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一隊人馬正在飛奔,一千多人的隊伍足足拖了十多里長,年老體弱的士卒全都被遠遠甩在了后面。
“王大人,大清堡防御嚴密,又有許大人坐鎮,韃子不會攻破的!”
王化貞坐在馬上,不置可否,半晌才說道:“周參將,你不知道啊,大清堡的事情麻煩著呢!”
錦義參將周雄驚訝的問道:“大人,卑職實在是不知道,還請大人示下!”
“哎,還不是炒花部被掠去的漢民嗎,他們逃回了大明,偏偏朝廷的風向又變了,此番韃子入寇,如果此事處理不好,傷及朝廷顏面,危及和蒙古的聯合,本官也承擔不起啊。”
在王化貞的右邊有一員威武的將官跟著,他正是廣寧左營游擊孫得功。他一看王化貞滿臉的愁云,急忙說道:“大人勿憂,有卑職掌中的這口刀,保管殺退韃子。”
“嗯,孫將軍的勇猛本官早就知道,有你和周將軍在,我也就放心了!”
王化貞嘴上這么說著,可是他一顆心還是高高懸起!按理說張恪在大清堡,出了大事情,這小子不可能不給自己送信,可是偏偏連個紙條都沒有,實在是讓人疑竇叢生。
或許是高枕無憂吧!
可是王化貞的眼皮卻不停的跳,他拼命的抽打戰馬,后面的將領也不敢怠慢,眼看著跑到了中午,大清堡終于出現在了眼前。
城頭還是大明的旗號,在城外還有不少士兵來回走動,似乎在打掃戰場,王化貞頓時心就放下了不少。
孫得功急忙說道:“大人稍后,卑職去看看!”
打馬揚鞭,孫得功就沖了過來,這家伙對王化貞畢恭畢敬,可是對大清堡的人卻是眼高于頂。
“叫你們當官的出來,廣寧參議王化貞王大人到了,還不去迎接!”
昨天夜里恐怕是大清堡有史以來最熱鬧的一個晚上。先是張恪雷厲風行,干掉了萬百川,掌控了城池,接著城外韃子和下山虎打了起來。張恪指揮發炮攻擊韃子,結果韃子誤以為許邦彥設計他們,轉頭攻擊許邦彥,三方亂斗,處在風暴中心的大清堡卻安然無恙,大家在城上既緊張又興奮的看了一夜的戲。
互相斗得筋疲力盡的三方各自退去,大清堡又恢復了平靜。
張恪也不想什么功勞都搶了,打掃戰場的事情就交給了孫有光,老頭晃著一身肥肉,忙里忙外,不亦樂乎!
聽到了孫得功的話,他急忙跑了過來。
“下官大清堡備御孫得功見過大人!”
“跟我來,別讓王大人等急了。”
孫有光乖乖跟著,來到了王化貞的面前。
“下官叩見大人。”
“起來吧!”王化貞皺著眉頭說道:“大清堡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許邦彥呢?”
孫有光一臉的為難,只能說道:“大人,事情有點復雜,三句兩句說不清楚。”
“哼!”孫得功不客氣的說道:“你身為大清堡的備御是怎么當得官?”
“大人息怒,的確千頭萬緒,要想說清楚,恐怕要找一個人。”
王化貞不耐煩的說道:“別賣關子了,是誰快說吧!”
“張恪!”
“是永貞!”
王化貞聽到了這兩個字,頓時臉上就露出了笑容。
“果真是永貞?他都做了什么?”
孫有光偷眼看了看王化貞的神情,果然這位欣喜異常,看來他和張恪的關系還不淺!
“啟稟大人,這些天發生了太多事情,這么說吧,沒有張恪,只怕大清堡一兩千口,還有從韃子手里逃回的義民全都完了!”
王化貞聽到了這里,笑得更高興了。
“好,本官沒看錯他,這小子在哪呢,讓他速來見我!”
“啟稟大人,張大人勞心勞力,還在睡覺呢。”
孫得功和周雄一聽都皺起了眉頭,這個張恪究竟是誰,怎么這么大的譜兒啊!
“大人,讓卑職去叫他吧?”
“不用,本官親自去看大功臣!”
雖然短短的一面,王化貞對張恪的才智相當欣賞,再加上張恪不是傳統的武夫,更讓這位大人看重。只是王化貞也沒有想到短短的不到半個月時間,張恪就能建功立業,實在是大出預料。
他一路帶著笑,來到了城中,張恪正在原來的家中睡覺,王化貞直接趕了過來。
“永貞,本官來看你了,快點出來!”
張恪忙了一夜,事情解決的比想象還要完美,萬百川死了,許邦彥雖然逃了,也跑不出去。一直以來的大敵解決了,他格外的放松,小呼嚕打得均勻甜美。
“大人快醒醒,醒醒啊!”
張恪翻翻身,氣憤地嘟囔著:“我不是說了嗎,沒事不要叫我,擾人睡覺天打雷劈,劈碎了你!”
馬彪苦兮兮的,剛想要開口,身后的王化貞就咳嗽了一聲。
“永貞,是不是要劈了我?”
聲音挺熟悉……張恪猛地爬起,揉了揉眼睛,只見王化貞正站在門口,似怒似笑的看著他。
“啊?大人,您,您是天上掉下來的?”
“你想摔死本官啊?”
