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莫宜春,家里排行老三,前兩個都是哥哥,我是家里的第一個女兒。
從我出生開始,我就在濃濃的藥香中長大,誰讓我爹是個太醫呢,還是個十分厲害的太醫。
爹經常會很忙,忙著給宮里的貴人瞧病,忙著配藥,忙著用銀針在假人上戳過來戳過去,或是去藥鋪里坐診。
不忙的時候,爹會將我們三兄妹叫到跟前,繼續抓藥配藥,用銀針戳過來戳過去給我們看。
爹說,我們是大夫的后人,以后也要走這條路,還說要在我的兩個哥哥里選一個天分比較好的改姓柳,繼承柳氏醫術。
我看還是算了吧,我的兩個哥哥聽到爹說醫術,跑得一個比一個快,他們明顯對別的東西更感興趣,而不是這些散發著濃郁藥味的藥材。
不過我倒是覺得很有意思,這些東西煮成湯汁喝下去,再用銀針戳一戳就能讓人的痛苦消失,多神奇啊,于是在哥哥們消極抗爭的時候,我卻聽得津津有味。
爹總算發現了哥哥們志不在此,強扭的瓜不甜,娘讓爹就放棄吧啊,說是要想傳授醫術,傳授給我也是一樣的。
“這怎么一樣呢,宜春可是女子。”
“夫人也是女子,你敢到她跟前這么說說看?”
爹立刻就沒了聲息,臉上一點兒不甘心都沒有。
娘說的夫人是爹的師父。我從來沒見過,卻聽過不少關于這個夫人的事情。
聽說,夫人是一個比爹更高明的大夫。可她不是夫人嗎?女子怎么能夠行醫呢,還比爹更高明?
娘還說,夫人是這個天底下最好最善良的女子了,對誰都是一樣的好,跟菩薩似的。
我對這個夫人越來越感興趣,想著若是什么時候能夠見上一面,去看看是不是跟娘說的一樣就好了。
有一日。我難得能夠安靜地在家里完成繡娘師父交給我的功課,家里卻鬧騰起來。住我家附近的田老伯帶著他虛弱的二兒子來找我理論,說我給他兒子亂吃東西,現在身體虛弱,要我給個說法。
身體虛弱你就臥床休息就好啦。還帶出來,那不是更虛弱了?
爹沒有先責備我,而是給他二兒子瞧了瞧脈,才問我給他吃了什么。
“瓜蒂,涌吐藥,他跟別人打賭敢吃藥鼠的藥丸,不肯落了面子當真吃了,我才給他灌了催吐的。”
爹的眼睛似乎亮了不少,轉身嚴肅地跟田老伯說不要栽贓他的女兒。若不是我機靈,說不定他兒子這條小命都沒了,讓他趕緊將人帶回去好生修養著。日后好好教教不要做這種不知所謂的打賭。
田老伯和他兒子走了之后,爹坐到我的旁邊,我猜想這會兒大概輪到我了吧,便趕在他之前承認錯誤。
“爹我錯了,我不該隨隨便便就亂給人用藥,我以后一定改。”
爹卻搖了搖頭。伸手在我的頭上摸了摸,似乎很是欣慰的樣子。等又過了兩日,爹說,讓娘帶我去一個地方,他要讓師父看看我是不是有資格承受“柳”這個姓氏。
我很開心,爹的師父不就是夫人嗎?娘也很開心,我看得出來,娘也很高興可以見到夫人了,那該是一個多么慈祥的人才能有如此大的魅力啊。
我跟娘坐了很久的馬車才到白鶴鎮,這里跟京城比起來安靜得多,也是人來人往的,卻總是帶著一份淡然一樣。
到了白鶴鎮,找人打聽一下蕭府,居然都知道,我很奇怪,夫人不是爹的師父嗎?為什么他們說是開武館的那家呢?
車夫剛剛問路的時候似乎在開小差,駕著馬車走到一半,居然又不記得路了,真是一點都不可靠。
我在娘的阻攔下跳出馬車,自己去問,攔了人才發現,自己居然攔下了這么一個讓人能看呆掉的人。
不過我是誰啊,就算看呆了,我也將問題問出來。
“蕭府?”那人笑了,彎起了好看的眼睛,“就在前面,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帶你們過去。”
“那就麻煩公子了。”
我估計我娘一定在瞪眼睛了吧,可沒辦法啊,我從來沒見過這般風姿卓越的人,被迷惑一下也是正常的,再說有娘在呢,娘可是會些功夫的,她才不會讓我吃虧呢。
跟著這位公子來到蕭府,沒想到他也走進去,一邊走,一邊還用好聽的聲音跟那個長得兇神惡煞的教頭打招呼,然后朝著里面喊,“娘,有客人。”
那大概是我僵硬得最嚴重的一次了吧,我看到有一個出塵的女子從里面緩緩走出來,后面還跟著一個小女孩。
這個女子是那個好看公子的娘親嗎?可為什么她看上去那么年輕?
