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成浩、張曉亮、項新離開之后,方志誠關上辦公室的門,抱著茶杯,坐在屋子里,靜靜地抽了一支煙。他在等,現在的情況已經進入了死局,必須要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才能一箭雙雕。至于邱少群也在等,他已經安排喻金平過來遞交了白旗,在方志誠有所反饋之前,就不能輕舉妄動。
方志誠并不想將鄧少群趕盡殺絕,但他必須要在這件事情上讓鄧少群得到一點教訓。鄧少群當初第一次與自己見面時,那種冷漠與傲慢,始終留在方志誠的腦海中。方志誠是一個記恨心非常強烈的人,君子報仇,半年未晚,現在兩人位置巧妙變化,鄧少群處于劣勢,而方志誠處于優勢。
方志誠沒有離開辦公室,直到夜幕低垂,他望著路燈依然的大院,沉著冷靜。商燕推開門,低聲問道:“老板,已經八點了,要不跟你喊一份外賣?”
方志誠擺了擺手,道:“不需要了。時間已經不早,你先回去吧。”
商燕覺得今天辦公室的氛圍不太對勁,隱約像是有事情要發生的樣子。不過,既然方志誠要自己下班,商燕也就不再停留,畢竟秘書就是為了服從領導而存在。商燕收拾了一下辦公桌,簡單打掃了一下衛生,然后挎著米白色的皮包出門,便瞧見鄧少群一步步地走了過來。
鄧少群語氣深沉地問道:“小商,志誠區長下班了嗎?”
商燕搖了搖頭,道:“鄧書記,方區長還沒下班呢,要不我去給你通報吧?”
鄧少群擺了擺手,道:“不需要了,你先下班吧,我自己去找他。”
商燕微微一怔,鄧少群加快了步伐進了辦公室,她細細琢磨了一陣,恍然大悟,原來今天老板遲遲不下班,那是為了等鄧少群。
官場之中,誰見誰,這是有講究的。方志誠和鄧少群雖然都是正處級干部,但鄧少群是黨委一把手,方志誠則在鄧少群之后,若是有事情商量,理應方志誠主動拜訪鄧少群才是。然而,今天這個局面有點變化,方志誠是在等鄧少群來見自己。
這意味著什么呢?區長和區委書記的關系在發生變化。
鄧少群進了辦公室之后,敲了敲門,等了十來秒,方志誠親自過來開門,見是鄧少群,臉上露出驚訝之色,道:“少群書記,您怎么來了?”
鄧少群有點不自然地一笑,道:“我正準備下班,見你辦公室的燈亮著,所以便過來看看。前段時間,我翻過政府和區委大院保安處的值班表,有一個細節被我發現了。你是咱們霞光區最勤勞的人,幾乎每周有三天都會加班到十點左右,同志們需要向你學習啊。”
方志誠擺了擺手,謙虛地說道:“有句話叫做笨鳥先飛,我來霞光區兩眼一抹黑,許多情況都不太了解,只能以勤補拙,爭取盡快能適應現在的崗位與工作。”
方志誠一邊與鄧少群說話,一邊將鄧少群迎到了沙發上,然后熟練地泡起了茶。
鄧少群對方志誠的看法再次改變,這是一個比想象中還要難對付的人,擅長隱藏自己內心的想法,分明方志誠今天是故意等待自己到來,卻裝作毫不知情的模樣。
鄧少群眉頭緊鎖,琢磨著該如何打開話題。其實,他已經安排喻金平過來探了口風,方志誠什么也沒對喻金平說,這種態度讓鄧少群很焦慮。
方志誠要的便是鄧少群焦慮,人一旦焦慮,大腦就會發熱,就會失誤,一旦失誤,便給自己有了可乘之機。
方志誠這一刻表現得很沉,很穩,他編織了一張大網,鄧少群早已深陷其中,只等他一步步地陷入絕境。
鄧少群終于忍不住,在短暫的沉默之后,開口說道:“志誠同志,我也不繞彎子了。今天過來找你,還有一個目的。”
方志誠打斷鄧少群的話,笑道:“少群書記,今天喻部長找過我,將相關的情況也給我解釋了。我能理解你的難處,鄧少安涉黑違法,這是一件值得重視的事情。但我認為,鄧少安雖然是你弟弟,但他是個人,不影響老百姓對你的看法。若是區政府能夠按照法律辦事,對鄧少安進行相應的懲罰,這反而顯得政府大公無私,講求法制治國。你說對嗎?”
