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宣恩的格殺令讓周睿淵心情沉重,走出宮室,外面的雨仍然在瀝瀝淅淅地下著,周睿淵的內心如同被灌滿了雨水,沉甸甸的得透不過氣來。文承煥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停下腳步道:“這場雨來得突然呢。”
周睿淵看了文承煥一眼,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點了點頭道:“夏天的雨都是這樣,來得快,去得也快。”
文承煥道:“這場雨似乎沒那么快過去,不止是京城,今年大康各地的雨水都很充足,這場雨應該會延緩那幫亂民逃走的腳步。相信蘇宇馳很快就能追趕上他們。”
周睿淵道:“追趕上又怎樣?”
文承煥道:“陛下不是剛剛已經下了格殺令,要將這五萬亂民全都斬殺,一個不留。”
周睿淵嘆了口氣道:“五萬亂民,他們有多少家人?殺了他們等于和五萬戶人家結仇,只怕以后會多出幾十萬,幾百萬的敵人。”
文承煥道:“周丞相剛才為何不向陛下言明?”
周睿淵道:“太師也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他的意思是你怎么不說?還不是害怕得罪了氣頭上的皇帝。
文承煥搖了搖頭:“其實陛下現在只能聽進去兩個人的話。”一個自然就是洪北漠,還有一個就是永陽公主七七現在朝廷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在處理,如果今天不是皇陵被燒,老皇帝是不會親自集結這幫臣子商討對策的。
兩人正在交談的時候,看到前方有三人走了過來,中間一人正是永陽公主七七,兩人慌忙停下說話,上前行禮道:“公主殿下!”
七七停下腳步,雙眸在他們的臉上掃視了一眼。輕聲道:“陛下生氣了?”
文承煥道:“龍顏震怒,臣等誠惶誠恐。”
七七道:“周丞相留步,回頭本宮找你還有事情商量。”
周睿淵垂首道:“是!”
文承煥心中暗嘆,看來在這位永陽公主的心中對周睿淵顯然更為信任一些。
七七向權德安道:“權公公先請周丞相去玲瓏齋小坐,我去看看陛下馬上就回來。”
眾人全都離去之后,龍宣恩臉上的怒氣卻一掃而光。聽聞七七到來,他屏退眾人。
七七進入宮中,來到龍宣恩面前,輕聲道:“七七參見陛下!”
龍宣恩低聲道:“看來你也聽到消息了。”
七七點了點頭,抬起雙眸望著龍宣恩道:“陛下曾經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也說過民乃國之根本,可是現在卻為何為了皇陵而不惜得罪天下百姓?”
龍宣恩并沒有生氣,和顏悅色道:“你以為朕在這件事上做得不妥?”
七七道:“五萬勞工若非被逼得走投無路怎會揭竿而起?陛下難道沒有想過真正導致這場亂局的原因嗎?”皇上在這件事的處置上并不妥當。下令格殺勿論恐怕會招來那些暴民更為強烈的反抗。
龍宣恩道:“七七,這些日子,朕一直都在反思過去,若非是朕當年糊涂,大康也不至于走到如今的地步,朕雖然重新登上了皇位,可是覆水難收,已經失去的民心和信任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回來了。這才是朕要將權力交到你手中,讓你來承擔如此重任的原因。”
龍宣恩緩緩站起身來。顫巍巍走了一步:“這幫臣子雖然捧我出山,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并非是因為他們忠于朕,而是因為朕才能代表他們的利益,只有朕坐在這張龍椅上,他們的利益才能夠得到保障。朕雖然老了,可是并不糊涂。”
七七咬了咬櫻唇,似乎明白了他的苦心。
龍宣恩道:“朕已經老了,精力一日不如一日,你卻還年輕。又是一個女孩子,大康自古以來并沒有女子輔政的先例,朕活著還能當你的后盾,可是朕若是死了又當如何?這幫臣子又豈肯服你!”
七七道:“七七并沒有掌控社稷的野心,只想保住這份祖宗基業,保住龍氏江山。”
龍宣恩道:“這些日子,你的辛苦,朕看得到,皇陵方面的事情一直都是洪北漠在負責,這其中他不知經營了什么秘密,朕口口聲聲想要求長生,催促修建皇陵,目的只是為了迷惑他,避免他生出疑心。”
七七低聲道:“陛下,你已經察覺到了他的野心?”
