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貧僧就什么也不說。”孟奇輕笑一聲,和老狐貍說話就是這么輕松,不需要解釋太多。
段向非這只老狐貍已經收斂起訝異震驚的情緒,放下竹筷,指著桌邊道:“法師請坐。”
然后,他轉頭對呆愣的段明誠道:“還不去沏壺好茶。”
桌子上擺的是一疊蠶豆,一壺黃酒,后者不太適合招待出家僧人。
“不知貧僧去后,天定城之事又有什么變化?”孟奇也不急著提幻形大法、圓蒙大師等事,一派悠然地問起當初的后續之事。
段向非撿起掉落桌面的蠶豆,也不嫌臟,送入口中,微笑道:“老朽見機得快,對洛青等人言法師你一刀通神,飛升佛門凈土了,而崔栩乃十二相神之首的辰龍,也是雪神宮宮主,陰謀鏟除其他宗師,被法師你識破,將其斬于刀下。”
“也許是被法師你‘飛升’時的勝景異象鎮住,洛青先禁錮住費正青等人的提議并未被武林同道反對,之后搜出了許多證據,都確鑿無疑地證明他們就是十二相神。”
“雖然并無崔栩是雪神宮宮主的線索,但老朽提供了幾件值得懷疑的事情,加上十二相神被證實,雪神宮宮主之事自然也被‘證實’了。”
他娓娓道來,臉含微笑,仿佛崔栩就是雪神宮宮主一樣。
孟奇若非知道他底細,此時說不得真會相信,心里不由暗贊一句,什么時候自己撒謊能像老狐貍一樣面不改色,似乎連本身都相信了。
“費正青等人被誅殺了?”孟奇表面上亦是不動聲色,畢竟這些人與自己沒什么交情。
段向非輕輕頷首:“凡查明是十二相神的,都被誅殺,尤同光的家財被散給歷年來遭受十二相神之禍的同道親眷,崔栩的城主之位得自朝廷,我們不便處置。只是誅殺了助紂為虐的崔錦華,半年前,皇上下旨,允崔錦繡繼承城主之位。”
這個世界的宗師還沒到挑戰千軍萬馬的程度。但精神秘藏打開后,他們能自如地行走于皇宮內,除非皇帝能請到別的宗師護衛,所以,江湖與朝堂形成微妙平衡,宗師們不會頭腦發熱地對抗皇權,畢竟有家有業有口,而皇帝亦不會冒生命危險鏟除“雙手滿是血腥”的武林宗師。
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有證據的情況下殺掉崔栩不會引起朝堂反彈,但若私自敕封城主。就會觸及龍之逆鱗,當然,崔栩的家財也被江湖好漢們順走不少,以作“正義之資”。
“沒有從旁族中挑選男子繼承城主之位,皇帝怕是對天定城覬覦已久了。”孟奇左手轉動著念珠。保持著自己一代高僧的形象。
段向非略微愕然看著孟奇:“法師好見識。”
他原本以為真定法師只是天賦異稟,因此年紀輕輕才能在武道上突飛猛進,甩落旁人,其他方面的見識不會太強,可現在看來并非如此。
“阿彌陀佛,閑書看得多罷了。”孟奇神情淡然,內心自得地回答。
段向非嘆了口氣道:“天定城之變引起了江湖動蕩。不過法師乃世外高人,怕是不關心這些,嗯,你的那幾位小朋友過得很不錯,有與你同行的經歷,不論走到哪里。他們都能得到正道禮遇,若是不算笨,當能抓住機會獲得更好武功,提升自身實力。”
“如此甚好。”孟奇微微點頭,都有點忘記那四名小朋友的名字了。不過緣來緣去,忘記也罷。
段向非笑了笑,目光直視孟奇雙眼:“不知法師此次所來為何?”