鄧少群沒想到方志誠霹靂巴拉的一段話,竟然是要讓自己大義滅親,他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道:“小方啊,話不能這么講。首先,少安是不是涉黑,這還得細查;其次,老百姓看待政府,不會往好處想,即使對少安進行處罰,恐怕也會讓老百姓誤以為我們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腳,他們只會認為政府從輕處理了他。所以我認為,更恰當的方法,應該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走法律程序,走調解程序,給受害者一定的補償,彌補之前所做的過錯。”
方志誠盯著鄧少群認真地看了一眼,道:“鄧書記,不得不說,我對你有點失望。”
鄧少群笑了笑,道:“彼此彼此。”
方志誠輕嘆道:“看來這件事上,我們要發生分歧了。盡管你是霞光區官員的大班長,但我還是要堅持自己的想法,要嚴肅處理此事。現在省市都在強調整風運動,還社會一個安靜和諧的環境,作為一名黨員,我有義務和責任,響應號召。”
鄧少群見方志誠態度強硬,憤怒地拍了一下茶幾,指著方志誠的鼻子,罵道:“XX的,我一再對你忍讓,莫非你覺得我鄧少群是好欺負的不成?別以為自己屁股就是干凈的,我最近安排人調查過,你跟好幾個女人關系曖昧不清,住豪宅開豪車。你這種行為難道就不違背整風運動的規定嗎?”
方志誠很淡然地笑道:“老鄧啊,消消火嘛,你這樣兇神惡煞的,只會顯得你很沒素質。”
鄧少群怔了怔,他從方志誠的眼中不僅沒看到畏懼,只看到一絲無情的嘲笑。
方志誠冷聲說道:“既然老鄧你識破了臉皮,那么我也就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在這件事情上,你只有按照我的要求來走,才能全身而退。”
鄧少群眼中露出譏諷之色,道:“方志誠,你別忘了,我才是霞光區的黨委書記。你以為拿住了我弟弟,我就會對你百般順從嗎?我也有自己的人脈關系網,不信你試試,明天早上市局便會接手調查我弟弟的案件。然后,一切會重新歸于平靜。”
方志誠嘆了一口氣,轉身來到辦公桌前,拿了一個長方形塊狀物,轉身來到沙發上,他輕輕地按了按啟動鍵,鄧少群的臉色開始變化,指著方志誠怒罵道:“你這個卑鄙小人!”
他顯然沒預計到,方志誠竟然會針對自己進行錄音。鄧少群也算是官場混跡多年的老手,今天也是因為急火攻心亂了方寸,以至于沒有防到方志誠玩了這么一手。
方志誠與鄧少群所說的話,一字不落地全部被錄音筆給記錄下來。其中包括鄧少群的無理要求,與強橫的態度。
方志誠算無遺策,果然如同自己所料,鄧少群今晚沒沉住氣來找自己,同時因為焦慮的緣故,忽視了許多問題,加之他向來口無遮攔的脾氣,所以輕易便記錄了這一切。
有了這么一段錄音,那么鄧少群也就落了水,和他弟弟鄧少安捆綁在一起。因為鄧少群剛才的意思很明顯,希望用一些關系幫助鄧少安脫罪。
以權謀私,這是一種犯忌諱的行為,現在處于風頭上,各級部門都在找典型,鄧少群的行為很容易受到懲處。他意識到自己現在陷入尷尬的境地,完全被方志誠玩弄于鼓掌之中。
方志誠小心翼翼地收好錄音筆,笑道:“老鄧,并非我卑鄙,而是我有一個習慣,這支錄音筆永遠放在我的辦公桌內,每天我都會將錄音筆記錄的話快速的聽一遍,這樣有利于我更好地梳理工作思路。不過,老鄧你放心,你的言行雖被錄音筆給記錄了下來,但我保證,絕對不會把它公布出去,因為一旦那么做,以后官場上人人自危,每個人都防著別人一手,這樣的官場環境豈能干凈?豈不是什么真話都不敢說了?”
鄧少群眼中流露出憤然之色,道:“方志誠,你夠狠!提要求吧!”鄧少群的心理防線終于崩潰了,他發現方志誠根本就是設下了許多個陷阱,精確地推測了每一個細節,然后坐等自己吃了誘餌。
鄧少群現在已經進入絕境,沒有辦法,只能妥協。他雖然手中捏有金鋒給自己的一些關于方志誠的資料,但畢竟沒有方志誠具體貪污受賄的證據,而男女關系等作風問題,也不在這次整風運動的范疇之內,況且只是捕風捉影,沒有捉奸在床的證據。
而方志誠手中握有的把柄,卻是無比有力的,鄧少安惡意侵吞別人資產,同時導致人命傷亡,這是事實。而鄧少群想要以權謀私,這也被錄音筆清晰地記錄下來。
鄧少群徹底意識到,自己被方志誠給算計了,從頭至尾,就是一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