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拉了拉婧萱,婧萱才回了一句:“都已經給三姐姐賠過禮了,三姐姐那么明理大度,是不會計較的。”說到這兒還不忘白了素雪一眼。
二太太訕訕地笑了笑,算是滿意了婧萱的回答。
頓了頓,忽然轉開話題:“聽說雪姐兒剛從老太太那邊兒回來,老太太昨晚歇得可好?”
素雪示意讓二太太坐下,應道:“祖母不肯多提這件事。不過如果有四妹妹陪著祖母散步,再有母親幫著操心好府里的瑣碎事,就一定能歇得更好。”
二太太剛坐落,就聽到這句,臉色一變,忙說:“這府里的瑣事多,大太太喜歡悠閑,不愛理事,所以就落在我一人身上。雖然大多是交由我在打理,但是到最后還得要向老太太說一遍的,畢竟很多事還是要由老太太親自來做決定。”
素雪沉沉眉,既然瑣事那么多,二太太怎么還不忘時時刻刻盯著她?
她去給老太太請安也才不到半個時辰的事兒,二太太著急著四小姐的事,卻都還不忘惦記著她。
這二太太啊,也真是挺忙碌的。
二太太一邊說一邊留意著素雪的神情,素雪神色淡淡,好似真的沒有生氣,可不知為何,二太太的心里還是有些不安。
連她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何最近她一看素雪的眼睛,就會莫名的膽寒。
那雙眼好似更加雪亮了,仿佛能看透別人的心思。
就好比剛才,素雪不過那樣隨口一句“幫著操心好府里的瑣碎事”,她就心虛起來,說了一大堆話來解釋。
其實她本就是老太太認定的江府主母,又何須對著江素雪解釋這些?
二太太越想越覺得別扭,索性移開眼不去看素雪,勉強又拿出一副長輩的樣子來,道:“既然你四妹妹已經賠過禮了,這件事也就這么揭過去了,府里人多口雜,以后都警醒著,不要再提了。你四妹妹抄寫經文是為了親近佛法,長養慈悲,如此便能攝取福澤,消災滅罪。姑娘家多參透參透佛法是好的,那是修身養性的不二法門。”
素雪不禁想笑,可見著哪個用抄寫懺悔經來攝取福澤,修身養性的?
二太太想掩蓋事實,也該拿一塊嚴實一點兒的遮羞布。
從進屋來,婧萱就一直在不停揉著右手腕。毛筆書寫用的多為腕力,看來想要修身養性也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
素雪想了想,又轉向二太太,溫聲道:“母親教誨得是,素雪也正想為祖母抄一份心經,祈愿祖母無病無災。可奈何府上已無更多箋紙,素雪還在為此犯愁……”
二太太點點頭:“你有這份心是好的。至于箋紙……你只抄寫一份,用得不多,等會子我讓秦媽媽給你送一疊過來。”
素雪也跟著抄寫,這樣一來婧萱就更不會令人起疑,二太太自然是樂意的。
素雪滿意一笑:“多謝母親。”
二太太點點頭,正欲起身來準備回去,忽然又捂著嘴開始咳嗽起來。
站在身旁的婧萱連忙輕拍著她的背,二太太閉眼擺擺手:“沒事沒事……”卻還是止不住低咳。
“母親身體虛弱,需要細心調養。”素雪說著,起身去扶二太太,目光一低,瞧見二太太的手腕上居然還戴著那支玉鐲,想必還全然不知其中玄機。
不過想想倒也是,尋常人誰會知道那鐲子里面還能做這樣的文章?
素雪雙眼暗暗,正沉思著,冷不丁被婧萱掰開了手。
“母親身體不適,要回去歇息了!”婧萱故意拔高音調,白了素雪一眼,扶起二太太起身要走。
走出兩步,又停住,扭過頭來酸里酸氣地說:“其實三姐姐想表表孝心倒也不是沒法子,聽說上回沈公子來府上送了三姐姐一支野山參,三姐姐若真心疼母親,怎不送來給母親補補身子?”
素雪怔愣。
要說,那支野山參的確是上等佳品,不過那可是沈家那條毒蛇公子送來的東西啊,素雪扔還來不及,江婧萱居然還開口問她要?
仔細一瞧,這江婧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分明是在吃味兒。
素雪頓時明白了,婧萱并不是想要貪圖那支野山參,她這樣在乎,只因為那是沈公子送來的。
“母親想喝參湯?”素雪不與婧萱正面沖突,轉而問二太太。
二太太是體面人,想來不會惦記著這樣一支野山參。
素雪就等著二太太客客氣氣地拒絕掉,再找個機會將那野山參處理了。
畢竟那興許不是什么好東西,留著恐怕又是個禍害。
可誰料二太太笑了笑,說:“我也正想琢磨去尋一支好參,上回李院判來府上的時候還特意問了,山參畢竟要太醫院里邊兒的好,外邊兒那些,難免會有以次充好的……”
二太太刻意一頓,婧萱立刻應和道:“母親還真是舍近求遠,沈公子送與三姐姐的這支野山參,正好就是太醫院里的!”
