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堯從涉仙樓出來之后,帶著滿肚子的火氣。他沿著亭榭走到了湖邊,深吸了數口氣還是沒平穩下來。
“……你表妹這次來,你要多和她相處,多送些東西給她,小時候你們倆就不相親,不過如今她都及笄了……以后你畢竟要娶她的,等你姑母的病好些了,我們就向顧家提親。”
想到祖母的這些話,紀堯覺得自己額頭都在抽動。一股股難以壓制的火氣升起,又找不到宣泄的地方,他的性格和涵養不容許他做出拿下人發泄的事情。
他看了會兒湖,又往自己的書房走。子安跟著自己的主子,小心地看著他的臉色……不知道太夫人在涉仙樓的時候,和二少爺說了什么,他為什么氣成這個樣子。
紀堯回到書房讓子安把四處的窗扇打開,窗外遍植墨竹,他站在桌案前寫字靜心。一篇東坡居士的《定風波》寫完,他凝視著未干的墨跡,深吸了口氣,對子安說:“我們去找大夫人!”
大夫人正在丫頭的服侍下梳洗,聽聞紀堯過來,忙讓丫頭重新綰了小攥。“……都已經亥時了,他怎么想起來找我?”
稟報的婆子道:“奴婢也不清楚,但是今天晚上,太夫人召二少爺去了涉仙樓。”
大夫人細想片刻,就道:“把二少爺請到后面的暖房里,天寒地凍的趕過來,他必定覺得冷了。”
整理好后,大夫人才走進了暖房。看到自己一向性格溫和的兒子臉色陰沉,手都握成拳頭了,心里一軟。“堯哥兒,都這么晚了,怎么還往內院里來?”
“母親!”紀堯緊抿著嘴,過了好久,才繼續說,“我不喜歡管紀家這些事,但是為了您,為了祖母,我做這些倒也沒有什么!紀家舉業的事,可以交給三弟去做!但是我已經如此求全了,能不能做一點我喜歡的事,我從小就不喜歡顧錦朝,更不愿意和她相對一生!”
大夫人心里一驚:“你這孩子,說什么傻話!”連忙吩咐貼身婆子把丫頭和書童都帶下去,在暖房外面把守好,拉著自己兒子的手,“你祖母還是把話明說了?”
紀堯深深的吸氣,控制自己的情緒,“我本以為,她會放棄這個打算……顧錦朝是什么樣的人,您不會不知道,她從小就和我一起長大。看她做過什么好事沒有,我的奶娘不過是得罪了她一句話,她就讓外祖母把她趕出府去,四弟小的時候,不小心動了她喜歡的糕點,就要在祠堂里罰跪一整天,她連水都不讓他喝一口……”
大夫人靜默了一會兒,勸他:“那畢竟都是小時候的事了,我看現在朝姐兒也不錯的。”
紀堯搖了搖頭:“您是不知道,去年我在永陽伯府參加元宵燈會的時候,一個小丫頭擋了她,她就把人家揪過來,狠狠扇了她的耳光。當時許多世家公子小姐都看到了,她頭上插滿了明晃晃的金飾,我當時都不想承認這人就是我的表妹……要我對她以禮相待,沒有問題,但是我絕對不會娶她!”
大夫人聞言也覺得酸澀,自己好好的一個溫潤如玉,克己守禮的孩子,為什么就非要娶顧錦朝。母親一心為了自己的外孫女考慮,怎么不為了自己的嫡親孫子考慮!
