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終于冉冉升起。
趙明不要命地向李諒祚沖去,左右將領看到不妙,連忙迎戰。趙明急了,這不但是扭轉戰局的功勞,而且是斬龍之功,李諒祚的人頭得換來多大的官職?多少銀子?
擋人升官發財,如殺人父母,況且這得升多少級官哪,這得發多大的財哪,即便父母殺掉了,現在就有人在殺父母,他也不會去管,而要爭這個斬龍之功哪。
老蕃將此刻仿佛立即年青了二十歲,精神抖擻,榮光煥發,大吼一聲,立將眼前一員西夏小將斬于馬下。同時一夾馬腿,跨下的戰馬以更快速度沖向李諒祚。
不但他,他的手下也急了,不管是那一個人吧,只要逮住這個功勞,大家都會一起升官發財的。
一起瘋掉了,拼命地沖了上來。
不但他們瘋掉了,其他人也瘋掉了,整個戰場說小真不小,因為宋軍的不斷沖擊,戰場早超出了西夏軍營范圍,東西兩邊拉長到了四五里路,至于南北,河谷有多寬,就拉了有多寬,連小河里都有許多士兵在作戰。
但說大也不大,若是大,說不定西夏人早崩潰了。
若是站在高處,能看清楚整個戰場的開勢,站在平處,也能看清楚一半戰場的形勢。
看到皇帝遇險,許多人拼命地調轉方向,想去保護李諒祚。
趙明仍在沖刺,手起刀落,不過西夏尚武,李諒祚從小也鍛煉過。看勢不妙,一縮身體,趙明一刀半落空,劈中了,但劈中了李諒祚后背的鎧甲。似乎劈傷了李諒祚,因為眨眼之間一道血痕從李諒祚背后涔出,李諒祚本人也因痛疼慘叫了一聲。
不過回防的西夏將士也將趙明圍住。
但他們困住了趙明的部下,卻無法再困著其他幾支騎兵,林廣離得有些遠,他也急了。彎弓搭箭,一箭正中李諒祚的肩膀,李諒祚慘叫一聲,載倒于駱駝下。
“保護陛下,保護陛下。”漫咩急切地吼道。
可他也不知道。這讓李諒祚僥幸躲過了一劫,林廣箭術好啊,而且離得這么近,不過他取出第二箭,因為李諒祚載于駱駝下,沒辦法瞄準了。
李三狗同樣也急了,防線一弱,立即帶著騎兵殺了進來。漫咩只架了一刀,便讓李三狗第二刀劈于馬下。兩人武藝都不俗,但漫咩分心保護李諒祚。這才慘死于此坡。
山坡上立即展開了密集的混戰,不久李諒祚又再次大叫一聲,他的一只手被某個人劈了下來,為什么說某個人,因為都在混戰,最后有十幾個人爭這個功勞。連趙明與李三狗都分不清楚究竟是那一個兵士砍下來的。但終是遲了,一層層西夏人圍了上來。在他們不要命的反擊下,掩護著慘叫連連的李諒祚敗退下去。
不過后面林廣等人撿起了李諒祚的那只小手。繼續在后面追殺。
龍手功勞不小,但有龍頭功勞大么?
西夏諸將士且戰且退,還要一邊派人替李諒祚包扎傷口,不然也不要保護了,一會兒李諒祚必定因失血過多,慘死于此地。
其實能打到現在,也與李諒祚帶著重將居中指揮有關,否則西夏人也早就崩潰了。
李諒祚親自指揮,大家還能憋著一股氣,現在李諒祚生死不明,指揮的諸將一起逃了,這股氣也沒了,整個西夏三軍誰還有心思繼續作戰?
而且慘戰的時間也太長了,若是從大會戰正式發起計算,那是大約在四更半左右,若是從胡謙襲營計算,那就是三更半還不到就開始了戰斗,但現在太陽都出來了,若按更數算,整到了“六更”,若是按“北京時間計算”,快接近了八點鐘,或者按慶州時間算,那也快接近了七點。
所以這股氣下去,西夏三軍沒有心思作戰,也沒有了力氣作戰。
蔡挺與王巨巴望的大崩潰這才正式開始。
王昭明惱了,大叫道:“咱家還沒有打呢,怎么開始逃跑了?”
