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地盤的事情陳燮交代下去就不管了,要做的事情很多。
分完地盤之后的登州城,并沒有因此消停。停留在城北、東兩個方向的遼東難民,密密麻麻猬集在簡陋的窩棚里。這可是好幾萬人,一個處理不當就是要出大事情。
孫元化很頭疼,他沒啥好法子,只好找張瑤和宋毅來商量。張瑤一點都不客氣,作為本地的地頭蛇,直接回了一句:“病了!”宋毅捏著鼻子也只好一個人上陣,他不是張瑤,不是地頭蛇,不敢抗拒上官。
“身為知府,宋大人責無旁貸!”孫元化是個技術官僚,但不等于不會做官的道道。把宋毅叫來后,直接把任務丟給他,怎么處理巡撫大人就不管了。
宋毅氣急敗壞,但是一點脾氣都沒有,除非他不干了,掛印而去。問題是,他舍不得這個官,只能回去想法子。按照慣例,召集本地富商士紳,募集錢糧,開設粥棚,等到局勢平穩了,這些遼東難民自然會散去。
問題是,宋毅這個知府初來乍到的,本地的富商士紳能給他面子么?思來想去,宋毅想到了陳燮。參將大人現在是本地最有錢的人,也是名望最高的武官。一手抓著槍桿子,一手抓著白花花的銀子,有他幫忙,這事情就不算個事情。
一般的武官,宋毅可以下個帖子請過來,陳燮就不行了。他得親自登門。有一個事情宋毅和陳燮都是不知道的,這事情跟曹化淳有關。曹公公去宣布口諭的時候,陳燮失禮頗多,曹化淳心里懷疑是宋毅搗鬼,事先沒提相關禮儀,故意讓陳燮出丑。
真相是什么呢?宋毅之前不知道陳燮的底細,陳燮也沒人為自己太失禮。曹太監一廂情愿的,在里面下了力氣,把宋毅弄登州來,就是惦記著讓陳燮折騰宋毅。一來是給了陳燮一個報仇的機會。二來是還陳燮一點人情。三萬兩銀子不是那么好拿的。武官有不值錢,曹化淳還惦記著今后的養老銀子呢,搞好關系才能源源不斷的有進項。
總而言之,曹化淳的媚眼拋給了陳燮這個瞎子。不過陳燮做事倒是很上路。剛剛過去的端午節。留在京師的莫泰給曹化淳在宮外的家里送了禮。并且用了個時髦的詞:冰敬。
宋毅的選擇不多。只能是叫上隨從,帶著幕僚一起往張家莊去,出城的時候。很意外的看見了大量的難民,正在朝著張家莊的方向走去,這是什么情況?而且還看見了標志性的綠色軍裝,陳思華的家丁隊?
宋毅趕緊吩咐停下轎子,讓人去打聽清楚。很快幕僚就回來了,帶來一個消息,這些人是陳燮名下的作坊招募的匠戶,還有一些是工程隊招募的人手。
“掉頭,去城北海邊。”轎子立刻調轉方向,很快就看見了一幕讓人淚流滿面的現場。
現場架起了幾十口大鍋,百十個當兵的負責維持秩序。有好些人人舉著喇叭在大聲喊:“招鐵匠!”“招木匠!”“招瓦匠!”現場看似很亂長長的隊伍排了幾十條,實際上井井有條。
排成長隊的難民,緩緩的朝前移動,宋毅的出現也沒有引起慌亂,難民們似乎連下跪的力氣都沒有了,無數麻木的眼神看著他走到一張桌子前。官府的威嚴,在這一刻似乎沒有太大的影響力。宋毅覺得那些麻木的眼神像刀子,隨時可能把自己亂刀分尸咯。
負責現場的是一位掌柜,看見宋毅倒是很客氣的上前行禮。宋毅問了一下,才知道這些都是陳燮交代給各個作坊大掌柜的活,招人,準備擴大生產,給難民一個活路,免得聚在一起生出事端來。
宋毅讓人端來一把椅子,也不走了,坐在現場看著他們怎能弄。這個時候的宋毅,臉有點紅,好像是太陽曬的,實際上是騷的慌。沒有能力解決難民的問題,就坐在這里當吉祥物吧,給陳燮的舉動增添一點公信力。堂堂知府坐在這里,比什么宣傳都有用。
“姓名?哪人?年齡?干多久了……?”記錄員詢問一名漢子,黑色的面孔,孔武有力。
“杜三,永平人,三十八歲,干二十年鐵匠了,家里還有一個婆娘兩個娃,都來了登州。”
記錄員很快記錄完畢,遞給他一塊牌子道:“收好牌子,帶上你的家人,去那邊先吃點東西墊點力氣,還得走半天的路呢。”打發走這一位,又喊了一嗓子:“下一位。”
鐵匠杜三沒著急走,而是問了一句:“這位老爺,我家里的娃娃生病了,能先預支點錢抓藥么?”記錄的文書也不生氣,反倒露出關心的表情道:“別去抓藥了,耽誤孩子的病。看見那個白底紅十字的牌牌沒?把孩子送那邊去,憑這個木牌可以免費看病。趕緊的!”
