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七先生即使死了,他的真身份卻還是個謎,他到底是誰?他的同黨還有誰?他們如今都不知道。如果不把他身后那股隱藏在朝中的惡勢力徹底鏟除,朝堂也還是會有隱憂存在,要想獲得真正的清靜,只能深度挖掘,斬草除根。
從城樓回來之后她嘗試著小憩了一下,可是一閉上眼就是七先生那副面容,她不明白,為什么他不肯讓自己的臉公之于眾呢?難道他真的會是平日里常在京師露面的某一人?這個時候他選擇這樣的方式隱瞞自己的真身份,必然是為了防止有人查到他,進而發現他的同黨。
他為什么死到臨頭還要保護著那人?能保護到這種程度,看來這個人對他來說十分的重要。
她腦子里依稀有著一些猜想,可是每每再推想,又缺少些根據。
殷昱這夜都沒有回來,這是必然的,熬到早飯后,她才回房補了會眠。
起床后已近午時,除了殷昱,該歸府的都歸府來了。而在午前時分各方差事已經辦得差不多了,太子主持早朝,殷昱敘述誅殺亂黨的前后經過,太子讓禮部記下各人的功勞到時方便論功行賞,散朝之后便就召內閣以及六部三司的大臣上東宮說話。
在這之前,太子先讓殷昱單獨進內。
他略帶沉痛地道:“皇上龍體不容樂觀,這些日子,暫且先把此事定案,未了的事情等過后再議。”
“兒臣不同意。”殷昱果斷道。“如今隱藏在朝中的匪徒同黨尚未露出水面,眼下正是該乘勝追擊的時候,若是停下來讓對方有了喘息的機會,也會給我們捉拿們帶來難度。兒臣肯請太子殿下下旨,誓將剿滅匪徒進行到底!”
太子微微地點頭,但是嘆道:“可是皇上隨時都有可能大行,如若大限已到,那就是國之大事,你想再辦也不可能繼續,反而容易逼得對方狗急跳墻。若是在皇上殮喪期間讓人沖撞了圣靈。那就是你我的大不孝之罪了!”
任何圖謀不軌的人都擅于在對方專注于別的事上時進行突然襲擊。皇帝大行舉朝皆動,到那個時候又有多少可能能夠防范得處處嚴密,使人無機可乘?
殷昱聞言也凝下眉來。
太子考慮的固然有道理,可是難道不捉拿余孽皇帝就不會死了嗎?既然捉還是不捉他一樣該怎么著便怎么著。那這樣投鼠忌器就顯得十分吃虧了。而他在這個時候。又怎么可能舍得放過這一網打盡的機會?
想了想。他便與太子道:“不知道皇上最多還能堅持多少時日?”
太子無語,有這么當皇孫的問皇帝龍體狀況的嗎?聽著便跟催問皇帝幾時死似的。就算皇帝對不住他,多少也看在他這夾心餅的面子上語氣和緩點兒吧?又還能讓他委屈幾日?清了清嗓子。遂說道:“這要問陳復禮。”
殷昱扭頭:“速傳陳復禮過來。”
廖卓即刻去了。沒片刻帶著氣喘噓噓的陳復禮趕回來,殷昱等陳復禮氣喘平了,問他道:“皇上還能堅持多久?”
陳復禮見他問得這么直白,頓時也訝了下,轉頭去看太子,只見太子正仰頭打量著梁上描繪的龍鳳,壓根看都看這邊,便緩緩把嘴巴合上,整理了下詞句,說道:“回王爺的話,皇上的情況極為不妙,若以針炙扎穴輔治,最多也還能撐半個月。”
太醫院的針炙很是了得,但是連針炙之術續命也可能保得半個月,那看起來就真的不大樂觀了。
如果殷昱能在這半個月里把七先生同黨找出來,將余孽全部捉拿到手,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可是如果沒找著呢?那到時只怕當真無法收場。
殷昱瞄了兩眼太子,回到了王府來。
回府的時候謝琬正在正豫堂接待各方來客,余氏洪連珠正做陪客,齊家人與謝瑯夫婦還有來客們盡皆紛紛上前恭賀,殷昱皆笑著應了。謝琬見他神色間亦有遲疑,于是晚宴之后將余氏他們皆送上了歸家的馬車,便就回到了房里來。
“是不是也在憂心剩余亂黨的事?”謝琬進門沏了碗茶給他,說道。
他點點頭,把方才在東宮里的事說了,然后道:“眼下我是不可能放棄這個機會的,我看父親也不愿意,只不過礙于他身為太子,不得不這樣阻止。可是他又讓我把陳復禮叫過來問話,這就能看出來他也跟我有著一樣的想法。”
“這不就行了?”謝琬道,“你還愁什么?”
