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老實話,這二十幾個分舵里,哪個分舵里沒有點自己的私己事兒,青使這么一來,于是碼頭許多事都不好進行了,就是上回寧家老爺子那事,也是青使押著不讓我出面,我才沒辦法,讓他去找姑娘你。
“如今我們漕務比起原先更加亂了,而青使置之不理,卻把責任全推在我頭上。我懷疑,這青使早就被佟汾買通,是來坐實我瀆職的罪條的。”
田崆說完,拳頭握得生緊,砸在大腿上。
謝琬想了想,疑惑地道:“那佟汾這么做又是為什么?”
“自然是為了把他的堂弟推上來占我的位子!”田崆恨恨地道。“他堂弟佟湛,是五年前入的幫,武功甚厲害,而且識文斷字,挺得總舵主的賞識,于是留在總舵任護法。因為滄州也是大碼頭,油水厚,佟汾早先跟總舵主提過讓佟湛到滄州來做副舵主來著,是我瞧不上佟汾這個人,所以婉拒了。
“事后不久,我們的船就跟他的船撞上了,所以我也有些懷疑,這事是不是佟汾早就安排好的。
“可如果是事先安排,那就必然得在滄州碼頭安下奸細,如此才能行事。雖然我沒有證據,可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我今日輕裝簡行,也是為了避人耳目,怕被青使和佟汾窺見。”
說到這里他長吐了一口氣,將桌上已經涼透了的茶一飲而盡。
謝琬使了個眼色給邢珠添茶,田崆雙手捧著杯,神色透著恭敬,早就沒有了先前一舵之主的霸氣。
謝琬沉吟道:“滄州是京杭兩地之要塞,如果佟汾兄弟倆拿下京師和滄州兩個碼頭,那足以傲視全天下的漕幫分舵了。這么說來,這佟汾野心并不小。”
田崆看著她,“可是曹總舵主實力并不弱,佟汾是不可能推翻得了他的,而且,就算他一朝推翻成功,底下這二十幾個分舵主就是吃白飯的嗎?江湖人可不同朝堂,我們沒那么多小心思,擁護就是擁護,不擁護就是不擁護,他要是強行奪位,那怎么樣都會有番血戰的。”
謝琬道:“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其目的的。他如今權也有了,錢也有了,做的再好短時間內也不可能當上總舵主,那他還這么處心積慮把身為護法的佟湛拉下來當個分舵主,又是為什么呢?”
田崆愕住了,顯然這真的是個問題。
隔壁杜彪剛剛按照田崆的吩咐讓人上了菜,并相請程淵等人坐下。
房門又被推開,霍珧濕著雙手走進來,問小二拿了干布專注地擦手。
錢壯與程淵同時愕住,不知道他明明去探聽消息,怎么變成真的洗手去了?
謝琬沉默了片刻,說道:“田舵主說的這件事確實頭疼。”
這件事看起來是漕幫內務,可是如果田崆真的被他人取代,對她來說并不是沒有影響。
首先她必須又要與新舵主建交,其次,假若真的如他所說,佟汾這么做的目的是要推佟湛上來做這個舵主,那情況就變得復雜了,起碼佟家兄弟野心比田崆大,不管他們圖的是什么,最后總會有遭殃的風險,如此難保不會殃及到下面的商戶。
總而言之如果一定要選的話,她肯定會選擇已經合作過幾年,而且一次差錯也沒有過的田崆來做這個舵主。
“對于佟家兄弟的野心,護國公府知道了有沒有可能插手?”她問。
田崆搖頭:“護國公雖然管理甚嚴,但是這屬于我們幫里內務,只要不涉足朝政,他是不會管的。”
謝琬沉思著放下手上茶杯,說道:“不知道田舵主需要我做點什么?”
田崆直起腰來,說道:“不瞞姑娘說,在下早已經想到個辦法,就是需要借姑娘的糧船幫個忙。”
謝琬道:“怎么幫?”
田崆凝了凝神,說道:“總舵派來的青使不但負責監督滄州漕務,還專管了受理訴頌的訴務司。也就是說,每當滄州河段出現糾紛矛盾之時,皆須報至訴務司。我只要使計把這青使擠走,那么總舵就是再派人來監督,起碼也得有一個月的時間。
“我已經準備好在這一個月里將漕務一切恢復正常,并且將做好一切措施,防備佟汾再派人過來攪局。而擠走青使這件事正需要姑娘的糧船幫忙。”
謝琬微怔,說道:“你是說,要我配合你演場戲,鬧到你們訴務司去?”
