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昭在這個世界第一次醒來,是四歲。
她很快地接受了穿越的事實,但是對于融進赤陽公主的身份,她花了有將近半年的時間。
還好那個時候她還是個孩子,只要少說多看,沒有人會太過注意她。而那個時候,她的母親,幾乎絕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父親和哥哥身上。
作為一個有著成熟心智的穿越者,她并不很介意母親對她的冷落,在她花了大半年的時間弄清楚了她周邊的人脈關系之后,她甚至有些同情起他們來。因為換成她處在霍氏的位置,她也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這樣做,護國公府與皇帝之間關系微妙,而她的哥哥,是霍氏與護國公府共有的未來。
宮廷,就是處在盛唐時期,也籠罩著難以抹去的悲色,何況是各方關系都相對復雜的大。
她與殷昱其實沒有太多的兄妹之情,殷昱還在宮里當太孫的時候,每天前呼后擁威風凜凜,不管走到哪兒明里暗里都有成堆的護衛,而他每天都很忙,朝里朝外,公事私事,她就是想跟這位胞兄建立幾分感情,也是很難的事情。
印象中他就是個合格的皇位繼承人的標志,他冷靜睿智,親切和藹,文治武功,博古通今,殷昭簡直從他身上找不出什么值得一說的缺點。甚至有時候看見他在對待那些暗送秋波的姑娘們時親切但是疏離的表情,她會八卦地猜測,將來他跟他的妻子相處,必然也是這么相敬如冰。
殷昭的童年在旁觀中度過。
棲霞殿跟整個宮廷以及朝堂似乎是獨立分開的,除了朔望她必須上東宮及乾清宮請安,其余時間她都在開辟自己的小世界,之于這個大環境,她是個邊緣人。
她的地位已然很尊貴,她的生活已然很無憂,她不必像別的穿越者那樣苦苦地奮斗,追尋振興之道,她的使命,似乎只要靜靜地呆在她的位置,填補著這一項空白就好。她無意于干下什么了不得的事業,朝堂上的事不關她的事,她不會參與,也不可能讓她參與。
但是,既有著這樣特殊的來歷,她是不甘于讓自己平白多得的這一生耗費在枯燥地宮廷生活之中的。
她也不愿意讓自己,變得像后宮那些妃嬪樣寂寞。
宮廷規矩森嚴,一開始不熟悉環境,她也只能安分守己的呆在棲霞殿,但是時間久了,她開始有意識地培養心腹,尋找宮規之中一切可以抓住的漏洞。她幸運地通過疼愛的她的嬤嬤認識了內務府的采辦太監。
她提出想出宮看看,保證不惹事。
內務府由祈王楚王二人掌管,這二人又一向唯太子之命是從,太監們知道是公主想要出宮遛遛,百般掙扎之下只好也同意了。
她花了兩天時間做足了準備,確保萬無一失,乘著內務府的車出了宮。
她極少上街,平日里就是出宮也都是有目的地往各宗親府里去,或者是去相國寺。不過即使不熟,她也不怕迷路,因為她早就把京師幾條主要大街以及衙門位置記得清清楚楚。這是她前世因著天生路癡而練就的本事。
太監們去采買時,她就帶著自己的宮女鵝黃上了北城大街閑逛。
她已經十來年沒曾嘗到過自由自在逛街的的滋味,她很想念這些在前世十分普通的活動,老天爺應該體諒她,讓她可以愉快地過一回癮。
她上了西洋貨錢子比較集中的石磯坊,石磯坊過去,便臨近國子監,國子監外的小巷口,便是她與內務府的太監約好的會合之地。
她不害怕,因為人群里隱藏著兩名她的侍衛,但凡她遇上點麻煩,他們都會出手的。
她在鋪子里挑中了一架銅片制的小風車,她愛極了它古樸的樣子,所以一面走一面看。走了兩步忽然打了個踉蹌,誰把她的鞋子給踩掉了。
“對不住對不住!”
面前多了個深揖到底的人,身上穿著國子監統一的裝束,脅下挾著書本,很慌亂的樣子。
“怎么這么不小心?”
看見他慌成這樣,她倒是把吐到嘴邊的責備咽下去了。她的鞋子被踩掉了跟。
“對不住,在下,在下給您穿上可成?”
聽到她說話,他更慌了,不敢抬頭,卻是只顧著把頭垂到更低。
殷昭倒覺得好笑。不敢看她,倒是敢幫她穿鞋子?虧得她的道德標準跟這個世界不在一個范疇,否則的話因著他這句話,幾個耳光只怕都已經上了他的臉了。
她比了個手勢讓侍衛們退下去,自己彎腳把鞋穿起來。
一低頭,看到他書上的署名,顧盛宗。
“你姓顧?”