我娘見到這位女子之后,紅著眼眶上前行禮,口里喊著“夫人”,這就是娘說的夫人?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蕭夫人,那種驚艷往后許多年都能記得起來,她說話十分溫柔,跟娘親在屋子里哭了一陣子之后,就將娘親給逗笑了。
我娘是家里最嚴肅的一個啊!夫人可真能干!
聽娘說了來意,蕭夫人將我拉到眼前,仔細地看了許久才緩緩笑了,眉眼跟那個好看的公子一模一樣。
夫人問了我一些關于藥材的問題,又問了我一些病癥,這些我熟啊,張口說得頭頭是道,夫人一直看著我微笑,像是在鼓勵一般,我覺得,我回答得比在家里回答爹問的時候流利多了。
誰讓爹說這些的時候從來沒笑過?
“真是個好孩子,關鍵是對這些感興趣,跟子騫說我同意了,是個好苗子。”
夫人大概就說了這么一句關于我們這趟的主要目的吧,接下來就開始呱唧呱唧跟娘聊起了別的事情。
娘一直柔順地聽著,不時地回答幾句,臉上似乎也年輕了許多,這真好,我想,可是我聽不懂,于是我便自動自發地出去了,夫人家里還有一個小姑娘,不知道我們能不能玩到一起去。
事實證明我的選擇簡直太正確了,除了那個小姑娘,還有好看的公子,他也在呢。
我跟人混熟的能力讓爹都驚訝過,完全行云流水不動聲色,他們兄妹很快就接受讓我一塊兒加入將一只雞裹上泥巴埋到地底下烤火的游戲。
結果,我被我娘狠狠地訓了一頓,夫人也是極其無語,可大概也不愿意多加責罰,只是將他們兄妹晚上的晚飯換成了這只泥巴摳都摳不下來還沒有開膛破肚死狀極其慘烈的雞,嘔……
我和娘是客人,自然沒有這么高級的待遇,于是我仗著客人的特權,忽然想要吃饅頭這種方便攜帶的東西,然后連同切好的火燒、醬肉一起,偷偷找過去跟可憐兮兮還在跟泥巴雞奮斗的兄妹們分享。
“不對啊,我明明瞧見珊瑚就是這么做的,為什么她做出來無比美味,我們的就只能散發著這種味道……”
我們三人一邊啃著軟軟的饅頭,一邊吃著滋味濃郁的醬肉火燒,圍著壽終正寢的泥巴雞繼續研究,小孩子之間的友情,就是那個時候建立起來的。
從白鶴鎮離開之后,我時常會回想起那段日子,比我在京城里孤軍奮戰的淘氣要有意思多了。
回到京城,我改了姓,叫做柳宜春,還算挺好聽的,然后正式拜在爹的門下成為了柳氏醫術的傳人,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學習,時刻爭取能夠提出連爹都無法解釋的難題,然后就能名正言順地去白鶴鎮請教夫人去了。
夫人可是爹的師父呢,爹不會的可不就要去問夫人才好?再說了,我到現在都沒有嘗過他們口中美味的泥巴雞,那東西如何能夠美味得起來?
夫人知道我改了姓之后,莫名的抬起頭看向屋頂,等低下來以后,眼圈一周都是通紅的。
夫人的相公在我待在白鶴鎮的時候帶著夫人和我去了一個地方,夫人似乎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可等她看到之后,我那是唯一一次見到夫人哭成一個淚人兒,可依然好看。
那是一座墳墓,后來我知道是夫人的師父的,我應該叫做祖師爺。
夫人哭過之后,讓我跪在墳前,恭恭敬敬地磕頭。
“你現在算正式成為柳家的人了,往后希望你能夠將柳氏醫術發揚光大。”夫人跟我這么說的時候,她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嚴肅,我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會的。
我希望做爹那樣厲害的大夫,我也希望能像夫人這般超凡脫俗,這個“柳氏”,定然寄托著夫人的期望。
“那夫人,我能夠經常來叨擾您嗎?有好些病癥,爹說得不是太清楚呢。”
“可以。”
我抿著嘴唇笑了,卻沒看到夫人略顯擔心的表情……
若干年后我才明白,夫人的擔心是正確的,我以為我的小心思沒有人發覺,卻沒想到,只是該想讓他發覺的人沒發覺罷了。
夫人說得很對,女孩子,若是世界里只剩下如何才能找一個好婆家,是很可憐的事情,我除了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還能擁有他們兄妹的友誼,還能擁有一手出眾的醫術,讓我這個弱質女流到哪里都能受人尊敬,被稱一聲“醫圣”。
還有什么,比這更好呢?
復制本地址到瀏覽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