田崆赧然點頭:“我知道姑娘自幼細讀圣賢之書,對咱們這些下三濫的把戲看不上眼。
“可是在下也實在是沒有辦法,找別人的話,實在不熟,容易出岔子,姑娘是寧二少介紹來的,知根知底,何況我也確實敬慕姑娘的才智已久,覺得這個忙只能請姑娘幫我,所以我才借了寧家老爺子的口透漏了些漕幫風聲給你。”
謝琬訥然無語,原來自打寧老爺子找她的時候起,他就已經在打她的主意!若沒有寧老爺子透露出來的漕幫的那些內幕,她還真不會想到去研究漕幫,更不會想到親自上漕幫來瞧瞧。
不過謝琬向來不拒絕誠實的人。
她想了想,說道:“這么說來,我的事你也是早就讓人打探過了,而不是這兩日的事?”
“姑娘英明!”田崆訕然道:“的確早就打聽過了。”
謝琬揚唇道:“你還真把我給算計成功了。”
田崆紅透了臉,說道:“還望姑娘伸手一把。由此產生的任何損失,都由田某承擔。”
謝琬站起來,對著屏風上的圖案凝視了半日,說道:“這事我可以幫。”
田崆站起身,深作了一揖道:“如此,田某便就多謝姑娘了!”
謝琬回過頭,含笑道:“但是,田舵主對這個計策,有十足把握嗎?”
田崆怔了怔。
謝琬笑道:“我這幾日都在城里的南風客棧,田舵主若是打點好了,讓人來知會一聲便是。”
田崆的計劃聽起來不錯,可是卻只穩得一時半會兒。佟汾窺伺滄州碼頭已久,為權勢不太可能,他也不可能是想做總舵主,除此之外,那就只能是為著錢了。天底下做什么不用花錢?誰不想當有錢人?何況如今的漕幫撈錢是被默許的。
不過,她畢竟是個外人,這計策能不能從此絕了佟汾的心思都不是絕對的。田崆既然布署了這么久,又謀劃得這么細,足見已經深思熟慮,她若說的過多,難免會讓身為舵主的他下不來臺,也有賣弄之嫌。
“那我明日午前,便就讓人來尋姑娘!”
田崆心頭大石落定,頓即滿面春風端起茶來,雙手舉起跟謝琬示意。
謝琬走出酒樓時,之前的好天色早已不見蹤影,天空不知幾時已經陰沉下來,大片沉厚的云烏壓壓懸在頭頂,隱約正醞釀著一場大雪。
風吹得幌子在頭頂忽啦啦直響,吹到臉上,也鉆進脖子衣服里,盡管披了斗蓬戴了風帽,一雙手卻還在外頭。方才還熱騰騰的雙手,這會兒十指卻透著冰涼。
“拿著吧!”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霍珧忽然走過來,趁著牽馬的時候,不著痕跡地塞了兩顆熱乎乎的東西在她手里,然后翻身上馬。
一雙手頓時暖和了。
她低頭進了車廂才把開,原來是兩顆煮得滾熱的雞蛋。
這伶牙俐齒的霍珧,他居然還有這份心思?
田崆等人護送著她的車馬到了南風客棧,然后才回碼頭。
程淵迫不及待地進來打聽日間談話情形。
謝琬把事情說畢,然后道:“這事說跟我們相干也不大相干,說不相干卻也相干,明日田崆那邊來人,就勞煩程先生你帶著錢壯去走一趟,替他把這事辦妥,往后咱們有什么事,才好跟人家開口。”
程淵道點點頭,遂與錢壯下去了。
翌日上晌,田崆果然派了人過來見謝琬。
田崆的計劃是今日夜間行事,因為謝琬剛好有一船糧經過滄州。通常本碼頭的船經過自家境內時,分舵都會睜只眼閉只眼,遁查也只是走走樣子算數。因為是例行,所以即使總舵的青使在此,也不曾對此有什么特別吩咐。
于是今夜要走的就是這個空子,程淵“恰好”會在這條船上,他發現滄州碼頭的人居然不上船察看船工,對此感到十分地不可思議,于是將會投訴到訴務司,要求受理此案的人必須給個說法。否則的話就將鬧到衙門去,因為謝家可是有官宦背景的。
謝琬細想了下,由程淵和錢壯前去的話,這個事情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而如今謝榮都已經知道她在開米鋪,自然這點也就沒有再隱瞞下去的意義了,就此扯著謝榮的虎皮做做大旗也未嘗不可。
她囑咐了程淵他們幾句,就讓邢珠送他們出門了。
她這里看了半日書,到了下晌,也穿衣打扮整齊,說道:“我們也去碼頭看看。”
邢珠道:“姑娘也要去?”
她一邊打著斗蓬的絲帶結,一邊道:“得去一趟。我才知道原來積水潭碼頭的分舵主叫做佟汾。
我記得上回寧老爺子說過,這曹總舵主剛上任那夜,便因為百姓水祭竇準將軍的事而發生了糾紛,因此處置了積水潭分舵主。田崆既然說這佟湛是五年前進的漕幫,可見佟汾來的比他更早,而且他就是當初被總舵主處置過的那個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