上一比劃。
暗沉的菜刀硬是亮出一抹閃瞎人眼的刀鋒,穩穩的順著朱方氏指過的地方,干脆利落的割下一塊肉來。
看著那整齊的連著厚厚豬皮的刀口,原本吵成菜市場的分肉現場靜得象學堂。
圍觀的村民們全都瞪大了眼睛,忘記了說話。
這,這還是剛才那把菜刀嗎?
怎么在他們手里就跟睡著了似的,到他手里,卻變得這么生猛?
大個子不說話,只再度挑眉看向朱方氏。
了解。
朱方氏會意的一路指下去,眾人也就眼睜睜的看著。
原本油膩難切的野豬肉,在那大個子的手下,竟是變得跟豆腐一樣聽話。直如吹枯拉朽般,瞬間化為一堆堆骨頭和肉。
朱方氏眼中暗含贊嘆,覺得可以收手了。
可葉秋趕了上來,伸出一根白皙纖秀的食指,在豬頸背那兒虛指了指,還略帶討好的笑了笑。
善變又愛亂眨眼的女人。
大個子皺眉在心底默默記下一筆,可到底還是按她手指的方向,割了一條梅頭肉下來。
果斷的再出指,又出指。
五花肉,排骨,大腿骨,全弄下來了。
村里人就是看著,也沒有半點意見。且不說豬本就是人家的,當然要由著她先挑,葉秋挑的不是瘦肉就是骨頭,屬于做菜精細,但窮人不愛的。所以看她拿走這些,大家還覺得挺好,嘿嘿,留下更多大肥肉,他們可以多分點了。
只在葉秋轉身之時,男人不知突然想起什么,果斷一刀斬下豬尾巴,也扔了進去。
這倒是讓村里人心疼了。
豬尾巴可是好東西呀,能治小孩遺尿,還能益骨髓補腰力。是男人,都懂的。
葉家丫頭一看就是不會過日子的,還是這大個子會吃。
不知道被鄉親們暗中鄙夷的葉秋,對那飯桶微撇了撇嘴,提著肉籃走了。
沒良心的女人。大個子眸光沉了沉,又對著那纖秀的背影貼上一個標簽。
瞧瞧,這才剛替她辦完事,就翻臉不認人了。要不是瞧她早上那鍋豬肝疙瘩湯煮得還不錯,他才懶得搭理她。
扔刀正想離開,可朱方氏卻把他叫住,“你等等!”
這么好的勞動力,不利用利用實在太可惜了。
原本她還擔心肉分得不均,末了要給葉秋招罵,如今卻是不必擔心了。指揮著大個子,把豬肉分成更加精細的小塊,然后一份份搭配著骨頭什么的,分贈眾人。
等到村中二十幾戶人家都高高興興,領了一份有肥有瘦有骨頭的肉回去,甚至朱德貴都找人換好了豬蹄,大高個也終于可以扔下菜刀,清靜一會兒了。
看看他切完這么大一只豬,都沒沾到多少油的手,朱方氏心中越發贊嘆。就是瞧著大個子的債主面孔,依舊生出幾分歡喜。
“辛苦你啦。要不要到那邊坐坐,曬曬太陽?總比悶在屋里強。”
瞧著老人家目光所指的那片山坡上,正牽著脖上套繩的小野豬,玩得不亦樂乎的小地瓜,大個子的眉頭不覺皺了皺。
他是出來找清靜的,不是想趕走了一群蒼蠅,又得給人看孩子的。
可轉頭看看,老兩口明顯要收拾分肉弄臟的案板院子了,他要回屋坐著也委實不大好,可要讓他去幫忙——
男子漢大丈夫,是該干家務的嗎?
大個子腦子里莫名又閃出一句話,然后目光微閃了閃,微嗯了一聲,轉身往山坡上走了。
不過是一個孩子,不聽話就打他屁股!
看他答應了,朱方氏還遠遠的喊了一聲,“地瓜,我們都在忙。你好好的跟著叔叔,要聽話,知道嗎?”
噯!小地瓜很乖巧的答應了。然后,牽著他的豬,迎著大個子叔叔跑過來。
男人微有些滿意,算他識相。
只是,他剛尋個地方坐下,打算接著找記憶,那小崽子干嘛牽著豬,圍著他轉起了圈圈?
他不暈,他眼暈。
“站住!”
小地瓜莫名停下,無辜的看著男人。
繼續保持。男人眼不暈了,目光里也多了兩分難得的嘉獎之意。
繼續眺望著層層疊疊的黃土高原,心下卻在狐疑,這是什么鬼地方,他怎么一點也不熟悉?卻跑過來,還救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孩,這此事,跟他有什么關系?
一只柔軟的小指頭,在他背后戳了戳。
遲遲等不來下一個指令的小地瓜,很是莫名其妙,叔叔叫他站住干嘛?
再次陷進思緒里的男人想也不想,幾乎是本能的一個反手擒拿,身后偷襲他的小人兒,就被整個翻了個個兒,提到了跟前。
本來還要隨手扔出去,可在感應到那并不陌生的稚軟觸覺時,多看了一眼,這也才看到,偷襲他的并不是什么危險品。但要把他扔出去,可就危險了。
男人正暗自慶幸,卻在見到那小崽子整個完全呆掉時,忍不住皺了皺眉。
他不會哭吧?
小崽子哭什么的,很討厭的。
本能的伸手往腰間摸去,那里長年有給阿雪準備的糖,分這小崽子一塊也沒什么。可是,在摸到完全不同的衣裳時,男人的手突然頓住了。
等等!誰是阿雪?他又為什么要給他帶糖?
可在男人就快抓住那點記憶時,呆掉的小崽子卻又活了過來,趁他出神,興奮的一把甩開他的手,又跑到他的背后,戳向他背上同一個地方。
“再來!”
看他不動,小崽子還拍著他的背,催促,“快點!”
被戳掉記憶的男人,瞇眼擰過脖子。
忽地一把拎起小崽子,高高的把他往天上拋去。
啊——
聽到小崽子在半空中嚇得失聲尖叫,男人眼中掠過一抹惡劣。
從沒人敢隨意打斷他。
就是小崽子,也不應該例外。適當的教訓,是幫助新兵成長的第一步。
咦?他怎么又想到新兵去了?
可等他把小崽子接住,放到地上,被過度驚嚇的小崽子沒去成長,反而不知死活的抱著他的大腿,再度打斷他的記憶。
“還要!”
小崽子小臉漲得紅通通的,緊貼著男人的小短腿兒還打著顫,一雙大眼睛卻望著他,亮得象夜晚的星星,堅定且無比期待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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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我是美麗智慧勇敢奔放集于一身的——你們猜!
這個二貨怎么跑出來了?趕緊先收回去。咳咳,大家不要因此就誤會到某人,不給地瓜投票了。星星眼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