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恰逢夜里有月,推窗小坐,將火墻燒得滾燙,縱是寒風吹進來也溫暖得令人薰薰然。飯吃好,沈端言還是那么個要死不活的樣,顧凜川洗漱更衣出來,見沈端言扒窗上一副“我煩,別理我”的樣兒,就忍不住想去逗她。
沈端言也算是個好吃的,顧凜川從桌上抄一盤水果端到沈端言眼前,他嘴里還啃著一個蘋果,嘎吱嘎吱作響,汁水飽滿,果肉松脆的口感可以從這細微的聲響中充分體會到。沈端言看著眼皮子底下的果盤,想也沒想就伸手拿起一個來,西州的大蘋果,糖份充足,微酸,脆爽而飽含水份,真是好吃吶!
贊美著蘋果的同時,沈端言就把她那憂傷無比的事給擱一邊,專心品嘗,因此當顧凜川問:“煩什么呢?”
她就想也不想的一邊啃著嘴里的蘋果,一邊不經大腦地答話:“懷孕了唄。”
“這有什么可……”煩的……
話沒說完,顧凜川手邊的蘋果滾落在厚厚的地毯上,雖則一絲聲音沒出,可卻撞在顧凜川心上。他圓睜著雙眼,似乎不敢相信他聽到的,甚至懷疑是不是這一切都像是他夜夜所要經歷的夢境,一時間,他竟再也無法分出這是幻是真。
沈端言“嗯”地一聲,把蘋果拿遠一點,深深嘆口氣,這下可好,不用再糾結說不說。果然是吃東西的時候血液都集中在胃部,導致腦供血供氧不足,智力直線下降,她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剛才一時不察把煩惱半天的事給一下說出來:“顧凜川,我有一段時間十分恨你,現在雖然不恨,可也沒喜歡,所以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也許是跟顧凜川直來直去已經形成習慣。沈端言干脆不再掖著,把心底不知該怎么抉擇的事分分明明說出來。
乍聽這話,顧凜川認為他應該感到憤怒,甚至會指責沈端言。但讓他自己都意外的是,他并不覺得如何憤怒,聽到那句“現在雖不恨,可也沒喜歡”時,更覺連指責的立場都沒有。
在他還不知道該怎么應對時,他的手已經將果盤擱下,輕落在沈端言肩頭:“雖則我亦想該有個孩子,可若是你還沒準備好,便留待日后再說。其實,我也不以為我有充分準備好做個父親……”
只是每個生命都有來到世上的權利。似乎不該就這么草率的決定,但這最后半句話顧凜川沒有說出來。既然已經決定尊重沈端言的抉擇,那就干脆把話都咽回去,不要帶有任何主觀立場。
可顧凜川不知道沈端言本就是在糾結要不要,不要。這可是條活生生的性命,都兩個多月了,再過幾個月就會成形,到秋天甚至會呱呱落地,等到明年甚至還會喊爸爸媽媽。要,先不說她和顧凜川是不是好父母,光是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以及彼此間的關系,構建不成一個能讓孩子健康成長的環境。
“不要,我下不去手,要,又委實顧慮重重。”沈端言雖說殺雞宰魚剝兔子跟玩似的,可讓她喝下一碗藥去把孩子給弄沒。她真的下不去這狠心。一想到要這么做,她就覺得自己簡直是在謀殺,還是謀殺自己的孩子。
誒,男色誤事,吃肉誤終身吶!
“我……”顧凜川到底沒他想象的那么鎮定。那么冷靜利落,他絕對說不出他來準備這種話來。固然沒準備好成為父親,但要讓他來做這事,他也一樣下不去手。
兩人對視一線,沈端言苦笑不已,顧凜川也緊鎖眉頭,兩人心里大致都是一樣的想法——這個孩子可真會選時間來,瞧把爹媽給為難成什么樣,要真生下來,大約也就是個魔星。
“不管怎么樣,先睡吧,要不要都得養足精神,調理好身體。”顧凜川說著攬了沈端言的肩往榻邊走,心中思緒萬千。
“顧凜川,我和母親是沒緣法的,是以也不知道該怎么為人母。至于繼母,我若是真向她學,大約這孩子將來會怨怪我,所以我是左也不敢,右也不敢。那你為什么呢,你也不想要這個孩子嗎?”沈端言雖然自己左右為難吧,卻有點埋怨顧凜川,你的親骨肉,你居然連個勸我留下的話都沒有,還說好好過日子呢,這像好好過日子的樣嗎?
