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閑御神錄

第1576章 潛入識海

這是詛|咒她會死么?寧小閑翻了個白眼,都伏末說到這里,卻是望了望涂盡,后者也不矯情,直接道:“好。&..”能獲得上古蠻人五大首領之一的畢生修行心得,這也不是人人都能遇上的機緣,他還有什么不滿?

當下都伏末手中黑氣繚繞,未幾凝出了一冊書卷的模樣。涂盡一伸手,指尖才碰到書卷,它就重化為黑煙,滲入到他的皮膚底下去了。

這是神魂之間獨有的傳功之法。都伏末看來早就將自己的學識整理凝結,涂盡得了他的心法,只消儲藏起來,日后慢慢鉆研就是。且不說涂盡得了陰九幽的傳承,也能算是蠻人后裔,就是寧小閑這樣完全沒有蠻人血統的人類,也可以學會其中的大部分法門。

蠻人的偉大之處,即是它創造出來的許多術法,都不需要身具煞力就可以修煉,不似妖族那樣過度倚賴自己的天賦。因此在蠻人自南贍部洲消失了這么多年后,他們的神通依舊被人類一代代繼承下來。其實現在修士所煉的許多神通,就源自蠻人的功法。

都伏末生前叱咤風云、何等威風?臨到末了,卻反倒還要仇人幫他送終了愿,這樣的因果令寧小閑看了,心中生出另一番感嘆,卻不得不催促他:“動手吧,時間無多。”

牢房里只有一個渾圓的水晶球,里面封著一縷煙霧,時凝時散,飄浮不定。只有當它凝聚在水晶壁上,才能看出這隱約是一只三足蟾蜍的模樣。

這便是神魔獄當中專用于關押神魂的牢具,封魔球。

球里的倒霉鬼,自然就是桂先生了。這頭碧眼金蟾好不容易修到了仙人境界,結果受虬閏拖累。一起被寧小閑收進了神魔獄,其肉身毀于白玉京皇甫銘的包廂內,而魂魄則被關于神魔獄,若無意外,是會被永生永世鎮壓的。

寧小閑站到了封魔球前面,問涂盡:“他可有遺言要交代?”死刑犯臨刑前還能吃一頓飽飯,桂先生連魂魄都即將泯滅。典獄官也對他格外體恤。

這是一種傳統。更重要的是。如果桂先生放棄抵抗、自愿泯滅,涂盡清洗他的魂魄才會格外輕松,否則仙人一生記憶博若煙海。哪里是那么好祛除的?這還只是仙人境,就如此吃力了,更不用說再往上的真仙、神境了——神魔獄雖然神奇,也有辦不到之事。否則她若能將尸陀舍的元魂取出來,只消也這樣清除記憶就好了。留給長天的鬼王魂力自然就變作無主的,何必要大費周章,賠進去無數人力和性命跑到陳家塢去替他滿愿?

涂盡點了點頭:“有,但他堅持要等你來了再說。”

時間寶貴啊。寧小閑立即轉向桂先生:“你該知道。我取你的魂魄有大用。有甚遺言,現在可以交代,只要我能辦到。必不吝嗇。”

桂先生望向她的眼神,毫無疑問是充滿了怨恨的。除此之外,還有些許黯然。可是面對這要致他于死地的仇人,他也只得抓緊時間開口道:“我這一族人丁稀少,繁衍不旺。請你在我死后,將我畢生的心法帶去平青州浩云城外的林郭村,交給一個姓余的少年。他的樣貌十分好認,脖頸短、皮膚發綠,眼睛比常人更大些。并且你還要為他換血,令他變作真正的金蟾之身。”

半妖!有寧羽這個曾經的例子在前,寧小閑一聽就知道,桂先生描述的余姓少年形貌,正是半妖的模樣。他形神俱滅前還不忘將心法傳給這人,說明彼此之間親緣深厚。再說“余”不就是蜍字去掉個“蟲”么?

