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被派到中京的蠻族密探,若是被自己的組織都拋棄了,那么惟一的下場當然只有死!
棋手下棋,一般帶有強烈的個人風格,智謀之士也大抵如此。這一回,他還是采取了慣用的手法,通過凡人王麻子來下手。理由有二:首先,蠻人在這片大陸上行動不易,無論人類還是妖怪,如今對蠻人都抱有十足敵意,因此摩詰天派駐南贍部洲的蠻人數量一定不多;其次,凡人若是用得好,可收奇效。南贍部洲上的凡人以百億計,若是唆其行事,事后這凡人只要重新隱入民間,就如水滴注入了汪洋,再難尋其蹤,這就很好地掩護了璇璣的活動。
綿延香的威力實在不小,哪怕她靈力刻意壓制,這時候也漸漸蔓延開來。她的身體已經有些兒不靈便,留在這縣里只有死路一條。
她得罪隱流在前,又被摩詰天滅口在后,天地之大,卻哪里還有她的容身之所?
金滿妍思索片刻,終于下定決心,自言自語道:“你不仁,就休要怪我不義!”她走出王麻子家中的時候,腳步已經有些跌跌撞撞,卻不妨礙她順手從客驛里奪了一匹良駒,費力騎上。路過珠寶閣的時候,她想起這里是璇璣的產業,不由得惡向膽邊生,放火燒樓,而后逃之夭夭。
閣中頓時有人大喊“走水了”,守夜的伙計趕緊取水桶來滅火。可是這把大火是金滿妍以真火所引,哪里是普通清水能澆熄的?不到天明,整座珠寶閣就燒成了灰燼。
這個時候,肇事者卻已經往中京的方向策馬疾馳而去。
為了治安起見,南贍部洲上許多城池在入夜之后都有宵禁,以防寇患。不過中京不需要,因此這天府之城其實是全天候開放的,任何人想在任何時候進城都沒有問題,只是夜里入城要多交些銀錢孝敬守衛罷了,這是潛規矩。
外面天大地大,她不往外逃,反而去往中京,這卻是什么緣故?
慧揚鎮離中京還是有點兒距離的,尤其騎著凡馬奔騁,又趕的夜路,至少也要三個時辰才能抵達。
她才奔行了一刻鐘,毒力發作,漸漸就受不得馬匹奔行時的顛簸,險些要一頭栽下馬去。這時前方有一處密林,她別無選擇,只得驅馬奔了進去,想找個安身之處,先歇息一會兒再說。
綿延香雖毒,她吸入的量卻不多,又及時吞服了解毒藥劑,只要待這陣藥性過去,說不定還能活著趕回中京。
然而快要奔近時,天上突然有霓虹閃過。金滿妍心里喀噔一響,正要掉轉馬頭,卻已來不及了。
虹光落地,變作一名修士,藍袍黑須,目光熠熠,顯然神完氣足,和她這傷重疲乏之身不同。
金滿妍卻無端覺得這人有兩分眼熟。她神思混沌,待得多看兩眼,蹙眉幾息,才失聲道:“是你!”
這藍袍修士赫然就是下午坐在蓬車上的乘客,只不過衣裝一換,氣度立顯,并且將頜下兩綹長須編成了一個小辮子,看起來就不再像個路人甲了,反倒充滿了狂野的意味。
這般看來,下午的兩車碰瓷兒分明就是有意的。
這人面上綻開微笑,卻倍顯陰森:“尤家小姐,好好兒的香閨暖閣不呆,你實不該跑到這里。”這地方實在偏僻得很,夜里更是伸手不見五指,哪里是閨閣千金會藏身的地方。
金滿妍咬牙冷笑:“待在樓閣當中,慢慢兒等死么?”
“無知無覺,豈非也舒服得很。”這人側了側頭,“長上的好意,你不領情。輪到我動手,可就沒那般美妙了。”
金滿妍臉上滿是絕望:“我為璇璣大人效力多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竟然這般狠心么?”
藍袍人突然冷笑:“你為什么去中京?”
金滿妍捂著櫻唇,忍不住咳了兩聲:“你想滅口,我要活命,還有甚為什么?”
這人點了點頭:“是了,你想去督務局告密。”
她同時得罪了隱流和摩詰天,這兩大勢力都不會放過她。她勢單力薄,又中毒傷,還能逃到哪里去?不過任何困境當中,都會有一絲生機。而她在這無盡黑暗當中尋到的那一點點光亮,就在中京!
只要投靠中京督務局,作為一個告密者,說不定能換來對方的庇護。
在天府之地,最有權勢的不是隱流,不是撼天神君,不是摩詰天,甚至不是任何宗派,而是掌管著整個中京事務的督務局。她只有抱上這條大腿,才可能換來活下去的機會。
這就是個禍害,若不盡快斬除,恐要連累璇璣大人:“大人早就吩咐,你若不死在暖閣當中,就要死在我的掌下。”藍袍人見她萎在馬上,身形搖搖欲墜,當下提掌踏前兩步,就要結果了她。
金滿妍望著他,突然道:“你現在殺我,一定會后悔。”
這人理也未理,行到她面前正要伸手捏住她細白的脖頸,金滿妍又是一笑:“璇璣大人是不是告訴你,逮到我以后莫要多說,直接斃了就是?”
璇璣大人交代下來的,的確和她所說的話大同小異。這人微怔,手下不由得一緩。
“就算我毫發無傷,也絕非你對手。你可知道他為什么急著要殺我?”
這人冷冷道:“不想知道。”他向來只聽令行事,絕不多話。
“你殺了我,璇璣日后必要怪罪于你。”她也知道時間緊迫,下一句更教人驚訝,“他對我有意,偏你現在殺了我。待他回頭后悔了,你猜他會怪罪于誰?”
這人一愣,不信道:“一派胡言。”
“你既覺我胡言,為何還不一掌拍死我?分明心里是怕的。”金滿妍笑了笑,“你仔細想想,他果真對我無意么?”
她展顏一笑,即使滿面困倦,在微弱的月光下看來也如曇花初綻。那是連夜色都掩蓋不住的驚人美艷,一瞬間就連眼前這殺人如麻、心若鐵石的劊子手竟然都生出了眼花繚亂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