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院內,素年正在為昨日的孩子再次針灸按摩,他的母親則一出現就被巧兒硬生生地請到椅子上坐下,防止她再次下跪。
孩子倒很聽話,可能他的母親跟他事先叮囑過,都不需要素年安撫,并沒有哭鬧。
素年笑著贊賞了幾句,讓小翠將昨日剛做的酥糖拿出來,放了一塊在他的嘴里,“真乖,這個是獎勵你的。”
孩子的臉上漾出笑容,無比的滿足。
剩下的糖塊,小翠包包好遞到婦人手中,婦人如何會要?連忙擺手推辭。
“大娘,這是給孩子的,你就收著,小姐特意讓我做的,你看,我們這兒沒人喜歡吃糖,放著多浪費啊。”
小翠笑著將包著糖塊的紙包塞在婦人手里,婦人自然又是好一番感謝,自己,這是遇見貴人了!
等素年那里完事兒了,婦人走過來,小翠和巧兒就防著她下跪呢,小姐不喜歡看見這一套。
但婦人只是從身上摸出一個小包,“沈娘子,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我知道以沈娘子的身份,是看不上我這點診金的,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請沈娘子不要嫌棄。”
素年接過來,將布包打開,里面是零零碎碎的銀子,都是絞成一小節一小節的,很明顯是七拼八湊起來的,但居然數量不少。
這是素年收到的最微薄的診金,卻也是最讓她覺得沉重的一份。
笑著將布包重新包好,素年轉身走到已經穿好衣服的孩子身邊,“寶貝。這個收好,讓你娘給你買些好吃的補補。看看這小胳膊小腿瘦的。”
“沈娘子,這怎么使得……”婦人見狀就打算過來制止。
素年轉過頭。“大娘,你也說的,這些錢對我來說真沒什么,可有可無,說句不含蓄的,我不缺錢,窮得就剩錢了,你也別跟我推辭,給孩子買點營養的東西補補才最重要。”
小翠和巧兒齊刷刷地將臉背過去。窮得只剩錢了?小姐說得可真有意思!誰整天沒事兒將銀子拿出來數一遍,然后感嘆再多也不嫌多?
大嬸是第一次聽到素年說話的風格,一時間有些發愣,素年已經將孩子抱下來,“行了,一會兒開一張方子,孩子小,需要養得盡心,有些地方要注意些。”
正說著。素年覺得屋子門口有些背光,抬眼看去,那兒不知道什么時候站了一個人,背著光。有些看不真切,只能看出是個男子,卻不是魏西和玄毅中的任何一個。
素年往前走了兩步。看到顧斐滿是笑意的臉,“沈娘子。”
“這誰放進來的?”素年下意識地說。玄毅呢?魏西呢?怎么隨便就將人給放進來了?
顧斐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停頓,這話說得。他好歹也是個人吧,怎么能用“放”這個字眼呢?
玄毅從門外出現:“這位公子說有尋到一瓶那日的藥丸,而且他還想起這個藥丸是需要用特殊的方法服用,事態緊急,我才讓他進來的。”
“是什么方法?”素年奇怪,她聞過,沒有特別需要注意的藥材啊。
“啊,那個啊,是要飯后服用的,用溫水送服。”
玄毅很少起波瀾的臉黑了,他雖不懂醫術,但這是常識好嗎!這也能叫做特殊的方法?他覺得自己是不是被騙了?
巧兒相當理解玄毅的心情,誰能想到這個相貌堂堂、衣冠楚楚的公子,能面不改色隨口亂說?
“多謝公子這么關心這位孩子,正好,他們母子兩要離開了,公子這么不放心的話,不如親自將他們送回去?”素年短暫的驚愕了一下,迅速調整了表情。
“恩,我確實挺關心他們的,那我一會兒還能再回來嗎?”
“自然是不能的。”
“那就只好抱歉了,大娘,我這里還有一瓶藥丸,你收好了,很有效果的。”顧斐將小白瓷瓶塞到婦人的手里,表情很是抱歉。
婦人受寵若驚,她找大夫瞧過藥,都是極好的,并不是他們家能負擔得起的藥物,何來抱歉之說?
連聲感激著,婦人領著孩子離開了素年的院子。
“沈姑娘果真窮得只剩下錢了?”
顧斐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見婦人離開忙不迭地開口問。
素年汗顏,她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啊!又沒有外人,那只是為了勸慰大娘而已,這誰啊,跟這兒湊什么熱鬧?
