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不遠的一家宅院內,兩層樓上坐滿了身穿綾羅綢緞的員外們。單筒望遠鏡已經不是什么新鮮玩意,人手一個的在看碼頭上的風景。
在場的都是揚州本地的士紳和鹽商,與陳燮有著利益上巨大分歧的基本都在了。偌大的二樓上,坐滿了挺著肚子的老爺們。這些人都是準備來看陳燮笑話的,堂堂一國閣部,途經揚州,本地士紳大戶,迎接者寥寥,怕是要遭到御史們好好的一通圍毆了。
說起御史這個清流的主體,如今不比以前了。風聞奏事是傳統,是皇帝對付大臣,大臣對付大臣的利器。自打出現了廉政公署這個奇怪的結合體之后,御史就不再像以前那樣,可以隨便的彈劾大臣了。不論彈劾誰,都需要講證據。在揚州的問題上彈劾陳燮,這個只能從陳某人執政失敗入手了,你一個三省總督,回京時發生這樣的事情,說的過去么?
上升到道德問題是必然的,不過這個大殺器對付陳燮用處不大,這貨的道德水準在官場和士紳階層,根本就沒太大的影響力。江南士紳在意的是陳燮給他們帶來的開海紅利,誰去關心他的道德水準?比起那些滿嘴道德文章的士人,陳燮在商界的口碑更好一些。
今日為首者是這屋子的主人,揚州大戶金百萬。手里很是有幾個大鹽場,這些年算是被陳燮給坑苦了,山東來的鹽輕而易舉的就在江南立足,兩淮的鹽根本就干不過人家。最大最肥的一塊市場,就這么被切割下來,誰心里能忍?千刀萬剮了陳燮的心都有了。可惜這些人沒這個膽子,家大業大的。要能得手還好說,萬一失手呢。
屋子里一片自得的歡聲笑語,身段窈窕的侍女在人群中穿梭伺候。這個宴會的形式,倒是出自陳閣部之手,據說叫什么自助餐。別的好東西在揚州蔓延的很慢,吃喝玩樂這一套快的緊。陳閣部喜歡的什么波斯肚皮舞。這會也在中央的場子上舞動如蛇。
富態的金百萬手里端著一杯據說是來自泰西的什么朗姆酒,味道著實一般,就是喝個新鮮。開海帶來的財富,鹽商們自然不干落人之后,也很是花了些本錢去跑海路買賣。雖說要交一筆保護費,最后掙的銀子也不菲。得了好處,鹽商們也不記陳燮的好,還是恨意更深。
看看黑煙滾滾的在運河上出現,鹽商們也都不淡定了。這個陳燮不知道又要搞什么花樣。待到船近了,這才看的清楚明白,無一不瞠目結舌。這等大船,無需船槳風帆,更沒有兩岸的纖夫在賣力氣,居然能走的如此之快。
等到汽笛一響,這些在大明很有見識的群體,也都嚇的不輕。他們不是被汽笛嚇著了。而是被這個船本身嚇著了。逆流而上啊這是,居然能行的如此之快捷。就算是船大不好掉頭,換個小船呢?今后這揚州城里頭,還有多少人家要因為這個船的出現失去營生?那些跑船的船東,還有幾個能干的過這個船?往大里說,長江之上呢?大海之上呢?
“竟然能用蒸汽機操船,久聞陳閣部名下有萬余精妙匠人。所制器物鬼斧神工一般。今日一見,我等怕是再無翻身之日了。”在座的都是精明人,聽到金百萬說這個話,也都沉默了下來,管家趕緊把一群舞娘侍女趕出去。剩下一群人都黑著臉,不知道該說點啥。
這些人湊在一起是一股很強大的力量,原本的打算是先給陳燮一個下馬威,然后自然有人出面去求見陳燮,給閣部一個下臺階,再談其他的合作事宜不遲。不曾想,陳燮根本就沒有按照常理來出牌,開著個蒸汽船出現了。在場的諸位,不少人家里都是有船隊的。各自背后也都是有大佬支撐的,真正的利益苗頭一旦出現了,大家的心里都有了各自的想法。
“金員外,你看……。”一揚州鹽商走近了金百萬,低聲問了一句,看看眾人表情,金百萬嘆息一聲,正欲說話時,但見碼頭上突然一陣大亂,圍觀百姓和官員、役、吏,無不四散而逃。金百萬急忙端著望遠鏡仔細看了過去,這會才看見碼頭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感情是陳思華遭人行刺,此刻正被護衛緊緊的護著,往船上退后。
距離有點遠,看不的不夠仔細,金百萬臉色卻已經發白了,渾身發抖,腦門上汗如雨下,頓足道:“壞了,壞了,大事不好。禍事不遠也!”
