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來襲,鋪天蓋地,沿著長長的回廊,一行人跟著近衛往里走,一路走,一路電閃雷鳴,一路燈光異彩。天上的電光和回廊壁上的燈光交相輝映,已經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嘩嘩嘩的雨點聲,敲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夏允彝走在最前面,腦子里一團漿糊,陳子龍走在最后,努力想找到答案。其他三位,腦子里空蕩蕩的,偶爾冒出的念頭也是鬼神。
這個時候,能解釋這一切的,似乎也只有鬼神了。
回廊的盡頭,陳燮背著手朝外,看著雨幕遮蔽的天地,背影在眾人的眼里神秘莫測。
聽到動靜,陳燮回頭笑道:“我真沒想到你們來的這么快,本以為要等到明天的。如果你們真的是明天來了,可能就晚了。”眾人呆滯的看著他,陳子龍上前一步拱手:“閣部,如果明天來,你會如何?”
陳燮淡淡道:“江南文人總喜歡拿人的道德來說話,如果你們明天來,市面上會出現一些不利于各位名聲的傳言。當然,可能不是針對你們個人的,但是可以肯定,偌大的家族,想找出一點齷齪事來⌒,并且以莫須有的方式跟各位聯系上,想必不是很難。”
夏允彝和陳子龍還好一點,杜家父子和吳梅村臉都白了,很多事情實實在在的發生過,他們也未必就不知道,甚至認為是天經地義的,無非就是不能對外說罷了。江南的士紳,家大業大的哪個屁股底下是干凈的?就算本人是干凈的,其家族呢?別人這么說,他們未必信,但是以陳燮如今在江南的勢力。做到這點真的不算太難的事情。
夏允彝面對陳燮如此直白的話,忍不住上前一步拱手道:“閣部,此舉有失君子之風。”
陳燮豎起食指搖幾下,淡淡道:“你錯了,我從來就不是什么君子。在我心目中,君子在這個時代就是廢物的代名詞。進不能為國分憂。退步能為民解難。獨善其身從來都不是我的目標,中華民族永遠屹立于世界民族之巔才是我想要的。再者,我還讓人去搜集了證據,可不是什么莫須有。沒有證據就給人定罪的事情,陳某不屑為之。更不屑于把自己擺在一個道義的制高點,去指責別人如何?好了,這個事情已經說清楚了,你們的來意呢?”
陳燮一擺手道:“別這么說,我當不起。當年張太初推行變法,他的變法給大明帶來的益處,誰也別想否認?可是最終也沒落下一個好結果。為什么?你們其實都很清楚。不要說什么君王厭惡之,張太初的變法。至今還能剩下什么?你們也很清楚。好了,不要試圖理解我,你們理解不了一個眼界超出你們至少二百年的特殊例子。只要按照我說的去做就夠了。”
“閣部,難不成你讓我們去做一些大逆不道無君無父的事情,我們也要去做?”陳子龍果然硬氣,很堅決的頂了一句。陳燮笑了笑。搖搖頭道:“大逆不道無君無父的事情,要想做我造就做了。要不是想為這個民族多留下一些元氣,呵呵。”
陳燮也不看他們,轉身看著天幕,一道閃電下來。一串驚雷在耳,眾人下意識的縮脖子,陳燮卻轉身回頭,目光炯炯的看著眾人。目光從一個又一個人的臉上看過去,每一個人下意識都躲開了,即便是陳子龍,也沒有能頂住陳燮這道目光的逼視。
“天下士紳,無不短視,眼睛里只有個人和家族那點利益。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如今大明已經打開了國門,我希望你們能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不要死死的盯著自己家里的那一畝三分地。好了,你們可以走了,今天發生的事情我不再追究。”陳燮說完這話,意興闌珊的轉身,心里無奈依舊。發現自己還是過高的要求了這個時代的文人,陳燮覺得一些事情做的還是無用功。
吳梅村朝陳燮的背影拱手:“那么,多謝閣部大人大量,在下告辭。”稀里糊涂的轉身想走時,但聞陳子龍道:“閣部,這電燈是怎么一回事?難不成是閣部大人的仙家手段?”吳梅村站住了,杜家父子也站住了,整齊的回頭看著陳燮。
“很簡單,格物的力量。電存在于天地之間,通過格物,發現其產生的規律,然后掌握這些規律,通過規律來讓電為我所用。跟什么鬼神仙家,毫無關系。”陳燮回答的跟簡明,眾人聽了無不露出疑惑,陳子龍又道:“再請問閣部,遼東、直隸的火龍車,也是格物學?”