龍宣恩嘆了一口氣道:“有些東西明明知道有毒,可是為了茍延殘喘卻不得不將之吃下去,若是他察覺到朕已經懷疑他,不但是朕,就連你的安全也會受到危及,天下人都以為朕老糊涂了,相信什么長生不老,相信什么永垂不朽,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生老病死,新舊更替乃是亙古不變的規律,朕只是一個凡人,又豈可和天命抗衡,別人認為已經掌控你的時候,你最好裝成一個傻子,只有他在麻痹大意對你完全放松戒備的時候方能給予他致命一擊。”
七七點了點頭:“陛下用心良苦,為大康受委屈了。”
龍宣恩搖了搖頭道:“朕不覺得委屈,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朕造成的,皇陵勞工叛亂也超出朕的意料之外,朕不知道他們生存的環境竟會如此惡劣,也沒有想到有人會在這件事上盤剝壓榨他們。”
七七道:“陛下當真要對他們趕盡殺絕嗎?”
龍宣恩望著七七的俏臉低聲道:“既然所有人都認為朕是一個昏君,是一個暴君,那么朕也唯有將這個角色扮演下去,朕走到這步田地,就算是想改也改不了了,臣子對朕的信任一旦失去,再想找回難于登天,百姓對朕的擁戴亦然。而你卻可以糾正朕的錯誤,并因此而獲取臣民的尊敬和信心,唯有如此才可將江山穩固,大康社稷雖然千瘡百孔,但是最緊缺的絕非是金錢和糧草,而是臣民對你的信心,只有恢復他們的信心,才能將大康百姓凝聚在一起,才能帶領大康走出泥潭。”
七七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流淚的沖動,她此前對龍宣恩還有重重的猜疑和不解,今日方才明白他的苦心,他是在利用另外的一種方式幫助自己,幫助大康。
龍宣恩道:“還好洪北漠對國事沒有太大的興趣,不像姬飛花那般熱衷于權力,七七,朕相信你一定能夠帶領大康走出困境。”
七七道:“陛下,聽說金陵徐家拒絕了您借糧的要求。”
聽到這件事,龍宣恩兩道花白的眉毛擰在了一起,深邃的雙目中迸射出兩道陰冷的殺機:“徐老太當真以為朕不敢動她,竟然對朕的要求置之不理,這次朕一定要給她點顏色看看。”
七七道:“可是七七卻聽到另外一件事情,金陵徐家之所以拒絕您的要求乃是因為他們不敢因此而得罪其他國家,若是徐家公然答應,只怕會招來報復,他們的商號遍布于天下,很可能會遭到致命打擊。”
龍宣恩冷冷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徐家也是大康的子民,國難當頭還想著一己私利,這樣的氏族留著又有何用?”
七七道:“其實他們公然拒絕只是為了在天下人面前演戲,背地里已經指明了一條道路。”
龍宣恩微微一怔:“你是說他們打算暗中相助?”
七七點了點頭:“陛下,此時必須秘密進行,決不可讓太多人知道,否則非但徐氏會遭到報復,而且這條通路很可能會被敵國提前切斷。”她低聲將胡小天跟她說得那些事講了一遍,雖然胡小天曾經特地囑咐她不要講此事告訴皇上,可是看眼前的形勢必須要將這件事說出才能讓皇上息怒。
龍宣恩點了點頭:“他想親自前往羅宋?你不怕他趁機走了,一去不回?”龍宣恩想到的事情也是七七最為顧慮的,胡小天絕不是個安分守己的家伙,如果放松警惕,這小子不知會搞出什么花樣。
七七道:“我也是這么考慮的,不過既然是徐家提供的這條商路,如果我們不讓胡家人前往,只怕徐家人會對此生疑,未必肯配合。”
龍宣恩道:“那就讓胡不為去,把他老婆兒子留在康都,諒他也不敢搞出什么花樣。”
七七道:“此事不宜動靜過大,我已經想過,要從幾大水師中分別調動一些船只,于指定地點匯集,對外只說是出海掃蕩海盜平亂,等到了目的地點再宣布他們此行的目的。如果過早暴露,恐怕會遭到敵國破壞。”
龍宣恩道:“此事你盡管去辦,朕會盡一切可能為你掃除障礙。”
七七道:“那五萬勞工逃往興州,依我看還不如放任他們進入興州,興州一代天災不斷,李光弼自己也面臨著缺糧的危機,根本沒可能負擔這五萬人,如果他收留了這五萬勞工,恐怕興州就會從內部亂起。只需派兵封鎖他們東進和南進的通道,他們為了生存,唯有向西向北,那兩邊一處屬于大雍,一處在西川實際控制范圍內,大康無糧可搶,他們就只能選擇向這兩處尋找生機。”
龍宣恩道:“你將自己的意思告訴蘇宇馳,讓他遵你的號令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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