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大乙愣了愣,搔頭看著謝瑯:“好像也有道理。”
“當然有道理。”謝琬笑瞇瞇看著他,“你替朝廷把這事兒體體面面地辦成了,我自會親自替你跟老爺子說情,讓他再寬限你兩年。”
“才兩年?”寧大乙比出個剪刀手。
“當然只有兩年。”謝琬正色道:“兩年之內你必須成親。要是沒找到合適的——我們也不介意給你找個姑娘指婚。婚后培養感情也是一樣的。”她挑了挑眉。
寧大乙兩眼睜得更大了。他怎么就永遠都拿她沒辦法?
朝廷派去西北的欽差在冬月廿三日出發,寧大乙穿著絳色欽差服,披著長絲絨的黑貂大氅在兵部一眾官員相送中,騷包地與靳永踏上了征程。
臘月底殷昱收到了他們傳來的第一封信,他們已經與蒙軍統帥進行了一次會談,會談的結果是把對方氣了個半死,揚言說要再打,被靳永以強硬的態度頂了回去。
寧大乙在信中抱怨西北的風雪太大天氣太冷,那邊的狼群是如何的恐怖嚇人,蒙軍是如何的野蠻霸道,那邊的酒又是如何勁烈難以下口,但是轉而又說起那里的野味是如何的豐美。烤全羊是如何的讓人流涎三尺。
新的一年又在期待中來臨了,很快,春風吹融了冰凌,又吹綠了堤岸。
皇帝在殷昱的大力輔政下,有了更多的時間將養身子,這大半年來犯病的頻率逐漸拉開,連陳復禮去乾清宮的腳步也輕快起來。
因著后宮嬪妃數少,皇后與武側妃關系漸近,武側妃遠不如鄭側妃的城府心計,而如今大局已定。她與殷昌都得在殷昱手底下討生活。是以再不敢起什么別的心思,一心一意陪伴著皇后。陰晦了數十年的后宮,竟然逐漸透著安樂詳和的氣息。
在謝瑯的游說下,殷煦如今已經正式啟了蒙。并由謝琬親自挑選了幾名稍年長的大臣子弟作為陪讀。
皇帝順手指了謝瑯做殷煦的先生。而武藝方面則由駱騫廖卓暫時充任。因為暗暗有著自己的理想與目標。在課業上殷煦十分努力,而課余時間他會隨微服的謝琬出去逛逛,或者去魯國公府里與殷昭說話嘮磕。再者。便是隨父親去校場溜馬。
他與殷昭已然成為了一對忘年交,在她的帶動下,他和顧盛宗都學會了一種新的奇怪的數字表達方式,她說叫做“阿拉伯數字”。還告訴他說西北那邊蒙古草原很大,但是蒙古周圍還有好些美麗的國家,并且有條美麗的河叫做多瑙河。
他很好奇,決定等長大了去看看,如果那地方不錯,那么不介意把它弄回來做大的領土。
母妃對他這樣的理想報之以哼哼冷笑,但姑姑卻摸著他的腦袋大笑著夸他有志氣。
他愛姑姑。但他更愛母妃,因為母妃會親手給他縫新衣服,從前還親手給他換不小心尿濕的褲子。他偷偷地問過別的宗室堂兄弟,知道他們的母親從來不會為他們這樣做。他很驕傲,所以一點也不在乎她常常打擊他。
最近他在皇后宮里住著,并學習看輿圖。
殷昱忙于國事,雖然是太子,卻幾乎把皇帝的工作都攬上了身。
皇帝見得朝堂安定社稷安寧,準備將皇位禪讓予他,自己與皇后去南直隸養老,被他婉言拒絕。他有他的小算盤,監國是一回事,可真正接了皇位他想脫身就沒那么容易了,如今他既能指點江山又能獨擁謝琬,在東宮里過他們自己的小日子,為什么要放棄?
國事依舊他管,皇帝依舊皇帝來當,真到了他無法支撐的那一日再說。
謝琬很快有喜。
而這喜訊是隨同西北大軍班師回朝的喜訊一起傳到殷昱耳里的。
早在二月里西北就傳來捷報,在經過與蒙軍統帥數次會談之后,蒙軍答應撤出關內,并承諾只要兩國依然通商,便與大永修同好。
三月初蒙軍依諾退出關外。
四月里遼東馬市作為試點先行開放。八月山西大同馬市開放。西北沿線戰事告磐,百姓們逐漸回歸本地安居樂業,臨江侯于六月底率軍回歸后軍營,而后率領功將們與靳永一干進京復命。
九月皇帝下旨論功行賞。但是,寧大乙沒有回來。
他將會在遼東呆上一段時間,等到馬市走到正軌才回來。
謝琬依諾去了信給寧老爺子,一來為向他肯定寧大乙對朝廷的功績,二來為跟他說情。寧老爺子隨即上京到了文定伯府,讓謝瑯代為轉告謝琬,這是身為大子民應盡的本份,更是身為太子妃的“娘家人”的份內事。
“老爺子聽說你到時候要給寧大乙指婚,他笑得兩眼都瞇縫得看不見了。”謝瑯笑著說道,“也不知道寧大乙在西北呆上一年半載回來,會是個什么樣子?”
謝琬道:“總之不會再是當初混世魔王的樣子。”想到當年在清河街頭他的囂張,她撫著微凸的小腹,也笑起來。
一晃這么多年了,那些久遠的記憶偶爾也會在空閑時,不經意地跳入她腦海里。
清河是她的家鄉,即使有過王氏,有過謝宏謝棋,可她永遠不會忘記在那里還有謝騰與齊氏的遺骨,也不會忘記在那里她遇見了許許多多堅守在她身邊的人,她一個人永遠也不可能斗得過王氏母子,不可能斗得過謝榮。那個地方,依然還是她心中最親切最溫暖的地方。
“對了。”起身正要趕去乾清宮的謝瑯忽然回過頭來,“明日舅母做五十大壽,你去不去?”