“可我總得給父親個臺階下不是嗎?”殷昱一攤手,“他有心放水,可我若是強行這么去做,那就讓他太為難了。臣子們面前也不好說。”
謝琬點點頭,扶了扶頭上的臥兔兒,想了想說道:“不是還有半個月嗎?你先別著急,左右七先生這大頭已經消滅了,他忍下那么大的痛苦來保護身后這人,這人必然會韜光養晦隱藏下來,至少大伙的安危應該是沒問題了。
“然后咱們這兩天先故意弄出些風聲來,就說是已經有了七先生同黨的眉目,且看看七先生死后,那些人還能不能沉得住氣再說。”
殷昱扶劍站起來:“我再去跟魏彬他們商量商量,還能不能擬個什么名目讓太子能夠順水推舟答應,然后又能夠在最短時間里等對方自露馬腳的。”
謝琬點頭:“魏閣老他們必然比咱們倆辦法多,你去問問他們也好。可是也不急在這一時,先養養精神,明早去也不遲。”
“不行不行,”殷昱擺手道,“我可是一刻也耽擱不了。你先睡吧。”替她扶了扶毛領子。
謝琬無法,也只得送他出門。
也許是老天爺也感受到了這股戾氣過后和氣息,翌日一大早竟然一掃連日來的陰霾,天色忽然放晴了兩日,于是各家各戶開始了走動。太子在太子妃好心情的感染下,下旨讓順天府在大相國寺外舉辦廟會,而又在東西城的菜市附近擺了兩處戲臺,一來為皇帝祈福,二來也算是與民同樂。
殷昭披著朝陽到了安穆王府,一身平民女子的布衣裝束,看著像是個才上街買菜回來的小婦人。她不似旁人那般喋喋不休地后怕與慶幸,而是說起外頭百姓們對此事的反應。全程依然是平靜而淡雅的,偶爾也有興奮,對于人們交口稱贊她的父兄她覺得很高興,很滿足。
她邀謝琬微服上街去看戲,謝琬哪有不肯?當即素衣裝扮與她從角門出了去。姑嫂倆從城東逛到城西,吃了一路的路邊攤,居然也沒有什么人往她們身上投注目光,因為這三天里是太子降旨可以舉國同慶的,上街的婦人女子不在少數。
傍晚時回到王府,殷昭留下來用飯。
等換好衣裳,孫士謙忽然走過來:“稟王妃,今日東華寺的長老圓清來過一趟,說是有事求教王爺。”
殷昱從未與方外之人打過交道,東華寺的僧人找他做什么?不過無事不登三寶殿,平日里就是有閑他們也不見得會直接化緣化到他面前來,她于是道:“可曾留下什么話?你跟他說,王爺這幾日沒空,你讓他明天早飯后到王府來見我便是。”
孫士謙應下。
由于這幾日一些瑣事較多,宮里又不時來人,所以翌日早飯后,謝琬其實已經把這個事給忘了,直到她準備帶著殷煦進宮去的時候,孫士謙把圓清帶到了她面前來。
“阿彌佗佛,貧僧敢問王妃,不久前王爺查玉蘭樹之事,可曾有了結果?”
圓清一見面拋出這問題,弄得謝琬再也不敢怠慢,東華寺本就是當初駱騫他們查到過七先生線索的去處之一,只是后來經查東華寺僧人跟七先生并沒有直接關系,所以放棄了監視。如今這圓清主動提到玉蘭樹,自然是有原因的了!
于是連忙喚夏至帶了殷煦下去,而后引了他進正廳。
謝琬道:“大師忽然間提起此事,可是有什么內情相告?”
圓清白須白眉,手上捻著一串光滑的檀香佛珠,再合十道了聲法號,遂道:
“這兩日太子殿下下旨,在相國寺外辦廟會,鄙寺也分了些香火,這幾日香客增多,貧僧在寺內出入,所聽的也是關于前幾日亂黨伏誅的大好喜事。而在這過程中,貧僧也無意得知安穆王曾經調查過全城所有的玉蘭樹主人。這玉蘭樹三字,倒使貧僧想起樁往事來。
“王妃可知,原先我們東華寺后頭也種著兩株玉蘭樹?”
謝琬訥然:“這層不知,愿聽大師詳解。”
圓清道:“大約十七八年前,鄙寺的老方丈南下云游的時候,曾帶回來兩根玉蘭樹苗,將它種在后院中央。這種樹本是南方樹種,在北方很難存活,但是老方丈因為游歷多年,自有著一套植樹之心得,加之精心照料,倒是也活了下來。
“沒幾年它開了花,那花馥郁芳香,很快吸引了寺里寺外的人。”
圓清侃侃而談,仿佛眼前還有那花盛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