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將它們碰到水了,”李貞站在岸邊大聲吆喝著。
在他的指揮下,工人們將一捆捆白‘色’或黃‘色’的竹紙陸續搬上了船。這便是當初選在杭州的另一個好處,那就是水路‘交’通發達,在這時代水路運輸成本乃是最低的,如果組織得當,一斗糧食從杭州通過水路運到京城,僅十幾文錢就夠了。但通過陸路呢?
那也甭運了,直接讓百姓向南方轉移吧。
王嵬也站在岸邊,欣喜地說:“終于等到這一天。”
熬了快兩年半時光,終于看到收入了。
李貞說道:“二叔,我去一下杭州城,我不在時,你替我照應著。”
“好來。”
李貞上了船,順流而下,很快就來到杭州城,向人打聽,找到城中最大的書坊,然后對店中的大伯說道:“我要見你們東家,談筆大買賣。”
“請問郎君是……”
“我是富陽那個紙作坊的管事。”
大伯立即換上笑臉,現在的紙作坊,在杭州幾乎家喻戶曉了,并且與他們書作坊聯系更緊密,想要書賺的錢多,必須各方面都要省約成本,其中紙成本就是大頭。
他立即進去稟報,一會兒一個老者從里面走出來。
“李郎君,什么買賣。”
“我們進去說話。”
“行,跟老朽來吧。”老者將李貞帶到里屋,讓人人倒茶,然后說:“李郎君,我們現在可以說了吧。”
“我想與翁翁聯手印刷金剛經,圓覺經,這些常見的佛經,不一定非得那本,但必須貴家有雕板的。”
這便牽連到印刷成本問題,不一定活字印刷就一定比雕板印刷便宜。那得要看,一些常見的書籍,例如儒家十三家,一些佛家書籍,大型書坊都有現成的雕板。
但這個雕板保存一占地方,二得防蟲蛀,時間長了還會變形,一變形就沒辦法印刷了。因此冷‘門’的與不暢銷的書籍,一次‘性’雕版印刷后,雕板也就銷毀了。然而常見的書籍因為各大書坊與書局都有,所以利潤很輕。
正是因為這種情況,畢升才鉆研了活字印刷,以便書坊印書降低成本。單為一本書上活字,那肯定不劃算,可書坊一年會印很多本書,一書不劃算,十本不劃算,那么二十本,五十本呢?
書的成本自然就下降了。
但畢升用的材料可能受到雕版印刷的影響,先是選擇木活字,沒成功。然后又選擇泥活字,刻字容易哪。金屬活字雖好,可在這時代想鑄出來一個個字模何其之難?而且金屬活字對粘合劑要求更嚴格。
他想便宜省工,結果忽略了金屬活字,于是活字印刷出來,卻因為木活字與泥活字的種種弊病,不能普及。
與這個無關,有關的是成本。
有了現成的雕板,印刷成本會更小,再加上今年的黃金紙,書價可能就不到原來一半了。
“李郎君,不是我掃你的興致,雖然你們作坊有了那種新紙,便宜,但大家都在用,書也會便宜了。這些佛經不是一家書坊有的,實際沒有多少利潤。”
“翁翁,你想錯了,這些書不打算在中原賣,也不會在宋朝賣,而是運到西夏去。”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歌ji軟軟地唱著柳永的《雨霖鈴》。
其中一個‘性’急的中年人問道:“朱管事,說吧,你將我們一起喊來,究竟為何事?”
這也是被‘逼’的。
荔原堡查‘私’貨,并且連續變相地搶走了三家‘私’貨,大家無奈了。
當然,他們也在想辦法,只是孫沔又貪又暴又強硬,這些豪強們同樣不敢開罪。但辦法遲早會有的,畢竟他們才是地頭蛇,而且‘私’貨牽連甚廣,也不是孫沔能搞得掂的。
因此朱清走入大家視野,就是此人帶著大量豬羊,送給了華池縣各營官兵。
朱家是延州的地頭蛇,影響伸不到慶州。
不過他們也想打想通華池路,因此朱清邀請,于是一起來了。
朱清拍了拍手,讓那歌ji下去,說道:“諸位,我來是同各位商議一件事,我們聯手經營‘私’貨,從華池路走。”
“哦。”大家一起驚訝,但想一想覺得很可能,據他們聽來的一些消息,那個姚巡檢深受著華池縣那個小知縣的影響,那個小知縣就與這個朱家來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朱管事,你說吧,如何共同經營法。”一人問。
另一人‘陰’陽怪氣地說:“朱管事,華池縣乃是慶州地界,不是你們延州人的地盤。”
“諸位,聽我將話說完,第一我們延州可能有幾戶進入,收益我們只得十分之一,余下的由你們分攤,但我保證不會再發生‘私’貨被查沒的事發生。”
這個要求并不高,大家于是不作聲,只有一人問:“那么二呢,三呢?”