陳燮點點頭,淡淡道:“事件萬物,都可以通過格物學來了解,并且掌握其規律,使其為我所用。這就是格物學的真諦!你們都見過蒸汽機,其原理來自尋常的燒開水。戰場上的精良武器,也是格物學的一個分類。大明發展格物學的必然趨勢已經出現了,任何人還死死的抱著道德文章就是一切的想法,都是開時代的倒車。格物學的大發展,離不開義務教育,只有足夠多的人接受義務教育,才能由量變引起質變。呵呵,說這些你們也未必懂。”
面對陳燮表現出來的不屑,陳子龍非但沒有不滿,反而拱手道:“在下雖然不懂其原理,但是知道他對大明有用,對百姓有用就足夠了。如果閣部看的上陳某,在下愿意為閣部的宏圖大業進一份微薄之力。”
陳子龍是第一個站出來表態的,這點出乎了陳燮的預料。背著手,彎著腰,盯著對面,陳燮忍不住的問了一句:“為何要改變初衷?”陳子龍淡然的直視陳燮,緩緩拱手道:“閣部拯救了大明,引領大明邁向天下大同,四海歸心的時代,在下不想錯過。”
陳燮笑了笑,看看其他三位:“你們是走呢?還是留呢?”
吳梅村倒是瀟灑,恢復了一些風流文人的氣度,淡淡的拱手道:“在下能做點什么?”杜家父子也都拱手道:“愿為閣部效犬馬之勞。”陳燮并不看好這三位能給自己幫多少忙出多少力,但是他不能拒絕。東林也好,復社也罷,都是龐大的群體。堡壘,從內部攻破最容易。
二十年來,孜孜不倦的在江南布局,分化瓦解傳統的士紳集團。現在陳燮終于看見了一個不錯的結果,實際上這個時期的江南士紳、文人,大體上出現了一個迷茫期。有人抱著過去的東西不放,有人抓住了新的東西的影子,有人則在思索方向。更多的人,在隨大流。那么,陳燮就做出那個大流好了。
“好,時間不早了,大家都留下來,有些事情,還真的需要大家幫忙。”陳燮總算是松了口,這些人其實還是有用的,無非是看怎么用。陳子龍可以作為一個得力的助手,理由是這個人夠堅定,一旦認準了不會輕易的動搖。夏允彝也差不多,而且是你醒悟較早的。其他的三位,打打下手還是能行的。
建新三年,初秋,通往南京的官道上,一匹快馬疾馳,馬背上的信使不惜馬力,拼命的加速。南京,國公宅邸,信使至此翻身下馬,兩名親衛扶著他喘息時,接過他掏出的密信。
“英荷戰爭爆發,規模巨大,……。”這份來自歐洲的消息,出現在陳燮的桌面上時,戰爭已經打了快一年了。信中沒有提到勝負結果,只是說戰爭爆發了。荷蘭人要求大量采購軍火,特使應該已經到了大員。
現在的中國海,基本上就是陳燮的地盤,唯一的釘子就是葡萄牙的澳門和西班牙的菲律賓。英荷戰爭的前期,陳燮提供的軍火一定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不然荷蘭人不會來的這么急。
納迪姆站在碼頭上的時候,女兒艾娃帶上大帽子,放下面紗。她還是第一次踏上大明內陸的土地,這一次能來,還是其父要求的結果。當然,蘇皓宸也沒有阻攔就是了。
韓山出現在父女的面前,露出審視的表情。納迪姆立刻鞠躬道:“衛隊長閣下,我帶來了荷蘭王國采購軍火的黃金,整整十噸,都是從非洲運來的。”要不是這十噸黃金,蘇皓宸也不會放他們父女一起來江南。
“跟我來吧。”韓山對鬼佬沒啥好臉色,雖然這家伙在興海城開銀行做的有聲有色,印度、澳大利亞、東南亞各地,現在的結算貨幣,就是大發銀行發行的銀圓。很多商人根本就不帶現金,直接就那一張匯票,到了華亭就能交易。
走到馬車跟前,看見打開的車門內坐著陳燮,納迪姆立刻上前,低頭親吻陳燮的鞋子,低聲道:“主人,能見到您在這里出現,您的仆人非常開心。”
陳燮淡淡道:“希望你能給我帶來一些好消息。”說完,朝艾娃伸手,拽她上了馬車。納迪姆想跟上去,被韓山攔住道:“你坐后面那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