“勝了,勝了,”黃公公站在坡頂上大聲地歡呼。
蔡挺也長吐了一口氣,到這時候他才發覺自己渾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這時他才明白為什么當初謝安因為激動,跑斷了鞋跟。
這個壓力可不是一般地大。
“走。”蔡挺帶著手下,進入戰場。
然而剛進入戰場,就看到王巨在騎馬大聲呼喊:“不得殺俘,傳令,投降不殺。”
蔡挺額頭再次冒汗,立即說道:“黃內侍,我們進城安息吧。”
這個場面切莫被眼前的太監看到。
黃公公答道:“好。”
畢竟他才從宮中出來,戰場十分血腥,到處是死尸,或者重傷哀嚎的士兵,他看不下去。反正看到了怎么打的,回去能吹噓就行了,沒必要看得要嘔吐為止。
不過在他們之前,李三狗他們已經奮不顧身地搶著進了大順城。西夏人從南邊山道上走,自己可以從大順城走,攔在前面,繼續斬龍。
“這些貨色,”蔡挺搖頭苦笑,又立即傳令除了那些已涌入城中的騎兵外,余下的不得進城,繼續以追敵,殺敵以及收俘為主,不要人一起跑到城西,卻將城東這么多西夏人放走了,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但下完令后,立即說道:“黃公公,進城,進城。”
然而他在心里面琢磨著,看樣子多少得“上交”一部分戰俘吧。
不管了,由王巨胡折騰吧。
這也是無奈,此戰傷亡多少還未來得及清點,但看著戰場,傷亡數量想小都小不了。
許多還是環慶路子民,包括蕃騎,強人,保捷軍。如果撫恤不厚,自己以后在慶州都可能呆不下去,說不定有人惡心自己,也會象韓琦那樣,被老百姓逼著問。我的兒子隨你去打仗,現在我的兒子呢?
所以還得想辦法弄錢,撫恤厚了,又是大敗十萬敵人,百姓也就沒有怨言了。
但不能讓眼前這個太監看到,否則以后自己同樣交不了差。
黃公公仍沒有想到。不但他,就是王舉元來,恐怕也想不到。他一臉高興地說道:“蔡公,這一戰過后,蔡公之名將會響徹天下。”
“不敢當啊不敢當。沒有官家的圣德,沒有官家的信任,那有老臣這點微末之功。”蔡挺謙虛地說道,但他臉上笑意昂然,顯然自得到了極點,臭屁到了極點。
黃公公又問道:“蔡公,此戰除了蔡公外,那一人功勞最大?”
他不敢不尊敬蔡挺。可他不是趙曙的人,而是趙頊的人,蔡挺不是趙頊的人。王巨才是趙頊的人,這個利害關系得分清楚。若是蔡挺一口將這些功勞全部吃掉,他會很不滿的。
這一回蔡挺倒是真沒有太在意,再說他也沒有為難王巨,所以章楶未說,畢竟多說了也不大好。于是蔡挺并不清楚王巨與趙頊的關系。然而蔡挺不是孫沔,本來他就不想全完倨這個功。那么這個功得歸誰的?大家伙的,王巨的。三軍將士的,甚至趙曙的,于是他隨意說道:“此戰大伙兒都有功勞,不過功勞最大的乃是王巨,比老夫功勞還要大。”
“哦,不會吧。”黃公公裝傻疑問道。
蔡挺還是沒有太大意,繼續說:“是如此,不僅昨夜那一戰之功,今天大戰也是他勸說老夫發起的,包括諸多謀劃……”
說到這里,他忽然忍了下來。
基本就夠了,不能再往王巨身上加功勞,這未必是幫助王巨,說不定還是害了王巨。
所以趙禎讓狄青上位,擔任樞密使,龐籍再三反對,非是害狄青,狄青能起來,一得感謝范雍,若無范雍賞識,他還是一個罪犯呢。二得感謝范仲淹,因為范仲淹的賞識,狄青這才漸漸走入大家視野,走入趙禎視野。三就是龐籍,論西北功勞,實際許多人表現也出色,如二張,如王凱,如周美,如王信,等等,這些人有的去世了,但有不少人仍活著,這些人中有的在西北立的功勞勝過了狄青,至少也能與狄青平起平座。正是因為龐籍的大力推薦,狄青去了南方,于是名垂史冊。
嚴格說,狄青某種意義算是龐籍的人。
但狄青不領情,偏偏不辭,大搖大擺地擔任了樞密使。然后歐陽修等人一起來了,活活氣得背疽發作而死。
現在蔡挺也產生了同樣的想法。
但他也不知道,說啊,繼續往下說,說得越多越好,即便有人紅眼又怎么著?明年趙頊上位,那怕韓琦紅眼也不行哪。況且王巨可不是狄青,心思眼同樣很多。再說王巨是文臣,非是武將,更不會象狄青那樣,頂著那個刺字在朝堂上晃悠,那不是軍士的刺字,軍士刺字是在額角的,而是罪犯的刺字,正在額中。想一想,一個武將,一個罪犯,朝會上站在西邊大臣的第一位,高高在上,能不刺歐陽修文彥博等人眼睛嗎?
直到這時,蔡挺才考慮這個奏章如何寫法了。
黃公公哪能想這么多呢,恐怕整個慶州除了王巨外,就連章楶都未必能想這么多,只聽了一句話,就這么一句話還沒說完,意猶未盡,又道:“蔡公,能否詳細說一說?若是官家詢問,咱家也好稟報官家。”
蔡挺不悅道:“黃內侍,究竟經過,老臣自當會稟報官家。”
主要他現在還沒有想清楚,況且他會給黃公公面子么?
黃公公不敢再問了。
蔡挺走到城中,忽然傳出震天的歡呼:“大宋萬歲萬萬歲!”
城中除了軍士外,還有許多百姓,幾乎都是蕃子,蔡挺莫明其妙,什么時候蕃子會有這么高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