時間緊迫,再說桂先生這要求也的確不高,寧小閑點了點頭:“好,一言為定。”

桂先生也知自己絕無幸免,當即深深長嘆一聲,封魔球內的魂體都四散開去,只一句傳音回蕩在兩人識海中:“動手吧。”

涂盡伸指在封魔球上輕輕一叩,默念幾句法訣,桂先生的魂魄即被打散,幾至再不可見,隨后球體內有金光大熾,將魂煙來來回回照了無數遍。寧小閑見這金光有些眼熟,心知是神魔獄數萬年來都汲取長天神力,不知不覺中沾染了他力量的屬性。

她想到這里,不由得心中難過,不知自己這一次冒險行動,還有沒有命回來,還有沒有陪著長天重回大千世界的可能。

不過她旋即振作起來,自嘲一笑:事到臨頭,想那許多作甚?不忘初心,只重當下,這才是她一直以來的活法呵。

由于桂先生放棄了生念轉為配合,因此封魔球中的金光很快就黯淡下去,涂盡在球體上輕撫兩下,圓球就從中分作兩半,有一團凝實的白色煙霧騰空而起,往高處竄去。

這是被洗去了記憶的桂先生元神。由于魂魄本身是一片空白,因此循著本能就想要逃跑。只不過這里是神魔獄,自然沒可能逃脫。涂盡只招了招手,獄靈就將它重新壓回了涂盡掌心。

接著,他催動魂修秘法,將這元神的“魄”都抽去,只留下元魂本身。一個人的神魂本是由“魂”和“魄”構成,“魂”主記憶和情緒,“魄”卻是行動力。“魄”力受損,人就行動不便了。關于這點,她一年前從無盡海眼中蘇醒過來時,就深有體會。而今“魄”被抽走,這團神魂就只能老老實實地呆在涂盡掌中,哪里也去不了了。

這個時候,獄靈將準備好的一只熊妖送到涂盡面前。這倒霉的家伙緊閉雙眼,一動不動,顯然是己身神魂早就被抽走了,只余一具空皮囊。

接著,涂盡就將桂先生的神魂強行壓入熊妖的顱腦之中。

這熊妖肉|身不過是大成期修為,當然不適配仙人的魂魄。事實上桂先生的魂魄剛剛裝進去,肉身就已經顫抖不已,顯然是承受不起這種強度的神魂,只不過有神魔獄的力量相助。一時之間還未崩潰掉。涂盡卻一把掰開它的嘴,取過放在一邊的青玉碗,將里面的酒液一股腦兒往熊嘴里倒。

這碗里盛著的,即是從乾坤壺里斟出來、已經算好了份量的神仙倒,不多不少,一共二百七十滴。

神仙倒的效力發揮得極快,酒水入喉不久。這熊妖就無意識地發出一聲長長的厲嚎。隨后砰地一聲,炸成了漫天血霧!

在神魔獄中,這血霧自然半點也濺不到寧小閑身上。只不過魂魄的速度被強行大幅度提升之后。居然有這樣可怕的后果,看著也是令人不寒而栗。

此時桂先生的這團神魂因為沒有了魄力支撐的緣故,雖然處于暴走狀態,卻是動也不能動彈一下。只是煙霧狀的形體變幻得尤其迅速,顯然以桂先生神魂的韌度。在二百七十滴神仙倒藥效之下,也堅持不了太久。

這樣一來,就完成了給桂先生的神魂灌滿酒效的程序,接下來只要將這團神魂交到長天手里。她就算大功告成了。

寧小閑將它收起,又取過一枚糖丸。糖衣是麥牙糖制成的,和昔日給虬閏和桂先生投|毒用的糖丸如出一轍。只不過這一回,她是給自己服用。并且數量達到了二十滴之多!

都伏末很早就發現,神仙倒的飲用有疊加效應,喝下去之后并不是一滴加一滴等于兩滴的效果這樣簡單,所以這試驗才加倍地艱難。

這一個多月來的精心籌備,都只為了這個時刻。

這一個月來她天天忍受裂魂傷魂之苦,也只為了這個時刻。

不成功,就得成仁。

無論如何,她也要見著長天一面。

哪怕以寧小閑的定力,也忍不住運轉導引訣,做了三次深呼吸,這才將既惶恐、又興|奮的情緒壓了下去。

當她再睜開眼時,烏眸中一片淡然,看起來竟是心如止水。

生死,這個時候就該置之度外了。

神魔獄一層。

陰九幽若有所感,突然睜眼,果然看見寧小閑踱了過來,從欄縫間直穿而過。

他突然有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地用力一掙。

叮當幾聲脆響。

這一下自然是無用功。寧小閑打了個響指,縛龍索的椎尖就靈蛇一般抬起、纏繞,再度將他雙手給縛到背后去了。

“放風時間結束。”她笑吟吟道。

感知到她的異常,陰九幽反而不動怒,只陰惻惻道:“你想作甚?”

