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熟悉的龐山道士中間,辛幼陶的精神頭兒恢復得很快,自告奮勇帶大家前往龍賓會,“沒有十天半個月,皇京是不會消停的,不如今天咱們就去查個清楚。”
小青桃就在這時第一次開口,“你真相信曲循規的話,認為野林鎮消失背后還有秘密嗎?”
辛幼陶立刻露出笑容,“我個人更相信這是曲循規臨死前的詭計,他想用一句話在龐山道士和龍賓會之間制造裂痕。可即使是詭計,咱們也得查清楚,要不然——”辛幼陶看了一眼沈昊,“他非走火入魔不可。”
“我……”沈昊大聲說,深吸一口氣,壓低了聲音,“不會走火入魔。可現在是調查真相的最佳時機,龍賓會大亂,西介公主剛剛掌權,辛幼陶是公主的弟弟,又是掌墨使者,查件事情應該很容易吧。”
“容易,就有一樣,不知道龍賓會還剩下多少東西。”
慕行秋、沈昊、辛幼陶、楊清音、小青桃,一行五人黃昏時分來到符箓塔區,眼中所見是一大片廢墟,十五座大小不一的塔全都被毀,只剩下一地的磚石瓦礫,連基座都沒留下。符箓之火在道士眼里威力不大,用來毀滅自家的建筑倒是非常在行。
符箓塔附近的民房也有不少受到牽連,幾乎沒有完整的房子,大隊士兵和符箓師正在清理廢墟,傷者全被運走,尸體就地焚化。整個區域嚴禁外人進入,在辛幼陶的帶領下,龐山道士們才能暢通無阻。
“死了這么多人,有一些根本不是符箓師。”小青桃皺起眉頭,慘烈場面讓她感到很不舒服。
“沒辦法,曲家的勢力盤根錯節,單抓他一個沒用,反而會激起更多的反抗,到時死的人更多。”辛幼陶得為姐姐發動的政變辯護,其實他剛剛蘇醒不久,對許多事情還沒來得及進行了解。
在首塔廢墟附近,辛幼陶停下了,“龍賓會的秘密記錄大都存在這里,希望沒有受損。”
一大群符箓師正在廢墟中仔細搜尋,不放過任何一片紙屑,即使是辛幼陶也不能隨便走進去,他問一名負責警戒的符箓師:“找到千層符了嗎?”
“沒有。”符箓師的目光在道士們身上飛速掃了一眼,“這已經是第二遍搜查了,東西都在這里,一樣沒少。”
幾只箱子擺在路邊,里面分別裝著紙片、木料、墨塊、銅鐵等物。
“千層符是一種紙符,能記錄大量文字,龍賓會的所有秘密都能從里面查到,我見過一次,至少有百余張。”辛幼陶解釋道,伸手在紙屑箱里撥弄了兩下,“怎么會沒有呢?不應該啊,千層符能抵抗火燒水浸。被風吹走了?那也不至于一張都沒剩下……”
“奇怪,難道曲循規臨死之前還將龍賓會的秘密全都銷毀了?”沈昊甚至動用天目在廢墟中掃視一遍,沒比符箓師們發現更多的線索。
“曲循規只是左輔,沒有這個權力。”辛幼陶很想替慕行秋和沈昊做點事情,想了一會,“走,我帶你們去見首席大符箓師,龍賓會里沒他不了解的秘密,就是不知道他現在還能不能說出話來。”
龍賓會首席大符箓師關成繭重病已久,那還是辛幼陶被換魂之前的事情。
眾人當中,只有慕行秋了解龍賓會真正的秘密,找關成繭是沒用的,此刻困在他那副衰朽身體里的魂魄,不知道原屬于哪個倒霉蛋兒。
“關成繭說不了話,不如去找梁世濟,他是大符箓師之一,有資格繼任首席,應該也有資格了解龍賓會的秘密。”慕行秋建議道。
“也有道理,讓我想想。”辛幼陶輕輕敲打自己的右太陽穴,“想起來了,梁世濟的住處離這里不遠。他原先算是曲黨,可是暗中也向符皇效忠,我猜他現在應該還在家里靜觀事變。”
“嘿,這個梁世濟還欠慕行秋一個救命之恩呢。”楊清音說。
辛幼陶很奇怪,小青桃向他講述合器論道的經過。
“天吶!申庚總算被送進洞,梁世濟竟然這么大膽!這么看來,他未必能繼承首席之位……唉,這些天我錯過多少事情啊。”
辛幼陶的驚呼越夸張,小青桃講得越詳細,兩人之間的芥蒂終于消失。
梁世濟的家位于北城,街道不寬,兩邊全是高墻深院,家家關門閉戶,一整天沒出來過人,辛幼陶敲了半天,梁家才有仆人打開一條門縫,看見辛幼陶頭頂七重冠,立刻走出來行禮。
辛幼陶猜錯了,梁世濟沒有老老實實待在家里靜觀事變,午時就出門了。
“主人沒說去哪,一個人走的……”仆人目光閃爍,刻意躲避幾名道士。
慕行秋一直不怎么著急,在沒有找全七名換魂者之前,是沒辦法讓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人透露實情的,可就在這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下一個重要錯誤:符箓師們通過換魂能夠取得長久的生命,安全對他們才是最重要的,未必非得每一代都掌握重要權力,他們可以等。
“糟糕。”慕行秋小聲道,再無猶豫,立刻對梁府仆人施展幻術。
第五層幻術可以看清凡人頭腦里的記憶:梁世濟換上一身輕便衣裳,沒戴符箓冠,在大門口轉身對仆人說了一句話,“我們不跟低等道士打交道。”
慕行秋退出仆人的頭腦,仆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受到了法術影響,仍然朝七重冠符箓師一臉諂笑,根本不明白主人臨走時的那句話是何用意。
沈昊等人感受到了慕行秋剛才的那次施法,都覺得有點奇怪,不明白他為何對一名普通仆人施展幻術,辛幼陶說:“估計梁世濟不放心,他十有去見首席了,咱們……”
“他更可能去見皇孫符蒙了。”慕行秋覺得梁世濟那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符蒙?我姐姐的……梁世濟見他做什么?”