“哦?有這回事?”二太太一臉驚喜。
這母女倆的雙簧戲唱得有聲有色,素雪著實聽不下去了,抿抿唇承認:“四妹妹說的沒錯,正是來自太醫院。”
說著走到里屋去將案臺上的山參錦盒取來,交到二太太手中,笑道:“倒真是巧,周太醫本來將山參送與沈太太,這兜兜轉轉卻到了我這里。早知道母親在尋參,素雪就該早些將它送來。”
橫豎這府里進了一丁點兒東西都會被二太太惦記著,既然二太太都這樣開口要了,不給也說不過去。
素雪驚異的是,這二太太究竟得生出多少雙眼睛,才能把府里芝麻綠豆的事兒都看全了去?
山參已經送到面前,二太太客氣笑了笑,并沒有立刻伸手接,但瞧著那錦盒的時候,雙眼似乎都發亮了,整個人又和善了不少。
這讓素雪想起了先前給二太太玉鐲的時候,二太太也是這副嘴臉。
素雪對二太太母家的狀況不是很清楚,閑時聽府里的下人擺談,也只知道大太太母家挺顯赫,卻鮮少提及二太太的母家。
可但凡能被老太太相中的親家,就算不是高門世家,也得小有聲望,怎會窮酸到養出這樣貪圖小便宜的人?
又或者說,在二太太看來,這個三小姐就是活脫脫的傻愣子,不欺白不欺……
二太太礙于顏面,沒有接,倒是婧萱伸手奪了去,還不冷不熱地說了聲:“三姐姐果真孝順。”
素雪抬眼看了看婧萱,她的臉色依舊是不好看的,似乎還在為著沈公子送山參的事耿耿于懷。
素雪心里覺得好笑,陳公子能把二小姐和六小姐的心栓了去,畢竟人家是簪纓世族,又是三代單傳,家勢地位都沒得挑剔。
而沈家呢?
沒落家族,沈二公子又是庶出,這些倒也罷了,畢竟情義值千金,不能只看重權勢。
可要命的是,他分明就是條毒蛇呀!就不知道他能有什么好,怎就把這四小姐迷成這樣子?
素雪暗自撅撅嘴,那個沈公子處處放冷箭已經害得她提心吊膽,現在她還得因為他而無辜忍受這位嬌小姐的醋意……她還真有夠憋屈的。
得了山參以后,二太太又留下來多坐一陣,婧萱依然是橫眉冷眼。
素雪索性專注同二太太說話吃茶,不去看她那張臭臉。
說了好一陣話,二太太終于起身離開了,素雪恭敬地將她們送出,才發覺屋外不見千柔和妙夢。二太太走了好一會子,千柔和妙夢才從外邊兒走回來。
原來是二太太為了方便說話,將她們都遣到外邊兒去了。
千柔沒說什么,倒是妙夢一副委屈氣惱的樣子,走到素雪跟前念叨:“小姐怎就那樣大方,把沈公子送來的山參都白給了四小姐……”
素雪折回屋去,坐下來,才說:“你倒是眼尖,可有人比你更眼尖!我說了什么話,做了什么事,都被別人瞧在眼里!”
正在收拾茶盤茶碟的千柔聽到這句,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素雪一眼,最后還是什么也不說,繼續埋頭收拾。
妙夢卻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憤懣之中,沒仔細想素雪這句話。
她一路跟著走到素雪跟前,忿忿道:“往前老太太主事的時候,府里的丫鬟下人規矩得很,誰敢四處打望嚼舌根兒?現在老太太身體欠安,把府里的事交由了二太太,二太太性子溫和,倒教那起子長舌婦們囂張起來了!”
素雪愣愣看著妙夢,不過小半會兒不見,這小丫頭怎么這樣義憤填膺了?
果然,是出了事。
妙夢和千柔方才被二太太遣到外邊兒去守著,就聽到幾個婆子在議論。
這府里人多,自然口雜,婆子又好扯淡,說的都是些無聊的閑話。妙夢本不愛聽這些,可這回好像說的是關于三小姐的事,妙夢才留了心。
這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
“那些婆子的嘴也忒毒了,不知道是哪個傳開的,竟說小姐您花心思討好老太太,就是為了能多分些嫁妝。”妙夢氣得臉都紅了。
素雪也驚了一下,倒不是怕這些流言損到她的聲譽,而是害怕這樣的話傳到老太太那兒去。
人與人最怕猜疑,而流言最是猜疑的催化劑。
素雪暗暗抓緊黑檀木雕花椅的扶手,她的確是在不遺余力地向老太太示好,自然,也不是為著婆子們所說的那個目的。
可是眼下老太太本就對她存有戒心,再聽了這流言,那她之前所做的努力豈不是全都白費了?
究竟是誰這樣見不得她半點兒好,竟在這樣的節骨眼兒上放出這樣的流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