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官窯都是宮廷畫家描繪,線條流暢精確。劉大彬從來不死照真品來畫,而是融會貫通,在領會宮廷畫法的精髓之后,套用典型的畫面布局,人物和風景比例,自行“創作”,信手畫來,天衣無縫。
而一些低仿的畫者心里沒底,才會用打底描摹的方法去依樣畫葫蘆,自然畫虎像貓,容易穿幫。
另外自然就是完美去掉“賊光”。劉大彬說,如果用柴窯,就把劈柴先用鹽水浸泡一下再裝窯,鈉在高溫下氣化熏在釉面上,回燒出很柔和的“肉質感”,天然沒有“賊光”;如果用電窯或者氣窯,則需后期加工,或者是前期用電,后期用木炭;又或者在適當的時候往爐子里加一些鹽水泡過的松樹枝,結果都是一樣的,像明清官窯真品一樣油潤、肥亮。
還有個過程是必須的,那就是制造“包漿”。又稱“黑漆古”,是器物在悠悠歲月中因為灰塵、汗水,把玩者的手澤,或者土埋水浸,經久的摩挲,甚至空氣中射線的穿越,層層積淀,逐漸形成的表面皮殼,顯露出一種溫存的舊氣。
包漿無非是長期把玩摩擦造成的,劉大彬便雇傭一些老人,讓他們用比較細膩的獸皮去摩擦,加速形成包漿。對于這種加工方法,張天元竟在網上也能搜索到同樣的答案:除了獸皮,棉布也能制造包漿效果。
如果嫌手工麻煩,還有人使用藥水浸泡的方法,現在西江陶瓷鎮高仿者早已經擯棄了早年的高錳酸鉀、氫氟酸等化學溶液的浸泡方法,因為很容易被識別出來,而且會傷害釉面,而改用自然物質配合研制的溶液推陳出新,給瓷器泡出“包漿”效果。
瞞過專家,那還要瞞過科技測試。瓷器胎體用的是舊泥,化學成分與古瓷一致;釉面的年份則靠一種化學高手研制出來的藥水浸泡,泡的時間越長釉面“年份”就越久。
說到藥水。劉大彬還說了個真實的笑話:有一次要做一件乾隆年間的高仿品,由于藥水浸泡時間偏長,拿到帝都做科技測試,竟然測出是400多年前明代的“真品”。他不得不返工。
最后一招是“假心真皮”。打算拍出天價的高仿品,不妨找一個差不多年代的真品錦盒,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拿出來“上拍”,那就更加威風八面了。
說實在的。聽完劉大彬這一番話,張天元幾乎是傻了眼了,連科技測試都能瞞過的瓷器,換了一般的專家,誰辨別的出來啊,那不是強人所難嗎?
“其實我做這個還是心安理得的。”劉大彬突然笑了笑說道。
“心安理得?”張天元愣住了,因為不管怎么說,劉大彬的這種做法那都是造假啊,別人不找你麻煩也就是了,你居然還說自己心安理得?
“我們是打開大門做高仿、賣高仿。賺的都是辛苦錢,騙人的不是我們,而是拍賣行、古玩店,我們為何心虛?”劉大彬聳了聳肩說道:“兄弟你應該去過西江陶瓷鎮吧?那里的高仿者從來就不會遮遮掩掩。”
關于劉大彬的這個說法,張天元倒是相信的。
其實一些名聲在外的高仿大師,還喜歡復制知名作品,因為越是知名作品,越能凸顯其技藝精湛、堂堂正正。
張天元認識一個姓黃的高仿大師,甚至還去過這位的家里。
在這個黃姓大師的展廳里,正中央陳列著兩件堪稱名動天下的瓷器高仿品。一件是“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圖罐”,一件是“萬歷五彩鹿紋罐”。前者在2005年英國佳士得拍賣行進行的“中國瓷器及藝術品”拍賣中,以1500多萬英鎊(合4億元人民幣)成交,拍出了當時中國瓷器的最高價。后者則是帝都故宮博物院的珍稀藏品。
“‘鬼谷子下山’拍出兩億多元。拍賣前在上浦、帝都、香港預展,我去現場看過,還托了熟人,摸了摸真品,把所有信息都記下來,拍賣一成功。我的十件仿品就直接上市,堂堂正正賣的是高仿工藝品,售價是兩萬八千元一個,一下子全部賣光,最后一件賣到十二萬元,現在流通市價已經要二十萬元。”姓黃的大師告訴張天元說。
在這位大師的展廳里頭,即便不是他親手制作的“鬼谷子下山”,目前售價也要900元。
還有一位姓李的大師則仿制過2010年11月11日在英國拍賣的清乾隆官窯花瓶,當時真品以5160萬英鎊(約合5億元人民幣)成交,再次刷新中國瓷器拍賣價格的世界紀錄。
