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池縣,很近,不錯不錯,”李員外高興地說。
授命下來,朝廷授王巨從事郎知華池。
差官是從八品,職官也是從八品,不算太吃虧。
王巨卻凝起眉。
華池是一個小縣,一個人口少,地盤小,小得蛋痛的小縣。小縣的無所謂,張載磨勘了那么多年,也不過是一個云巖知縣。
與小縣無關,而是華池本身。
它位于前線,慶歷戰爭打響后,漢人一起逃跑了,只好廢為鎮,后來兩國和好,百姓再度涌來,人口漸多,于是朝廷又重置為縣。
但李諒祚又大肆抄掠慶州,百姓于是又開始逃跑,熙寧時只好將華池與樂蟠二縣合并為合水縣,但因為華池人煙越來越稀少,幾年后宋朝索性將華池鎮改為華池砦。
有的情況王巨不知道,但有的情況王巨卻是知道的。如今華池多剩下各部族羌人,以及一個個軍營重鎮,如華池鎮、荔原堡、平戎鎮。
要命的是西夏人隨時還來抄掠。
這個知縣很當了當的,弄不好就成了替死鬼。
李員外不知道啊,不管什么縣,總是一個知縣,一方父母官。更重要的它離延州真的很近,如果不怕吃苦,直達敷政縣,然后順著子午山一條崎嶇的山路插過去,兩百來里,便到了華池“縣城”。
所以看到詔書,李員外樂得不行,拿出一錠足足有十兩重的赤金給了下旨的中使。
王巨啼笑皆非。
“難道是韓琦有意刁難我?”王巨這個想法很正常,這屆進士待遇有些薄,想象趙禎以前那樣授職不大可能了。自己又是二甲,能授小縣的知縣,不過可能性極小,多是主薄與縣尉之職或者州軍曹官,例如蘇東坡,他守孝后授的就是主薄,遇到歐陽修這個貴人了,人還沒有離開,便拉到京城進行制科考試,這才授了簽判。
還有一種情況是例外,比如章楶,擔任了很長時間曹官,磨勘夠了,并且是名臣的子侄,一旦中了進士,升起來同樣會很快,參照呂夷簡,呂公著與范純仁這些大臣。似乎這屆科舉章楶就授了知縣,具體的王巨也記不起來了。但憑借自己,一步就成了知縣,省了張載那五六年的磨勘,肯定略有些不大正常。
明是升了,重用了,實際給了自己一個極其燙手的山芋。
然而王巨想了想,有些好笑,這是三重曲,岳父看到的是知縣,韓琦看到的是很燙手的山芋,但只要做得夠聰明,那將是一頓美食。
不過自己千萬莫要在未嘗到這頓美食之前就被燙著,還有,如何在這頓美食中能瓜分到更多,裝入自己口袋中,或者說要不要瓜分?
王巨坐在哪里想了許久,最后說道:“外父,我可能要向你們借一些錢。”
“錢用沒了?”李員外微笑地說。
這趟王巨進京趕考,將一大家一起帶到京城,會用不少錢的。
“不是這個錢,而是有另外的用場,可能很多。”
“要多少?”
“我打算向你與朱家兩家湊出一萬貫。”
“要這么多錢?”
“可能會更多,可能一文不要,這個要等我去華池后才能做決定。”
“要這么多錢派做什么用途?”
“外父,你有沒有聽說去年西夏大肆入侵慶州的事?雖然華池縣前面有大順城與柔遠寨頂著,但荔原堡同樣位于前線。”
“那豈不是要打仗?”
“不然朝廷怎可能一授就將我授成了知縣?”
“那有點不妙。”
“外父,不用擔心,就是打仗,也攤不上我這個文官上前線。再說,西夏僅是在邊境抄掠,那敢深入到華池縣城?不過有備無患,外父,你想一想軍士手中的兵器,以及薪餉……”
“這個不行哪,王巨,你聽我說,若是你出這個錢,第一個就是拿出幾萬貫都不夠花的,不要說是一萬貫了,第二也不能出,會讓人說閑話。”
“外父,還用你說嗎,我不是想將軍隊養起來,養不起,也不敢養。這個錢會花在刀刃上,而且華池縣駐軍并不多,一旦能將這一萬貫用下去,至少能立即讓這個小刀刃變得鋒利。也不會用我的名義出,到時候再說吧。”王巨道。現在只是一個想法,對華池究竟情況他還不大了解呢,他也沒有想清楚。
“另外再替我請幾個會鍛打兵器的鐵匠,我還要回一趟王家寨。”
“這小子若是知趣,一定會拒授。”歐陽修說道。
他所說的小子便是王巨。
王巨隱晦地反對三丁刺一,讓韓琦不喜,也讓歐陽修不喜,誰讓是中書先發起三丁刺一的。總之,不僅歐陽修與韓琦,許多士大夫都不喜王巨。
太過兇狠,歐陽修也兇狠,但一個用兵器殺人,一個用筆頭怦擊,后面的才是文人做的事。
二不過安份,可以不安份,但你還沒有到不安份的時候。
三就是這個兵事。
所以才有了這個授命。
到華池縣能做什么,韓琦與歐陽修不要太清楚。
當然趙頊此時也不大清楚,反而認為這項授命不錯,王巨不是說過嘛,不是沒有人才,是人才沒有用對地方。這才是王巨能發揮的英雄之地……
韓琦卻是知道的,華池縣有其名無其實了,漢人幾乎逃了一大半,一起逃到后方,三分之二逃到慶州州城所在的縣安化縣,或者華池的后方縣樂蟠縣,余下的逃入更后方。剩下的漢人不多,要么就是各部族的羌人與蕃人,可蕃人有蕃法,怎么治?