碼頭上出了什么事呢?陳燮一步跳下船,正在與本地官員士紳見禮之事,人群突然沖出來十余人,男女都有,人人手里拿著手弩,對著陳燮就是一通亂射。根本就沒有評書里說的什么刺殺時要喊一嗓子“某某某,納命來”的段子,就是一出現就下狠手的節奏。
嗖嗖嗖的弩箭風聲破空,陳燮身后的韓山毫不猶豫的上前一步,擋在前方,弩箭連續射中韓山十余桿,即便是身后的陳燮,也不能避免肩部中了一箭。隨后的近衛紛紛沖上去,根本就不管會不會誤傷百姓,人人手持一把左輪,對著那些行刺者就是砰砰砰的扣動扳機。這種最新式的裝備,也只有陳燮的近衛隊和高級將領才裝備,這個時候自然是無敵的力氣。
射出弩箭的刺客,毫不猶豫的抽出各自的家伙,繼續往前撲上去,要的就是陳燮的性命。不曾想,弩箭能射出,拎著刀劍往前沖的時候,卻遭到了雨點一般的左輪射擊。槍聲響起,一個一個的刺客倒地哀鳴。現場的官員嚇的趴地上的有,被隨從架著跑的也有,吹鼓手更是沒頭蒼蠅似得的亂跑一起,跪地的百姓也都紛紛四處奔逃。
連續擊倒了十余人之后,剩下的刺客見勢不妙,各自竄入人群之中遁走。一擊不中,立刻退散,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職業殺手。陳燮根本就不關心殺手的死活,反倒是抱著韓山后退到船上,再看這個時候的韓山,身上中了十余箭扎的跟個刺猬似得,而且一口氣憋著,臉上漲的通紅,血順著手臂往下滴,很快就是一小攤,看著就很嚇人。
“軍醫,軍醫。”陳燮喊了起來,語氣前所未有的慌亂,隨行的軍醫立刻沖下船,韓山吐了一口濁氣之后,連聲道:“老爺,小的沒事,小的沒事。”
陳燮也不跟他廢話,怒道:“這十余箭扎著,怎么沒事?”韓山趕緊的站起來,陳燮是關心則亂了,等到看這貨伸手把扎在身上的箭輕松的打掉時,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忍不住哈哈哈的大笑起來道:“好,好,我倒是忘記了,點三八都打不穿的凱夫拉,如何會在弩箭之下被傷者。”
陳燮的近衛都有一件貼身的防彈衣,因為長期沒有發揮的余地,陳燮都忘記還有這個東西了。等待韓山把箭都清理差不多了,手臂上三支箭卻是真的傷著了人。一滴一滴的血都是從手臂的傷口處流出來的。
“老爺,您沒事吧?”紅果沖了過來,根本就不管韓山,反倒是對著陳燮的肩膀上的一支箭去了。陳燮這才覺得有點疼,低頭一看,搖搖欲墜的箭支就是掛在肩上,這才笑道:“我也沒事,多虧了韓山,每次都逼著我穿這個才給出門。”
陳燮的身上也有一件防彈衣,被射中一箭確實有點疼,不過沒有入肉,沖擊力造成的問題不是很大。倒是韓山還在流血,身上被射了十余下,盡管沒有入肉,卻是被沖擊力撞的不輕,不到二十步的距離,勁弩的射擊可不是好玩的,一口氣被撞的憋著了,這才面紅耳赤的。
船艙之內氣氛詭異,坐在椅子上的陳燮面如寒玉,捏著茶杯的手上青筋綻露。對面的陳子龍沉默不語,站在艙門口的韓山,擋住了一切人不讓進來,里頭就一個穿著白褂子的紅果還在伺候陳燮。別人,這個時候自然是不值得信任的。
“臥子,你怎么看?”陳燮許久吐出一句話,陳子龍面色沉重,看著表情漸漸舒緩的陳燮,之前一直沒敢開口勸正在怒氣頭上的陳燮,這會見他緩和了,這才不緊不慢的開口道:“沒有潑天大的利益,誰能做出這等事體?揚州城里的鹽商么?借他們十幾個膽子,都沒這個膽量。唯一的可能,就是來自朝廷,還是要看看那些刺客的來路再說。”
陳子龍沒有立刻勸說,先是一通分析,然后才轉了話鋒道:“子龍以為,閣部對此事不可因怒而動刀兵。”話雖然沒有說明白,陳燮已經聽的很清楚,萬一是最壞的結果,那也不能因此興兵北上。如果陳燮怒而興兵,那就是撕破臉的結果,對誰都沒有好處啊。
陳燮緩和的表情上看不到任何動靜,沒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