“公子若是無事,就請離開吧,這里女眷眾多,讓陌生男子進到家里來,不合禮數。”
素年壓根不回答,很客氣地要求顧斐離開。
“是是是,顧某明白,不過,顧某是真的有事才找了這個借口進來,還請沈姑娘饒恕。”
顧斐將臉上的笑容稍微收起,“沈小姐,不知您和潞城的佟府,有什么關系?”
“公子為何這么問?”
“是這樣,顧某此次來潞城,就是要去佟府,尋找一位沈姓姑娘,但佟府卻說這位姑娘已經香消玉殞……”
素年不語,眼睛微微垂下,形狀嬌美的嘴唇抿得緊緊的,這樣啊,他們說自己已經死了?為什么?自己還活著這件事,會妨礙他們什么?
素年很久以前就尋思過這個問題,她覺得,若是佟大人真的像對待同僚遺孤的話,肯定不會是當初對待她的那樣子。
但凡心里沒有任何想法,都不會苛待一個才幾歲大的小女孩,沒那個必要,更何況,佟家又不是養不起一個小女孩,何至于每月都為難著?
所以素年認為,佟家必然是有意的。
她當初那么果斷地離開牛家村,就是因為,素年覺得,再待在那里,她遲早會送了命。
素年繼承了這副身子,也要將這個可憐姑娘的命運一并繼承下來,佟家對他們沈家,肯定做過什么事,這是素年的直覺,她一向很相信。
靠著醫術慢慢積累,素年想要慢慢地循序漸進地查出來,但她后來發現,自己有些過于天真了。
佟大人是幽州州牧,以自己的地位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觸及到,她又沒來得及積累下人脈,別說查了,根本就接觸不到。
可突然,佟二太太出現了,她笑容滿面親和有禮地請她回去,素年覺得,是機會了。
不管佟府的目的是什么,在他們身邊總是會有發現的,在佟府的日子里,素年讓小翠和巧兒有意識地去接近佟府的下人。
他們中有的人完全是新人,有的,卻是在佟府服侍了好一段時間的。
佟府對素年的排斥,佟二太太隱忍不住的厭惡,佟蓓蓓打從心底的得意……,讓素年慢慢在心里理著,佟家,對他們沈家,有著不一樣的情緒。
那么,沈素年父母的死,跟佟家有沒有關系呢?
素年不知道,但有這個可能,她知道佟老爺現在打算利用她,自己之后說不定也不會有什么好果子,但只要處在這個漩渦的周圍,她就有可能發現一點一滴的線索。
而現在,這個陌生的少爺站在自己的面前,告訴她,佟府對外,早說了她已經死了。
“沈娘子……,我之前并不知道我想要找到人就是沈素年,那么,你就是那個沈姑娘嗎?”
顧斐看著素年在聽到自己的話之后沉默下來,眼睛里是讓他為之震驚的冷靜和深邃,這個比自己年歲要小的女孩,為什么能讓他覺得驚心動魄?
素年抬起頭,眼神清冷而明亮,直直地看著顧斐的眼睛:“若是,如何?若不是,又如何?”
這種回答,已經讓顧斐確定了素年的身份,他心中忽然只剩下了一個念頭,什么疑團陰謀都消失不見,他只知道,眼前這個女子,居然就是他從小定下的妻子嗎?
似乎……,也并不壞的樣子,顧斐很認真地感受著心里的想法,發現自己并不排斥,若是這位沈娘子,他倒是很有興趣娶回家去。
但現在,顧斐覺得最好還是先不要說,母親已經為他另定了一門親事,這是個問題,需要時間來解決,況且,這位沈姑娘……,也似乎不是那么好溝通的。
“沈姑娘多慮了,顧某只不過是來傳話的而已,若你是,那么自然要說與你知道,若不是,那就當我沒問過,僅此而已。”
素年笑了笑,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她轉過身,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既如此,公子請回吧。”
他就知道!顧斐心想果然不好溝通,他的余光瞥見一旁被自己之前忽悠的管家身體有移動的趨勢,似是要過來將自己往外趕,連忙上前幾步,“等下,等下,沈娘子,在下還有一事,有一位病人,希望沈娘子去看看。”
病人?玄毅的腳步停了,他了解素年,對于生病的人,她總是很有興趣。
“什么病?在哪兒?”
顧斐長嘆了一口氣,還沒說呢,就又聽到素年涼涼的聲音:“若是我發現你在騙我,你懂的。”
“你懂的”這三個字,素年身邊的人都不陌生,是她威脅別人慣用的詞兒,可對顧斐來說,就挺陌生的了,他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