或者就是一座座軍營,試問那些將士如何服氣一個毛頭小子?
若是足夠聰明,那就拒授,這在宋朝也正常,例如讓夏竦出使契丹,夏竦就是不去。王巨真不去,朝廷還真無輒,又是二甲第八,還得給王巨一個授命。
韓琦微微一笑說:“歐陽公,也未必啊,那小子十分機靈古怪,說不定有把握呢。”
當然,這對于他們來說,是一個小插曲,也是給王巨一個小小的教訓,并沒有其他。
他們關心的乃是時局。
據各地統計,河北擁有的駐軍與弓箭手這些民兵,合計達到三十萬。其中弓箭手占到近半。河北也不是很太平,雖然遼軍不南下了,可遼人時常南下抄掠,因此各地都自發地有一些武裝。這也是必不可少的,河北地勢平坦,雖然兩國聯盟了,但不防范的話,萬一遼軍南下呢?
這個數字并不大。
關健是陜西,陜西各個兵力統計達到了驚人的四十五萬!
真正的禁兵只有十幾萬,想多也多不起來,河北與河東二十來萬禁兵,陜西的十幾萬禁兵,還有荊湖南路,巴蜀,嶺南都必須得有禁兵駐守,京畿要不要禁兵拱衛?
余下的就是各種蕃兵,保捷軍,廂軍,以及義勇,現在叫勇敢軍或者其他了,以及弓箭手與壯丁。
一百余萬丁壯,三十萬各種兵力,還有十來萬差役衙前……比王巨想像的嚴重啊。
韓琦與歐陽修、曾公亮也不是傻子,況且曾公亮還著了一本《武經總要》,司馬光看到的問題,他們同樣也看到了。可是財力有限,主要愛災區一是秦鳳路,秦州,二是環慶路,慶州。
秦州受害的人乃是熟蕃,“非我族類”。另外入侵的人主要是禹藏花麻以及其他投靠西夏的西使城一帶的蕃人,西夏軍隊數量很少,一是為了抄掠人口財富,二是為了投名狀,這個危害有限。環慶也不行,邊境打空了,不敢騷動。
于是將重心放在涇原,可以兩邊支持,下詔將涇原路義勇定為勇敢軍,為三等軍士,月給差奉錢五百到一千,勿編營,每季到渭州集訓。為什么到渭州,一是練兵,二是練長途跋涉的能力,這種長途跋涉的拉練,更容易將軍隊組織成形。
用意也不錯,可這個五百到一千錢能做什么?還有克扣呢。
下面抱怨,上面也在抱怨,下面抱怨待遇差,上面抱怨國庫空空如也。
所以有了趙曙與韓琦的這番對話,趙曙問:“天下金谷幾何?”
韓琦一一應對。
趙曙便問:“冗兵之費,倍于昔日,為何?”
韓琦語塞了,老人家,三丁刺一,能不冗嗎,我只說的試點,你倒好,來一個全面執行。因此沒有答話,歐陽修在邊上答道:“自西夏抄掠以來,邊臣廣為守備,既增置軍數量,則歲費益多。”
趙曙不大好說了,三丁刺一,也有自己的錯,于是說道:“祖宗綏懷如此,尚有倔強者。”
韓琦模糊地說了一句:“國家意在息民,故示大體,含容之耳。”
這件事便算是過去了,但不能追究下去,為什么如此,宰相之失也!不要怪趙曙,這一年多來,國政九成是他與歐陽修、曾公亮決定的,與趙曙無關。
這就逼得韓琦進一步對趙曙妥協……
趙曙開始做另一件事了,讓大臣議他父親趙允讓名份。司馬光立即寫了一份議書,什么話也沒有,按《儀禮》來,趙允讓為濮安懿王,趙允讓正妻為譙國或襄國太夫人,生母為仙游縣君。
王珪看到趙曙不樂意,便說再讓一步,可以尊趙允讓為皇伯。
呂公著說,真宗以太祖為皇伯考,那是太祖做了皇帝,不能加上濮王。
皇伯考,做夢吧,趙曙沉著臉不說話,有人明白了,何中書說,當按漢宣光武故事,稱其父為皇考。
這個不錯,趙曙讓韓琦按照何中書的意見寫詔書,韓琦正準備書寫。
曹太太一聽急了,趙允讓做了皇考,俺丈夫往哪里擱啊,親自出了手書,責問韓琦。
范鎮便說了一句公道話,光武是尊他父親做了皇考,但人家是等于赤手空拳打出的天下,與趙禎選擇趙曙做皇嗣能好相比嗎?漢宣帝上位乃是漢昭帝無子,霍光選擇劉病己為君,可劉病己無道,讓霍光廢罷,這才扶持漢宣帝上位,況且漢宣帝本來就是廢太子的孫子,趙曙這種形式與漢宣帝能相比嗎?
趙曙看到奏呈之后,刻意將范鎮召見,怒責。
大家終于看出來了,原來這個好皇嗣乃是一條白眼狼啊,雖然大家不滿,可趙曙終是皇帝,于是紛紛上書請勸,俺們也不要什么濮安懿王了,就按王珪所說的那樣,給了一個皇伯考吧。
濮儀之爭拉開序幕。
但只有一個人看得清楚,富弼。
他回家守孝了,按照宋朝原來的制度,富弼回來后必為樞密使,韓琦乘富弼不在,將西府權利生生架空。
就象三丁刺一這么大事,西府居然不能插手。現在又鬧出這名堂,混蛋韓琦,混蛋趙曙,俺還是退吧,于是以病求退,一表,二表,三表,上了二十幾道辭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