孟奇惡趣味發作,微笑道:“你猜。”
段向非難得地臉皮抽動了一下:“法師乃飛升佛門凈土之人,老朽這凡夫俗子怎么猜得到,不過,老朽也有些想法,法師怕是與削掉老朽右手五指的那人來歷相仿,都是莫名出現,做出一番大事后又銷聲匿跡,不知是否?”
“你猜。”這種問題,孟奇怎么可能回答,也不再戲弄段向非了,轉而笑道,“貧僧此次前來,一是請教幻形大法,二是想讓段施主你帶貧僧去長華寺,那小玉佛關系佛門隱秘,貧僧得去拜祭一下圓蒙大師,三嘛,貧僧刀法生澀了不少,想尋宗師切磋一二。”
“這都無妨。”段向非沉吟了一下道,“法師還是稱呼‘老段’吧,施主來施主去的,顯不出老朽有位一刀通神的朋友。”
“哈哈,老段你真風趣。”孟奇也不拘泥。
這時,段明誠已經端著一壺茶和兩個茶杯上來,熱氣裊裊,茶香陣陣。
“好茶。”孟奇贊嘆一聲,行云流水般地燙杯、倒茶,悠閑自在,不似做客。
“法師真乃出塵之人。”見到孟奇緩慢沒有煙火之氣的倒茶動作,段向非忍不住贊了一句,而段明誠坐于父親下首,侍候兩人。
孟奇抿了口茶,苦澀之后滿口余香:“老段,幻形大法有些問題我想請教你。”
“不知法師幻形大法修煉到什么程度了?”段向非見識過孟奇刀法,知他來歷神秘,未起藏私之心,反正已經將幻形大法全文都告訴他了。
孟奇放下茶杯,緩緩說道:“貧僧小成已有一段時日了。”
“這才一年多!”驚愕出聲的是段明誠,竟然一年左右就能幻形大法小成,我武功低,你不要騙我啊!
一年多?孟奇算了算時間,自己離開這方世界后,大概過了半年,時間流速是三比一?也不對啊,上次來這里完成任務的時候,幾日才不過主世界十來個呼吸。
莫非上次是六道輪回之主自行控制的時間流速?
段向非亦有驚訝,不過他城府極深,旋即收斂,左手下壓,微笑對段明誠道:“真定法師年紀輕輕就能一刀通神,打破虛空,一年半載幻形大法小成算什么?”
孟奇笑而不語,抿了口清茶才道:“世間之道,一理通百理明。還請段施主為我解惑。”
這句話里,他沒有直呼老段,畢竟是請教對方,不能失了禮數。
之后兩人交流起了幻形大法。段向非豐富的經驗為孟奇解決了不少須得花費時日琢磨的疑難,而孟奇往往隨口一言,就讓段向非又驚又疑,又喜又惑,因為他似乎直指幻形大法的本質精髓!
“法師對幻形大法的看法真是超前人所想,發人深省。”交流完后,段向非長嘆一聲,由衷地說道,“這絕非凡俗之人能夠得出,只有真正打破人神界限的仙人反過來高屋建瓴地觀看幻形大法。才能有這樣的見識!老朽修煉幻形大法幾十年,圓滿亦是多年之前,可今日方知,自身乃井底之蛙,對幻形大法本質的了解不過爾爾!”
額。這是有著道尊佛祖的世界不知多少萬年的積累,我亦是借花獻佛……孟奇心里暗道一句,臉色露出一絲驕傲之意,生受了段向非這番贊美。
旁邊亦有修煉幻形大法的段明誠聽得如癡如醉,只覺真定法師為自己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大門之后五光十色,別有洞天。直指人神界限,到了這個地步,他對真定法師當初的壯舉再無懷疑!