“不敢,不敢,有點太突然了!”張恪撓了撓頭。
王化貞故意黑著臉說道:“給你一盞茶的時間,本官要知道這些天到底發什么什么!”
說完轉身到了外間屋找了一張椅子坐下,環視四周,張家的屋子昏暗逼仄,顯然是經年的老房子了,不過收拾的很干凈得體。
孫有光躬著身子說道:“王大人,這里稍微窄小,還是到卑職家里吧。”
“不用,你們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本官要和張恪單獨談談!”
從話里就透著冷淡,孫有光這些人只能暗自嘆息,乖乖的退出去。
這時候張恪換了一身長衫,簡單的擦了一把臉,來到了外面。
“大人,晚生有禮了。”
王化貞微微一笑:“坐吧,就咱們兩個,不要虛禮了,趕快一五一十的給我說說。”
張恪笑著坐下,說道:“大人,您想聽真話嗎?”
“當然!”
“那您可要撐住啊!”
張恪說的很嚴肅,不像是開玩笑,王化貞咬咬牙:“你說吧,本官不是膽小鬼,再說了不是有你張永貞嗎,本官不怕!”
“大人,事情要從晚生回到大清堡說起……”
張恪隨即把如何安頓歸來的百姓,許邦彥和萬百川如何想殺良冒功,緊接著又雇傭下山虎,乃至韃子入寇,許邦彥又要出賣百姓,他怎么出手救人,前前后后足足說了大半個時辰。
張恪一邊說著,一邊偷眼看王化貞,只見這位王大人臉色越來越蒼白,額角浸出了細膩的汗珠,到了最后甚至手都在顫抖,嚇得張恪都不敢再說下去了,生怕這位王大人會直接昏過去!
王化貞閉著眼睛,沉默了半晌,才說道:“永貞,還有更糟的消息嗎,本官都接著!”
“沒了,大人,晚生總覺得有些蹊蹺。”
“哪里蹊蹺?”
“一連串的事情都源自從蒙古歸來的百姓,按理說這對朝廷是倍兒有面子的事,怎么就不好好安頓,反而讓許邦彥肆意胡為,甚至殺良冒功,朝廷就不怕百姓心寒嗎?”
王化貞苦笑著搖搖頭:“永貞,這里面的情況你不知道啊!本來策劃百姓歸附是籌備了一兩年的,具體怎么操作的你去問卓十三吧。不過直到前幾個月出現了變化,老奴奪取了鐵嶺,蒙古兀班部頭領宰賽領兵援救,結果被老奴設伏擒獲。這個宰賽和炒花部同屬內喀爾喀部,同氣連枝。”
張恪一聽頓時明白了,原來大明是想著鼓動百姓內歸削弱炒花部,可是局勢變化太快,老奴的崛起也威脅到了蒙古的利益,大明和蒙古有了共同的敵人,就有了合作的必要,敵人變朋友,鼓動百姓脫逃的事情就不好辦了。
“大人,既然這樣,為何這些人還是逃回了大明呢?”
“哎,還不是因為宰賽被俘么,老奴向兀班,炒花等部勒索牛羊財物,蒙古人就壓榨手下的漢民奴隸。大家更活不下去了,加上原本的活動,他們就迫切想回歸大明。朝廷又不好拒絕,也不想和蒙古人鬧翻。因此就默許他們回歸,想暫時安頓在大清堡,等到風頭過了再說。”
張恪也聽過岳子軒他們的介紹,情況大體如此,不過張恪還是很不以為然。
“大人,既然是我大明的子民,朝廷又答應了,就該好好保護才是。他們出逃的時候將近兩千人,一路跑來死傷了一半。晚生說句不自量力的話,要不是遇到了我,說不定死的會更多!”
王化貞重重嘆了口氣,“朝廷也不是沒有準備,許邦彥領兵過來,名義上剿匪巡邊,實際上就是為了接應他們。誰能想到這個畜生不思報國,反而戕害百姓,簡直可殺不可留!”
王化貞狠狠的一拍桌子,震得茶壺茶碗亂響。
“永貞,你昨天不是設計了許邦彥嗎,讓他和韃子混戰,怎么沒把他拿下,反而放跑了他!”
張恪滿不在乎的一笑:“大人,許邦彥是釜底游魚,晚生已經安排了人手秘密跟蹤,我覺得還是保護大清堡的安全要緊,因此就沒有追擊。大人要是愿意,現在就可以去追殺許邦彥!”
“那好,去傳令孫得功,讓他帶著三百騎兵立刻把許邦彥擒拿歸案!”
手下人去傳令,王化貞瞇縫著眼睛,理了理紛亂的思緒。越想越坐立不安,前前后后這么多的事情,他都難逃干系!
“永貞,本官此時想想,都覺得后怕,要真是讓許邦彥把千辛萬苦逃回來的百姓給殺了,只怕朝廷都要顏面掃地,本官更是無地自容!幸好有你挺身而出,庇護了他們,也保住了朝廷的體面,本官只怕幫不了什么了,日后好好為朝廷效力吧。”
王化貞無力的坐在椅子上,精氣神似乎在快速的流逝,整個人都頹廢了!
“大人,您這是怎么了?”張恪吃驚的問道。
王化貞苦笑了一聲,“永貞,事到如今,本官還有臉留在遼東嗎,唯有上書請罪,讓朝廷革了我的官。本官還要感謝你,要不然王化貞這顆頭就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