“二就是勿得經營‘私’鹽,余下‘私’貨不問,但有一條,必須從西夏人手中換回大量的戰馬。”
“馬啊?我明白了,原來是為了那支新蕃落軍啊,”其中一人恍然大悟道:“不過朱管事,此非昔比,仁宗時朝廷置買馬社,雖然后來關閉了,但官府也偶爾從我們手中買馬。可那時馬價格比較公道,一匹良駒往往能給近六十貫錢。然而今年朝廷下了詔書,一匹馬就給三十貫。去山那邊都買不到,況且在宋境內。”
“這位仁兄說得也對,不但在慶州這個錢買不到‘私’馬,就是保安軍互市哪里都買不到馬。朝廷……”朱清搖了搖頭。
當然,原來朝廷從商人手中買馬,確實發生了一些不好的現象,如官吏勾結,用劣馬冒充良馬,騙取國家錢帛。一匹不能當成戰馬的劣馬與一匹優良的戰馬,差價能達到四五十貫。
那種情況是不好,可那個價格卻是能買到馬的。
就是那樣,朝廷在陜西的兩支騎兵廣銳軍與蕃落軍仍然嚴重缺馬,蕃落軍由于自己能帶馬還好一點,馬數能超過一半,但不足六七成。廣銳軍只能做到兩三人才配置一匹戰馬。
騎兵有騎兵的打法,步兵有步兵的打法。
沒有了馬,騎兵如何上戰場?等于自廢了武功。
然而現在朝廷更糊涂,聽說那個韓相公曾經在陜西呆過很長時間,難道連這個也不懂?
朱清是想不明白的,韓琦還算好的,小宋都直接拋出老母豬法的養馬。
“這個就不要你們‘操’心了,只要得到馬,我們會以真正的市價收回來。”
“新蕃落?”這一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
原來所謂的查‘私’貨,全是那個小知縣鬧的把戲。
只有嚴查‘私’貨,華池道才能封死,延州的商戶才能有機會脅迫與進入,那個新蕃落才能有機會買來馬。至于那個劉指使,不僅因為那個小知縣報復,更主要的就是為了這一條,再加上報復,于是躺槍了。
“我們可以答應,但鹽不能停。”又一人說道。
其他人紛紛附和,鹽只是‘私’貨的一部分,但在里面獲利比例很大,加上慶州離鹽州又很近,因此大家不甘心放下。
朱清也不氣憤,平靜地說:“組建蕃落軍,保衛的是慶州,不是我們延州。”
他們不知道王巨的計劃,也不知道延州有多少商戶參加,可能是為了巴結那小知縣吧,那么出一點錢買來豬與羊,改善兵士伙食,以及資助戰馬,還是可能的。
這筆賬好算,那個伙食,一年八千貫足矣了。
這個馬更簡單。看似一營四五百匹馬得要不少錢,可不要忘記了,這個馬從山那邊買回來的,一匹四十來貫便足矣了。朝廷再掏出三十貫。一匹不過虧空十來貫錢。
但還有呢,幾家參與到‘私’貨當中,也會獲利,說不定不但不虧,反而能將那個伙食費都賺了回來,又博得了一個大大的美名。
那人卻又譏諷道:“一營蕃落便能保衛慶州?”
“你是?”
“在下吳查。”
“一營蕃落是不會起作用,不過慶州有那么多營官兵,關健時候多一營蕃落與少一營蕃落‘性’質就會是兩樣的。”
“朱管事,不是我笑話你,試問葛懷敏手中有多少官兵?”
朱清略有些不悅了:“王知縣初到華池,當天便有一支‘私’貨到達華池,我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想示威。這是王知縣不想鬧出更大的風‘波’。如果你們不合作問題也不大,大不了我們自己行動。”
“朱管事,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這里是慶州,就包括華池縣的胥吏與官員,都有我們的人,難道王知縣一個人能撐起華池縣?”
“不錯,他一個人撐不起來華池縣,但加上那支蕃落軍呢?以后他們就駐扎在華池鎮訓練。也許各位‘門’路廣,但我們這是‘私’貨,不碰‘私’鹽,大家去京城告狀吧,或者到孫公面前告狀吧。”
這才是要命的后著。
只要能說一個理,朝廷就會準許。
但只要朝廷準許,這一營蕃落往華池鎮一卡,他們又明為延州商家贊助,實際后面王巨,那么無論大伙在荔原堡做出什么手腳,華池縣這條‘私’商路也斷掉了。
其中一個年長者立即勸說道:“大家少說一句吧,朱管事,為什么不從保安軍買馬?”
“從保安軍買馬必須以貨易貨,還要繳納場稅。”
大家都明白了,只要延州幾戶商人從保安軍買馬,官府還會很歡迎的,但那就是硬易了,無法產生巨大的差價來彌補這個虧損。但他們還不知道,王巨不是打算買四五百匹馬,而是一千多匹馬。不僅那個正在揀兵的蕃騎,王巨甚至將荔原堡那個蕃落軍的戰馬補齊。
并且這個馬只是其用費的一小部分。
整個計劃用費十分驚人,不能全靠補貼,因此利用手中的職權,通過‘私’貨的渠道將這個用費彌補回來。不然朱李兩家可以拿出兩萬貫錢,但能拿出十萬貫錢嗎?
朱清繼續說道:“這是其一,其二延州那邊也缺馬,一旦我們大肆買馬,官兵必然前來扣留,還能帶多少馬來慶州?至于‘私’鹽的事,我也打開天窗說亮話,王知縣在華池縣是磨勘,按照制度三年過后必然調走了。若是建了功,不用三年,就要調走了。他前面調走,后面我們也撤出來了,那時你們怎么辦,不管我們的事,也不管王知縣的事。請切記,每增加一份力量,便能更好地保衛你們的家園。王知縣這樣做,是在保衛你們的家園,而不是延州的家園。”
“那好,我們立一個契約。”吳查又說道。
無論能不能說出理,它是灰‘色’地帶,契約能立嗎?
此人真麻煩,朱清心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