孟奇也是收獲不小,有段向非的經驗相助,有《易筋鍛骨篇》不間斷地修煉,有神雷精氣淬體。有本質上的了解,自己幻形大法圓滿的日子不會太久,也許兩個月時間就夠了。
“法師,你不是言刀法生疏,想要尋宗師切磋一二。老朽亦是宗師,斗膽一試。”段向非剛才收獲極大,因此起了切磋之心,看能否得更多體悟。
“貧僧正有此意。”孟奇哈哈一笑,出塵飄然地落于院中,紅日鎮邪刀轉過,用刀背對段向非,以示無傷人之心。
段向非跟著飄于院中,雙掌一抬:“法師請。”
“阿彌陀佛,客隨主便。”孟奇單手行禮,接著戒刀一揚,劈向段向非,雖然出奇變化,卻有堂堂正正之勢,韻味悠長。
此乃孟奇融合五虎斷門刀法、血刀刀法,從阿難破戒刀法第一式的變化中衍生出來的幾式刀招之一,算是他自身刀法融會貫通的一小步。
段向非沒有怠慢,身體一分,突兀地化為了七道人影,從四面八方撲向孟奇。
這一瞬間,孟奇頓時失去了對他的鎖定,知道再次被影響了感官,出現了幻覺,于是,眉心發脹,精神外放,以幻形大法對抗幻形大法,并且雙眼精光四射,發揮眼竅勘破幻覺之能。
不過孟奇的幻形大法與段向非終究差了一個層次,開竅也只開了兩竅,只能隱約看出前方、左邊和右邊三道人影之一是段向非真身。
于是他戒刀一折,刀法變化,橫斬出去,直指正前之段向非,籠罩左邊之段向非。
噗,右邊之人雙掌一錯,前后拍到了孟奇身邊,孟奇因為有所準備,腳步一滑,似后忽前,躲過了段向非這一擊。
雖然有點狼狽,但孟奇心情卻很是愉悅,因為段向非真身證實之后,自己的勘破幻覺之能果然大有進步,而現在,只需要當做面對三位敵人圍攻就行了,不用再手忙腳亂。
心情一寬,孟奇精妙刀法接連不斷使出,時而剛猛凌厲,盡顯刀法常見一面,時而怪異難料,刀刀奇詭,時而軌跡玄奧,變化難言。
段向非幻形大法全開,可面對孟奇如此出眾的刀法還是難以攻破防御,并且好幾次差點被斬中真身。
人影飄飄,刀光成團,兩人戰到酣處,段向非長嘯一聲:“法師看掌!”
他再次分成七道身影,各捏掌決,齊齊拍出,周圍頓時寒氣森森,仿佛從三伏酷夏來到數九嚴冬。
孟奇見過這雪神掌,不敢怠慢,使出了衍化的刀法最得意的一招,紅日鎮邪刀在身前斜斜一劃,似乎囊括了前方天地。
刀光之下,七道身影一一破損,段向非忽然出現于孟奇上方,凌空下擊,拍中了孟奇左肩。
暗金浮華,寒意刺骨,戒刀再來,段向非倒飛出去,而孟奇左肩多了一個掌印,卻未能穿透暗金。
孟奇氣血起伏,略有寒意,似乎血液都被凍僵,但真氣流轉,旋即恢復,明白“雪神掌”恐怕也得兩三掌才能穿透第五關,傷到自己,當然也可能是段向非鑒于切磋,收了部分力量的緣故,不過不管如何,段向非就算全力而為,也頂多傷到自己,七八掌之間別想讓自己的金鐘罩第五關破功。
旁邊的段明誠因為沒被幻形大法專門影響的緣故,看得非常專注,一邊贊嘆真定法師的刀法果然神妙,一邊暗暗嘀咕,神妙歸神妙,也僅僅是凡人層次,被自己父親壓得喘不過氣來,所謂的一刀通神呢?
莫非一刀通神是父親與他合編的借口?
思緒轉動之間,他突然聽到真定法師長笑道:
“來而不往非禮也,老段看刀!”
一刀揮出,刀光乍起,十丈紅塵纏繞。
段明誠雙目圓瞪,呆呆地看著這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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