“母親又有什么辦法……你祖母決定的事……誰能說服她……”大夫人嘆息著道。
紀堯咬著牙笑:“我便是不想妥協,祖母也有無數種辦法……”
大夫人拉著他的手安慰他:“你不要擔心,要是你祖母下次再提起,我去勸一勸她……”就算勸不住她也要試試,好歹是為了堯哥兒。
第二天,二舅來向紀吳氏請安的時候,紀吳氏向他問起云姨娘。
二舅很納悶,母親怎么突然關心起他的妾室了。
想了想才道:“兒子也大半個月沒見過她了,母親找她可有要緊的事?兒子立刻遣人叫她過來。”
錦朝站在外祖母旁側替她磨墨。
每日辰時,紀吳氏先到涉仙樓處理各地掌柜、管家上報的事情,還要看賬本、田莊的收成。兩位兒子和兒媳向她請安之后,她才會見各方管事,錦朝從小便養成早早起身,幫外祖母磨墨的習慣。
紀吳氏端起一旁的寒山雪芽啜了口,聲音不緊不慢:“你先讓她過來吧。”她并沒有說是為什么事,這畢竟是顧家私事,還是不要外傳比較好。
了解母親強勢的個性,二舅也就不再多言,吩咐身邊的丫頭靈丘去叫云姨娘過來。
云姨娘過來的時候很是誠惶誠恐,看得出上妝都有些匆忙,一只累銀絲嵌黃碧璽的簪子還簪歪了。
“妾身云錦拜見太夫人。”云姨娘行了禮,紀吳氏皺了皺眉心里有些不快,竟然是個這么經不得事的,也不知道讓她去辦事能不能辦成。
顧錦朝卻仔細打量著這個云姨娘,她年紀已經大了,幾層的脂粉都擋不住眼角的細紋。但是五官清秀靈雋,細細白白,生得十分好看。穿著一身石青色纏枝紋妝花褙子,素凈端莊。
云姨娘心里卻是也惴惴不安,她身份低微,平時見到太夫人一面都難,今天太夫人竟然還特意傳她過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她努力想了想,覺得自己這些日子沒做過什么錯事。心里就安穩了幾分,抬起頭時正好看到一旁打探她的顧錦朝,她嚇了一跳,不過片刻就反應過來了。
能站在太夫人身邊貼身伺候,又長得明艷如海棠,衣著雖然素凈,但光那匹水色均勻的瓔珞紋提花緞估計就是百金之數……必然是太夫人最疼愛的表小姐顧錦朝!
表小姐為什么會在這里?或者說,為什么周圍的丫頭都退下了,表小姐還留在這里?
紀吳氏請她坐在太師椅上,又和她介紹錦朝:“這是顧家的表小姐。”
錦朝向她微微一笑:“我初看云姨娘便覺得親切,您和您妹妹云湘長得有五分相似,聽說您之上還有一個姐妹叫云雁的,可是如此?”
云姨娘本來還奇怪錦朝竟然認得她,又想起當初作為大小姐陪嫁去了顧家的妹妹,想來錦朝應該是見過她妹妹的。
微微定了神,笑道:“妾身確實與妹妹云湘長相相似,不僅如此,我那個姐姐,長得和云湘更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過姐姐多年前出嫁,妾身不便出門,也與她聯系少了。”
紀吳氏便問道:“當初云雁嫁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云姨娘低頭一想,有些猶豫。
“她當年嫁給了泰和縣縣丞的兒子做妾……我也只去看過她兩次,上一次還是五年前。如果沒有變故的話,姐姐應該還在泰和縣才是。”
顧錦朝心中松了口氣,她怕云姨娘不知道云雁行蹤,到時候找起來可就麻煩了。
既然話已經說出來,她也不避諱了,直接問她:“您姐姐云雁,是不是有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兒?”
……表小姐為什么要問一個放出府的婢女的女兒?
云姨娘抬頭看向太夫人,發現太夫人也正看著她,就覺得有些緊張:“這個……確實有,不過那女孩今年也十五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許配給別人了……表小姐怎么想起問我這侄女了。”
錦朝笑了笑,安慰她:“你不用緊張,我母親現在身體有恙,侍奉父親又要操勞家事難免忙不過來,便想為父親尋一門合適的妾室。能不能麻煩您跑一次泰和縣,把我們的意圖向您侄女的長輩說清楚。若是他們同意這門親,我們顧家自然會出一筆豐厚的聘禮。”
如果只是收一房妾室,那肯定是不能說為聘禮的,表小姐這是客氣話。
紀吳氏也開口道:“你若是去泰和縣,我讓鄭管家與宋媽媽和你一同去,如果你這位侄女還沒有出嫁,便把人帶回來。縣丞的孫女,能給顧家做妾室,那也是十分榮耀的。”
太夫人這話,是已經沒有回旋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