“在拍賣的時候,我們就去觀摩過,很多人看不到的細節,我們會注意,所有的照片、尺寸記錄都有。現在仿制品在英國已經公開‘上拍’,成交價是五萬英鎊。”姓李的大師說這話的時候很是坦蕩,就跟這會兒劉大彬的表情一樣。
但即使是高仿品能賣到幾萬元至幾十萬元,在仿制者看來,他們掙的依然是“辛苦錢”。這位姓李的大師做了二十四年的高仿,覺得高仿的成本越來越高。
他告訴張天元說:“真正完全還原古瓷的生產流程和原料成本太高了。比如元青花高仿,以前到山上撿青花料不用錢,現在買一斤成本要一萬元。前幾年一噸高嶺土六百元,現在要八千元,而一噸只能掏出三百斤使用。這些年我做高仿賺了不少錢,但也花了不少錢去研究。比如說宋影青,我會去上浦硅酸鹽研究所做分子分析,回來研究配方,回去再測,直到過關……胎體還沒做出來,已經花了不少錢。接下來描花、燒制……又是一系列很復雜的流程。”
除了制作艱難之外,高仿行業的一個“潛規則”讓高仿者無法批量生產。
這個張天元以前不知道,姓黃的和行李的大師也都沒告訴他,不過劉大彬卻很清楚,他告訴張天元說:“高仿瓷做得再像,也是養不大的兒子。仿第二個,之前的客人就跟你急:‘我花了二三十萬元買你的高仿,你怎么還賣給人家?我的就不值錢了!’現在我的生意里,最掙錢的都是日用瓷生產,單利小但是批量大;高仿幾乎不做了。可就是這樣,那鬼面人還是不肯放過我,從這個情況來看,鬼面人走的肯定不是正當的高仿生意,他們是把假的當成真得賣的。”
劉大彬還為一件高仿藏品的所得算過賬,一件高仿的明清官窯,目前在西江陶瓷鎮的行價為兩萬至八萬元,一般都在境內外拍賣公司拍出,成交價是出廠價的十倍到一百倍!
其實這個過程中真正的獲利者并不是高仿大師,反而是拍出高仿品的最后一個擁有者。
“那你為什么還要堅持練習這個技術呢?”張天元還是有點不能理解。
“因為喜歡啊。你難道沒想過可以復制古人的經典嗎?如果一個人可以完美模仿唐伯虎的畫作,完美模仿畢加索的畫作,相似度達到百分之百,那其實他的水平已經非常接近這些大師了,甚至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模仿的本身,就要求最起碼水平要達到這些大師的水準,否則的話只有空有其形,而沒有其神。”說到這里,劉大彬就顯得非常激動。
“對了,你知道我除了時大彬之外最佩服的人是誰嗎?”劉大彬突然問道。
“誰啊?”
“一個叫周丹泉的人!一個明代的仿瓷大師!”劉大彬回答道。
說起周丹泉,那就不得不說一說明代中期的蘇城。
明代中期之后的蘇城,繁華和奢侈之風領導著全國,甚至遠渡重洋傳播海外。到了萬歷年間,蘇城人的收藏之風,造園之風,把蘇城人的蘇式生活推向了一種輝煌的極致。
曾經有人問張天元萬歷年間的蘇城是怎樣一種生活?張天元想了想道,當時蘇城的文人階層時尚做三件事;聽昆曲,看《金瓶梅》,饋贈時大彬壺。
他好歹是學考古的,歷史也看了不少,這樣的問題還是能回答出來的。
由于蘇城文人的介入,此時的蘇城工藝得以突飛猛進;工藝不僅僅滿足實用的需要,更多的關注觀賞的精致。如時大彬就是在這一時期,在蘇城文人品茶聽曲的旁觀過程中,潛移默化地把文化的氣息融入到了制壺的工藝之中。
某種意義上講,作為宜興人的時大彬,他的藝術生涯是在蘇城;是蘇城讓他從一名制壺工匠成就為一位杰出的制壺大師。
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這時的蘇城涌現出許多能工巧匠;當然,當時的這些能工巧匠只是些默默無聞的耕耘者,他們有可能會出現在一些文人的筆下,留下一些零星的記述;至于說大師的稱謂都是后人給他們的贊頌。
不像當下,大師滿天飛;窗前的繡娘是大師,公園里擺攤寫字的是大師,連給人酌茶的童仆也可以冠以大師。
周丹泉就是這一時期吳門典型的能工巧匠。他是一位仿定窯瓷的制瓷高手;他所燒制的仿定窯瓷人稱周窯。
根據藍浦的《西江陶瓷鎮陶錄》記載:周窯,隆慶、萬歷中人,名丹泉,本吳門籍,來昌南造器,為當時名手。尤精仿古器。每一名品出,四方競重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