她問。
顧盛宗微驚,抬起頭來,看到她的容顏,臉頰驀地紅了。垂眸道:“回姑娘的話,在下正是姓顧,家住麒麟坊。冒犯了姑娘,還請姑娘恕罪。”
聲音挺好聽的,長的也很端正,怎么膽子這么小?
麒麟坊一帶住著好幾戶勛貴,姓顧的只有魯國公府。看他衣飾雖然是制式,但鞋履做工卻極之講究,定然不是尋常人家出身了。
她忽然起了玩興,說道:“魯國公府家底不薄,你今日踩了我的鞋,若是就這么白白放過你那我也太吃虧了。我聽說前面有家面館做的面很不錯,你請我吃面,我就饒了你。”
“慶記面館?”
顧盛宗很快地說出所在。他點了點頭,但緊接著,眼底又露出絲遲疑。“慶記面館的面委實有名,在下很愿意答應姑娘的要求,不過,姑娘冰清玉潔,與在下同出同入,唯恐有損姑娘的閨譽。不如在下賠姑娘一雙鞋如何?”
“你這個人,真奇怪。口口聲聲說為了我的閨譽著想,又先是說要給我穿鞋,后又要送鞋于我,你說我是接受還是不接受呢?”殷昭雙手背在身后,搖著頭說。
顧盛宗結結巴巴,陷入了窘境。
這個人看起來,平日里應該是極少與女孩子打交道。
殷昭看著他,越發覺得有趣。
不過大街上人來人往,她注定不能跟他多做糾纏。她說道:“你身上有多少錢,不如你把身上的錢全都給我,當做給我的賠償好了。”
他雙眼亮起來,忙不迭地伸手解荷包,也不管有多少,一股腦兒倒在伸出手來的鵝黃手上。
“多謝姑娘。”
像是松了口氣似的。
殷昭看著鵝黃的手掌沉甸甸垂下,當中還夾著張小銀票,深知不能再逗下去了。
“好了,你走吧。”
銀子倒是也不必還回去,魯國公府又不是尋常人家,身為朝中一等公,不差這幾十兩銀子。若是還回去,倒容易使人誤會。
回了宮,殷昭便跟她的大太監魯慶打聽顧盛宗。
魯慶想了想,說道:“這顧盛宗,是魯國公府的世子。”
原來還是位世子。
棲霞殿里都是她的人。她這一問,便立刻有人去關注顧盛宗。
沒兩日,她就從鵝黃口里聽到他在國子監餓肚子的消息。
這個傻子!
她當場就嘟囔出聲來。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傻子。
既然那是他在國子監一個月的膳銀,又怎么只字不說?他又傻又笨,必然是不會跟魯國公夫婦說他在大街上踩掉人家姑娘的鞋子,結果被人訛錢的事了。魯國公府家教甚嚴,魯國公夫人為怕兒子們在外亂來,在錢字上管兒子們又管得緊,他不說出因由來,他們怎么會再給?
她讓鵝黃出宮,去國子監替他補交了膳銀。
她居然對這個傻子產生了莫明的興趣。
她又出宮了,故意在他路過的街口與他“偶遇”。鵝黃在交膳銀的時候曾與他在國子監碰面,他當時百般推托不受,最后才在帳房的勸說下點了頭。
他與幾位同窗談笑風生地走過來,倜儻瀟灑,看不出一點拘謹。但是在看到殷昭時,他的臉又毫無意外地紅了。
對于殷昭,他居然還記得。
他先是訝了訝,然后臉紅紅地喚她“應姑娘”。
殷昭笑瞇瞇地看著他。
他局促了半日,不知道囁嚅什么。
殷昭故意道:“你在說什么?我聽不見。”
他不得已把頭抬起一點,頂著豬肝色的臉說道:“你,你餓不餓?我請你吃面。”
這一剎那,殷昭喜歡上了他。
這么容易害羞的男孩子,一句你餓不餓,就擊中了她的軟脅。
“餓啊,可是我的閨譽怎么辦?”她背手微笑道。
“我想好了,我們分開進去,然后我買兩碗面,坐在不同的桌便是。”他支支吾吾地,但總算是說清楚了。“我觀察過了,面館也經常有女孩子在那里吃面,我們分開坐,這樣便不會有人說你什么。”
弄得跟偷情似的。殷昭笑望著他。
“好……么?”見她不說話,他惴惴地補問。
殷昭點點頭,“那你先走吧。”
聽到這句話,他忽然笑了笑,眼底的不安也立時變成光彩。
兩個人步行往面館去。殷昭走在他身后,饒有興致地打量他走路的姿態,他應該十六七歲吧,個子沒有殷昱高,也不如殷昱英挺,但是出身武將世家,他底子還是不錯的,身子很直,各部分比例也很好,放在各個朝代,都稱得上中上的美男子。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