他雙手重又被縛,對她就再沒威脅。寧小閑一步一步走過來,倚著他坐下,隨后,轉頭在他耳邊低聲呢喃了一句:

“長天,我來啦。”

她用力一捏頸上的滿愿珠,隨后將糖丸丟進嘴里,一口咬破,感受神仙倒的氣息順喉而下。酒液的味道芬香厚重,她和陰九幽都聞到了。

他都能感覺到她吐氣如蘭,吹在他脖頸上有點兒癢,并且她下一個動作,就是再度低頭,在他臉頰上印下了輕輕一吻。

這一吻,極盡輕柔。

這一吻,也極盡繾綣,又帶著難以言喻的決絕之意。

他能感受到她唇上的柔軟和溫暖,隨后這兩片櫻唇又開合了幾下,聲音中帶著笑意,仿佛是少女在向情|郎撒嬌:“我又要任性一回。這次,你可不許罵我!”

隨后,他就覺出了識海當中傳出來的無窮無盡的暴怒和恐懼!

兩人都擠在一副身軀當中,長天的情緒,他自能感受得到。這妖女莫名其妙地親了他,立刻打翻了巴蛇的醋壇子,這股妒夫的熊熊怒火他尚能理解。然而伴隨而來深沉如海的恐懼,卻是為了什么?

不對,他突然警覺起來:這女子的魂魄始終有問題,他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元神強度和身體根本就不匹配,并且這種強度還是被強行拔高的,用揠苗助長來形容,都算是褒獎她了。

簡單地說,她的神魂非常不健康。

這幾天她都沒露面,他還以為她終于消停了,不想她又有花槍要耍。特地消失幾天,是怕他看出她神魂上的端倪吧?

等等,神魂!她又想做什么?

寧小閑慢慢闔眼。

她半倚在他肩頭上,俏面就離他耳朵不足兩寸距離。這時就有一縷淡青色的神魂從她微開的櫻唇中冒出來,若是仔細看,這縷神魂當中還包裹著點點白光。與此同時,又有一道黑煙自滿愿珠中升起,引在青魂前頭,飛快地從巴蛇人形真身的耳中鉆了進去。

“哈哈哈哈!”以陰九幽的修養,也忍不住驚愕了半天,終于放聲大笑,“我道她還有什么奇招要使,原來是想鉆進識海來助你!長天啊長天,這一次我若不讓你親眼看著她的神魂被仔仔細細地剮上三千六百刀,我便不姓陰!”

這一回,長天卻沒有表現出怒氣。陰九幽仔細感受,卻只能感知到一點焦急——這個萬年來的大對頭居然這么快就收斂了自己的情緒。隨之而來的,是腦海里排山倒海般的震顫,幾乎要顛覆了整個識海,連帶著巴蛇身軀都微微發抖。

這一次,長天的反抗比任何時候都要激烈。

陰九幽狠狠咒罵一聲,也只得全心沉下意識,努力鎮壓。這些神境大能鮮少被自己的脾氣所左右,長天雖然驚怒于寧小閑這一回的膽大包天,但是她既然已經做出了潛入巴蛇識海的舉動,他就立刻將自己的情緒先放到一邊去,全心全意助她——很簡單,她既然有志于闖入陰九幽的地盤,那么長天所能做的,就是竭盡所能拖住陰九幽,令他無暇顧得上她。

無論他再怎樣氣惱,這筆賬都可以留到以后再算。現在,她的安全重于一切。

寧小閑正走在一個奇怪的世界里。

說是走,不如說是飄或者移。老實說,她也不知道神魂行進的方式要如何形容。這個世界只有兩個顏色:黑和白。這兩種顏色重重疊疊地伸向遠方,重復而單調,又望不見盡頭。幸好她現在是魂體,若用雙眼來看,只消幾眼就要頭暈腦脹。

那一縷黑煙就是大祭司都伏末的靈識,此刻正飄在前方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