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后的瓊金經常會陰天，若是不見陽光，空氣尤其寒冷，方志誠出了酒店之后，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然后矮下身子鉆入黑色轎車內。趙清雅瞄了一眼方志誠，見他穿著昨晚自己送給他的一身衣服，笑問：“今天降溫了，大約只有零下五度，你怎么也不多加幾件衣服？”

方志誠聳了聳肩，抽了抽鼻翼，嘴硬道：“冷嗎？我怎么一點也沒感覺到，反而覺得很燥熱，不信你摸摸我的后背，出了很多汗哩。”

趙清雅翻了一個白眼，與前面的司機吩咐道：“把空調溫度打高一點，熱死他……”

司機笑了笑，按照趙清雅的吩咐，將空調的風量調大，方志誠身上瞬間暖和了不少。

趙家在瓊金的宅子建在郊區的紅頂山，淮南省多半是平原，因而紅頂山只能算作一個小丘陵，海拔只有三四百米高。不過，紅頂山山脈連綿，整體望過去異常雄偉，作為六朝古都，不少帝王將相都喜歡在紅頂山上建別宮。

趙家的宅子是在一座明清時期遺留下的古宅基礎上建造而成，進了紅頂山風景區之后，沿著山道往上走十來分鐘，山頂處的老宅便能窺見一二。屋宅門楣寬闊，上面用燙金字寫著古色古香的“趙府”，讓人仿若穿越了時空。進入老宅，里面視野很開闊，與燕京的那種四合院不一樣，淮南的風格更加細膩，入眼處都是風景，鵝卵石道、花苑、矮松構成了一幅奇異的畫卷。

趙清雅領著方志誠進入第二道門，來到了趙家的后花園，老佛爺穿著一身功夫裝，正在隨著音樂的聲音，緩慢地舞著太極劍。趙家是國術世家，老佛爺雖然年齡已過八旬，但動作卻是流暢而輕靈，劍身伴隨著她每一次起舞，都發出唰唰的聲音。趙清雅便與方志誠坐在石亭邊，靜靜地等著。

大約過了十分鐘之后，老佛爺作了收勢，將劍身輕推劍鞘，轉身往石亭走了過來。她先喝了一口清茶，淡淡與趙清雅吩咐道：“清雅，我有些話要與方志誠單獨說，要不你避開一下？”

趙清雅微微一怔，深深地望了一眼方志誠。方志誠聳了聳肩，給了一個“請放心”的眼神。

等趙清雅離開之后，方志誠主動起身泡了一杯茶，然后給老佛爺倒了一杯。老佛爺見方志誠泡茶動作嫻熟，倒是有點意外，因為從泡茶的手法也能瞧出一個人的內涵。

老佛爺泯了一口清茶，淡淡道：“今天跟你見面，是想跟談一筆交易。”

“哦？”方志誠挑起眉頭，不知道老佛爺葫蘆里賣得什么藥。

“給你多少錢，你才能離開清雅？”老佛爺緩緩地說道，自然而直接。

方志誠第一反應是無語，第二反應是荒謬，許久之后，他仰天哈哈大笑了兩聲，嘆道：“我沒有聽錯吧？”

老佛爺原本一直風輕云淡，此刻眸光一閃，道：“趙家人有一個傳統，做生意向來是兩手準備，一手軟，一手硬。若是你不接受我第一個條件，那就得作好心理預期，以后無論是前程，還是生活，恐怕都會存在各種危機。你還很年輕，有那么長的路可走，會遇到很多不一樣的女人，為了清雅，便放棄一切，那樣的后果你能接受嗎？”

赤裸裸的威脅！

方志誠終于知道關于宏達集團老佛爺的傳聞，并非虛言，這位面向慈祥，看上去跟其他老人沒有一點區別，其實骨子里很彪悍。她這輩子經歷過太多的風雨，能將宏達集團發展成淮南省靠前的產業，同時還讓趙家成長為一個地域性的家族企業，她的手段又怎么會簡單？

老佛爺的言外之意，若是方志誠不接受那筆錢，那么她會用各種方法，來逼方志誠就范。方志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公務員而已，又如何能跟老佛爺進行抗衡？而且更關鍵的是，趙清雅能承受家族施加的壓力嗎？

方志誠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緩緩道：“我不會離開清雅。至于您如果想逼迫我，那也請隨尊便。但是，我想問您一句話，這么做，您想要達到什么目的？”

老佛爺微微一怔，輕聲道：“我需要為家族負責！”

方志誠擺了擺手，輕嘆道：“我能理解您，但是干涉兒孫輩的感情之事，便一定能讓家族興昌，永遠不衰敗嗎？”