杜三使勁的鞠躬一個,轉身跑了起來,一個低矮的草棚里,婆娘一臉愁容,懷里一個六七歲的孩子,不哭不鬧的昏睡。
“快,快,孩子有救了。”杜三一伸手,抱起生病的孩子就跑,一臉皺紋的婆娘讓大一點的女娃跟著去,自己動手收拾草棚里唯一的家當,一床被子,扎緊了背著緩緩地走。
到了那塊白布紅十字的地方,杜三婆娘看見一個穿著白大褂子的女人,正在給孩子瞧病。原來是個女大夫,說話的聲音很和氣。“高燒三十九度,立刻物理降溫。準備退燒針,很可能已經是肺炎,準備搶救……。”
這時候,杜三的身子搖晃了幾下,直接一屁股做地上。那個女大夫見了立刻站起道:“你不要緊吧?”看見一縷鮮紅自庫管下流出,驚呼:“你不要命了么?有外傷也不治療?來人,帶他去處理傷口,這是個鐵匠,拿到號牌的。”
一個當兵把槍背起來,然后過來扶起杜三道:“跟那坐著,別亂動。”
杜三不明所以之時,一個年輕的小伙子也穿著白大褂,扶著他在凳子上坐下,蹲在他的面前道:“我幫你檢查傷口,疼的話也要忍著。”
傷口在腿上,年輕的大夫看一眼便道:“是箭傷,已經發炎了,需要手術處理,能忍著疼么?”杜三使勁的點點頭,年輕小伙子猶豫了一下道:“拿繩子來,把人綁在柱子上,給他條木棒咬著。”
杜三婆娘在一邊干著急,看著丈夫被人連椅子帶人綁在一根木樁上,一條腫的跟大腿粗的小腿,被架在一方矮桌子上。兩個當兵的按住大腿不讓動,婆娘想上前,被大夫一句話給按住了:“想害死你男人,只管帶他走。”
手術刀劃開結疤的傷口,一股膿血噴了出來,準備好的盆子接住。杜三的臉上全是冷汗,疼的臉都扭曲了,硬是咬牙忍著。
年輕的大夫,面無表情的處理的著傷口,反復清洗之時,交代身邊的女子:“準備輸液,記錄藥品,青霉素……。”真是一點時間都不耽誤。
半個時辰后,杜三已經疼暈過去了,年輕的大夫這才完成最后一道程序,放下手里的家伙,對杜三婆娘道:“算他運氣,箭頭沒毒,這條命保住七成了,剩下的三成得看老天爺的。”
手術完畢的杜三,被抬到一輛四輪馬車上,上面有遮陽的布篷子。穿著白大褂的女子過來,看著醒過來的杜三道:“手別亂動啊!”說著把吊瓶掛在車邊上的桿子上掛好,給他輸液后交代:“算你運氣,是個鐵匠,才有資格用這么貴的藥。對了,讓你婆娘帶著孩子跟我來,后面有肉粥,打點來喂你吃。孩子開始退燒了,能不能救回來,還得等明天再說。”
等到婆娘端著肉粥回來的時候,杜三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婆娘身后的女娃,臉和手都洗干凈了,手里捧著一盆白面饅頭,使勁的咽著口水。
“爹啊,您吃,這是那個大姐姐給的,一共六個饅頭,我一口也沒吃。大姐姐給我吃過餅干了,可好吃了。”
婆娘在邊上掉眼淚,拿勺子給杜三喂粥,口中念叨:“遇見貴人了,多虧孩子他爹當年學了鐵匠。這地界,鐵匠可是最吃香的手藝人。聽說一個什么神醫老爺,最喜歡手藝人給他干活了。”杜三拿起一個饅頭,遞個大女娃道:“吃吧。我看出來了,只要肯給老爺賣力氣干活,這地界能活人,只要這條命能保住,日子有盼頭。”
整整一個上午,宋毅算看出來了,這幾萬難民在陳燮手里真不是什么大問題。這一個上午,至少三千匠戶被帶走了。跟著三千匠戶的還有不少家人,這一個上午現場大概有上千士兵在維持秩序。只要有人鬧事,立刻彈壓,稍有反抗就是一刺刀捅過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坐了一個上午,被拖著的尸體就有十幾個。不是手藝人就更簡單了,對面還有一個場子,說是招募干苦力活的工人,修路,修碼頭,種地,到處都要人手。
據下面的人估計,難民大概有三萬多人,這樣下去,用不了幾天就能處理完畢。宋毅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算是落了地,心里很感激陳燮的這個舉動。更想知道,陳燮怎么安置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