謝琬抬起頭來,“去,當然去。”
太醫說過,胎兒已入了穩定期,正常的走動有益胎兒發育。
齊家如今仍在楓樹胡同住著,不過去年已經把隔壁的宅子買了下來,兩處一打通。頓時加倍的寬敞了。
何氏又生了個兒子。已經滿了周歲,與齊如錚之間十分和睦。齊如錚還對收藏木雕有著十分濃厚的興趣,因此專門辟出一間屋子用來放他的木雕。
余氏五十大壽本來不想大辦,但是兒子兒媳幾次勸說。再加上武淮寧也將因為在任上抗災有功而要進京接受嘉獎。在信里一再表示要湊份子給岳母做壽。因而也就點頭答應了。
這一日來府道賀的人奇多,但是三品以上的官員沒有一個,就是送了賀禮來也被退了回去。齊嵩官職不高。但他呆得愉快,結交的也都是差不多品級的一班中低等文官,聽說謝琬會來,許多女眷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在二門內等待。
她們對于謝琬并不陌生,這位太子妃在進宮前常在各府之間走動,她們對她沒有太大的疏離與緊張感。這之中最高興的除了齊家一眾老小,也許要算是趙夫人與王玉春。
謝琬到達齊家的時候,王玉春站在人群里,笑盈盈地跪地迎接。
在竇謹一案徹底破解之后,謝琬與趙貞在謝府曾偶遇過一次。趙貞含笑打量著她,點頭了半晌,說道:“我當年果然沒看走眼。”
再沒有別的話,但這已經勝過一切。
新帝登基之后,趙貞憑借他豐富的稼穡經驗,被升任戶部郎中,已經是正四品的官了。趙駒病情雖沒有好轉的可能,但是與王玉春相處久了,對她愈發依戀重視,去年由趙夫人陪著回了趟祖籍,從族中挑選了個健康的窮苦人家的嬰兒作了嗣子。
孩子很可愛,前不久王玉春來跟謝琬求賜名,以讓孩子添些福氣,謝琬賜了個“勛”字。
謝琬由趙夫人與余氏相伴著進了正院,滿院里頓時歡聲笑語,她一面微笑傾聽眾人說起府上的情況,一面在鞭炮聲與透著喜慶的道賀聲里打量著門外金黃的兩座大菊山。
又是菊黃蟹肥時。透過新凈的門廊,耀眼的菊花,她仿佛看到了數年前那個深秋的早上,余氏和齊嵩帶著齊如錚兄妹,披著早霜風塵仆仆地上謝府來接她和謝瑯去南源……
“娘娘,外面有個老婦人請求覲見您。”
夏至一句話,將她從飄飛的思緒中喚了回來。她抬頭看向夏至:“什么老婦人?是誰家的女眷?”
夏至默了下,稟道:“她自稱姓王,是娘娘的祖母。”
王氏?!
滿堂的人全部都震驚了。隨著謝榮的死,謝琬的風光入駐鳳棲宮,謝家這段家史也早被人傳遍了,而王氏兩個字更是成了所有擁護謝琬的人們心目中極無恥的存在!自打謝榮死后她就被發配去官家為奴了,這個時候她還敢跑到太子妃面前來自稱祖母?
“娘娘,把這惡婦打出去!”趙夫人緊皺著雙眉說道。
王玉春咬咬牙,也點了點頭。
“這惡婦竟然還敢過來丟人現眼?大奶奶速速讓錚兒帶人去將她攆走!”
聞訊進來的余氏火冒三丈,回頭與跟進來的何氏下令道。
沉吟了片刻的謝琬這時出聲,“夏至,你去把她帶進來。”
滿堂的聲音頓時又靜下去了。
片刻后夏至帶了名頭發灰白的老嫗進來,從模樣看,的確是王氏。王氏過了門檻,先往齊齊站立在謝琬座后的各位官夫人處掃了眼,然后目光落在悠然閑坐在當中軟榻上的謝琬臉上,咧開嘴,涎笑跪下去:“給太子妃娘娘請安!”
王氏算起年紀來已經六十四五歲,眼下衣衫襤褸,面上干枯暗黃,與上一次在四葉胡同見她時判若兩人。與前世謝琬死時她倚在閣老府里半閉著雙眼捻佛珠的模樣,更是不能相提并論。
謝琬看著她,笑起來,“你來見我有何事?”
王氏抬起頭來,不安地挪了挪兩膝說道:“早就想給娘娘來請安,一直找不到機會。
“好歹今日聽說娘娘在此,想求娘娘個事,請娘娘看在我年邁的份上,讓東家放了我的奴籍,等我回清河跟宏兒他們住去。榮兒雖然有罪,我卻是無辜的,懇請娘娘看在我也是謝家老太爺明媒正娶回來的份上饒了我,也給娘娘全全體面!”
屋里的呼吸聲們頓時粗重起來了。就連夏至都禁不住沉了臉。
謝琬笑出聲。她瞇眼看著指尖的蔻丹,緩緩站起來,走到她面前,低眼望著她,然后走到左側屏風前站定,手指摩挲著蜀繡上的牡丹,側回頭道:
“哪里跑出來的奴才?拖出街口綁住,夫人壽辰過后,亂棒打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