“哪能找到符蒙?”慕行秋的神情嚴肅起來。
“符蒙是皇孫,為了迎娶我姐姐,特意修建了一座府邸……就在皇城西北角……”
慕行秋御劍飛起,“沈昊跟我一塊去,你們三個立刻去見公主,留在她身邊。”
沈昊等人立刻升到半空中,什么也沒多問,辛幼陶卻有點慌了,“怎么回事?我姐姐……”不等他說完,慕行秋和沈昊已經飛走了。
梁府的仆人見過一些世面,認得這些人是道士,可是眼見到他們在皇京隨意飛行,還是嚇了一跳,在門口呆呆地站了一會,急忙轉身回府緊閉大門。
“我們不跟低等道士打交道。”慕行秋反復咀嚼梁世濟的這句話,擔心一切皆晚,龍賓會七名換魂者很可能已經改變形體,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路上他都在反思自己之前為何不緊不慢,因為符蒙那天曾經試圖拉攏他,把他當成高等道士對待,這讓他做出誤判,以為換魂者們接受了他的知情。
擅長念心幻術的慕行秋,被一名除了換魂并無更多特異之處的符箓師給騙了。
兩人飛得很快,不到半刻鐘就到了皇孫府,中間從皇宮上空經過,在平時這是大逆不道之罪,就算是權勢熏天的大符箓師也不敢這么做,但今天沒人出來阻止。
再過幾天就要迎取新娘子的皇孫府張燈結彩,在初降的夜色中頗為醒目,同樣惹人注意的還有府內持續不斷的尖叫聲。
“殺人啦!殺人啦!”一個分不清男女的聲音在大叫大嚷,府里的大多數人還沒反應過來,事情顯然剛剛發生不久,慕行秋和沈昊循聲降到一座偏院里,正好攔住一名連滾帶爬往外跑的中年人。
這是一名太監,慌亂中一頭撞在沈昊身上,反彈回去,坐倒在地上,目光在兩名陌生道士臉上掃來掃去,嘴里仍在念叨著:“殺人啦、殺人啦……”
慕行秋快速從太監腦海中攫取記憶,在更多人到來之前,與沈昊飛離皇孫府。
剛才走得匆忙,慕行秋忘了問辛幼陶公主此時住在哪里,只能先飛回龐山道館。
“怎么回事?”一落地沈昊就問道。
“我上當了。”慕行秋簡單地說了一遍龍賓會七名換魂者的事情。
沈昊驚詫不已,“梁世濟也是換魂者,為什么要殺皇孫?”
“梁世濟自殺了,他們的魂魄早已轉移到安全的身體內,這樣一來,我就沒辦法找出他們的形跡,都怨我太輕信了。”慕行秋從太監腦子里看到了當時的情形,兩具尸體躺在血泊里。
“不怨你,這種事誰也料不到。”
“我料不到,有人能料到。”慕行秋走到申繼先的房門前,“你不用跟來,我一個人夠了,我現在不是龐山道士……”
沈昊還是龐山道士,慕行秋不想讓他在五行科首座面前失禮。
“這是野林鎮的事,不能只讓你一個人出頭。”沈昊推門而入,甚至沒有敲門。
慕行秋猜測,龍賓會換魂者自毀形體其實與野林鎮無關,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只是為了保證今后的安全,就像梁世濟說的,他們不跟低等道士打交道。
申繼先的房間一如既往地明亮,外面的夜色透不進一絲一毫。
沈昊的勇氣消失了,向閉目養神的首座施以正式的道統之禮,沒有開口。
慕行秋走上前與沈昊并肩站立,也沒有開口。
申繼先慢慢睜開眼睛,臉上沒有一點意外之色,“他們同意了,你可以脫離道統建立一支道士軍隊。”
同一天,慕行秋失去了龍賓會“我們”的蹤影,得到了道統“他們”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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