這就是遷怒啊遷怒,自己左右為難,見人不為難了,就渾身上下都不舒坦。
“怎能不想要,只是……只是言言,如今你左右為難,我不作表態你才能真正由著自己選擇,而不被我的態度左右。”話外音:我怕你將來怨怪我,而且我也是真不知道該怎么抉擇。孩子當然想要,可若為這事離了本就不怎么近的心,顧凜川并不樂見。
其實骨子里來說,沈端言是個特狗血的,莫明就想起個小說里的橋段來。女主懷孕,結果不慎意外落胎,男主誤會女主因為不想要孩子故意流掉,最后你虐虐我,我虐虐心,故事居然還能歡歡喜喜以大團圓結局。
明顯,顧凜川沒給這橋段發揮的余地,沈端言狗血半天,也只能蔫蔫巴巴地洗漱去。換上睡衣往被窩里一鉆,沈端言哼嘰幾聲,沖正要滾到被窩里來的顧凜川說:“離我遠點。”
顧凜川:果然小猴子炸毛了。
淡定無比地忽視掉沈端言的話,從從容容把被窩掀起一小角來,麻溜一躺,手往內側一撈:“好好睡,歇好再有精神折騰。”
悶著腦袋半天沒說話,直到顧凜川以為沈端言睡著的時候,沈端言才把腦袋從被窩里鉆出來,睜著撲閃撲閃的眼睛問:“如果我不要他,他會不會因為連來這個世上的機會都沒有,而被送到一個又陰又冷又黑暗的地方去,永遠懷抱著恐懼和對我的怨恨在那里痛苦且永恒地存在著。”
“原來言言信佛。”顧凜川說罷,沉吟片刻,原想補一句“且放心,這因果我擔著便是”。不過,話到嘴邊又給咽下去,換了一句話來說:“因果之事,難以言說,我并不能說不會,也不能說會。”
要沒經歷過穿越這事,沈端言才不會把事往這么莫明其妙的地方去想,可想想真有靈魂,真有穿越這事,她就信了舉頭三尺有神明,再不敢當那些神叨叨的事物都不存在:“那算了,只是個孩子,若不求卓爾不凡,成就大器,只求健健康康長大,開開心心過日子應該不難吧?”
毒草君迎著微弱燭光看向身側的沈端言,眉目前充滿“老娘豁出去”的決絕,令人禁不住心旌搖曳目眩神迷:“嗯,應當不會太難。”
別看毒草君淡定得要死,其實內心恨不能趕緊跳起來找個地方蹦個大半夜,這個孩子的到來徹底預示著,夢境中那樣的未來將再無來到的可能。嬌妻愛子,這一世他終將得圓滿,身后也必能得周全,斷不會如夢境中那般凄涼慘淡。
“那……我負責生,你負責養,我是不會管的,我也不懂要怎么管。將來是禍國殃民,還是頂天立地,又或庸碌一生,都是你的責任,罵名你背,榮譽你得,我……我什么也不要。”沈端言還是不太敢承擔,她總覺得她自己的一生都亂七八糟,哪里敢擔負另一個人的人生,哪怕那個人是她的孩子,對她或許根本沒有太多要求,只要付出愛就足夠。
其實,沈端言最怕的,大約也只是付出愛,愛不是一件可以隨便給予隨便舍棄或收回的物件,一旦投入,一生悲喜都會系在所付出的對象身上,但是,并非每一個付出都能得到相應的響應。
愛卻是世界最大又最小的存在,最不計較,又最斤斤計較,最自私,同時又可以最無私。這么復雜的情感,沈端言還沒有學會該怎么支駕馭,所以她才會惶恐不安,才會對這個生命的到來充滿恐懼。
某種程度上來說,沈端言才是一個真正負責的母親,她在孩子還未降世時,就將一切都事先想好。而這世間很多父母,在孩子降生于世時,什么是為人父母的責任,什么是愛,什么是以愛為名的傷害與束縛。
后來想著想著,沈端言倒是睡著了,顧凜川一整夜都沒合眼,無他,他原本也不會去多想什么責任之類的東西。卻被沈端言這么一鬧,他也有些迷惘,他就將成為一個父親,但他還不懂得如何去為人父。
嗯,可以去找岳父大人討教討教,唔,岳母就不必,那確實不是位好母親的樣榜,自家親媽也不算。好像有點麻煩,怎么為人父找沈觀潮就行,怎么為人母向哪請教去,或許也去問問岳父?
于是乎,第二天一大清早,顧凜川陪沈端言吃過早飯,就急匆匆地跑到沈觀潮那求教去了。
沈觀潮聽完,無比容地表示:我又不是便宜閨女嘴里什么都知道的渡娘!
但是顧凜川有特殊的談話技巧啊,所以,問出沈觀潮怎么為人父來只是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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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職奶爸日常》沈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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