老佛爺挑了挑眉頭，答道：“至少可以避免很多風險。你和清雅是兩個世界的人。清雅是宏達集團的繼承人，她身上的擔子很重，她的另一半對于整個趙家而言，非常重要。”

方志誠追問道：“那您認為什么樣的人才能幫助她撐起趙家呢？有權有勢，但她卻不愛的人？”

老佛爺擺了擺手，不悅道：“愛情是毒藥。我曾經放手讓清雅嘗試過所謂的愛情，結果如何，她還是傷痕累累。我不希望她再沉迷于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之中。”

方志誠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柔聲道：“其實您完全沒必要逼自己這么沒有人情味的……”

“你說什么？”老佛爺愣住了，因為沒想到方志誠會這么評價自己。

方志誠繼續說道：“我不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您之所以想讓我與您交易，其實無關家族興衰，主要是害怕清雅再次受到傷害。你看到了我這張臉，肯定也想到了雅姐的前一個男朋友。你害怕雅姐再次受到打擊，所以才勸我離她遠遠的。而所謂的家族責任與承擔，只是您為了掩飾內心的關心，故意找出來的理由。您其實是一個充滿人情味的老人家，又為何偽裝自己呢？若是雅姐知道你這么關心她，肯定會很感動的。”

老佛爺瞪大了眼睛，沒想到方志誠如此來解讀自己的內心，其實方志誠說得沒錯，更是說到了自己的內心。老佛爺這么多年來，對于自己兒子失敗的婚姻，她深深地自責，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的孫輩。在別人的眼中，老佛爺冷血無情，那些只是偽裝出來的而已。

老佛爺以女人之身撐起了趙家的家業，若是不殺伐果斷一點，又如何讓其他人懾服？所以在孫輩的婚姻大事上，她還是潛意識地表現出強硬的作風。

其實，老佛爺比任何人都希望趙清雅要幸福。若是方志誠不那么像趙清雅的前任男友，老佛爺可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默許了，但是方志誠太像那個曾經傷害過趙清雅的人了，所以老佛爺決定要阻止悲劇可能重演。

老佛爺嘆了一口氣，輕聲道：“我終于知道清雅為何那么喜歡你了。你很善解人意，能猜出我心中的想法。但既然如此，我希望你能從一個老人家的角度來出發，離開清雅。我不希望孫女受到任何傷害。感情的傷痛遠比肉體的傷痛更加痛苦，我也是過來人。”

方志誠見老佛爺語氣轉為平和，沉默了許久，誠懇道：“我理解您的意思。其實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清雅能走出前一次的情傷，請您允許我努力嘗試一下。有句話叫做解鈴還須系鈴人，或許正因為我跟他那么相像，所以才有機會幫她走出之前的困境。”

老佛爺盯著方志誠深深地看了一眼，點頭道：“清雅從銀州回來后變化的確很大……正如你所說的，或許我應該改變看法……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傷害了清雅，那么作為她的家人，我一定會要你好看！”

言及此處，老佛爺原本凝重的眉頭舒緩了開來，嘴角帶著一絲淺笑。今天與方志誠這番交談，老佛爺突然找到了自己的心結所在。方志誠的那句“完全沒必要逼自己這么沒有人情味”，戳中了她內心深處。

老佛爺終究只是一個老人家，去年那場大病之后，她看淡了許多東西，所以才會將手中的權力，陸續轉移給自己的孫女趙清雅。在很多人眼中，甚至在自己的孫子孫女眼中，老佛爺給人的印象都是不近人情的。

但是這個只是第二次見面的年輕人，卻是很輕易地讀懂了自己。

老佛爺欣慰地微笑，轉變了之前的想法，或許應該給這個年輕人一次機會。至少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趙清雅的心情與精神狀態都是很好的，她又何必干擾，導致情況往壞的方向發展呢。

與老佛爺告辭，離開后花園之后，方志誠突然意識到今天老佛爺單獨與自己談話，其實只是試探自己而已。

“利誘威逼”，只是這個經歷復雜的老人出于親情角度所作的另類的關心。那個慈祥的老奶奶，在用另外一種方式，讓自己要好好地對待趙清雅。

“談得怎么樣”趙清雅見方志誠出來之后，急忙迎了過去。

方志誠笑了笑道：“你奶奶是一個非常非常善良的老人家。”

趙清雅露出了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伸手摸了摸方志誠的腦門，感嘆道：“你是不是神經錯亂了？”

方志誠伸手捏了捏趙清雅的俏臉，笑著大聲道：“以后我會跟你一起好好孝敬她老人家的。”

老佛爺坐在石亭內，自然很清楚地聽到了這句話，無奈地搖搖頭，嘴角卻浮現出笑意，嘀咕道：“真是個有意思的小子。”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