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路數?
花小麥稍稍一愣,轉眼向汪同鶴望去,就見那老者似笑非笑,正盯著她瞧。
“嗯……您是問這面條的做法是何來歷吧?”她有些拿不準,略略抿了一下嘴角,“嗐,這不過是我自己閑著沒事,胡亂搗騰的,只想著好吃就行,并未曾講究的太多,也就沒依循甚么路數——怎么,是不是不合您口味?這好辦,我去另做一道別的給您……”
汪同鶴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話:“我問的不是這個。”
“那您……”花小麥愈加不解,不由得轉過頭去看了汪展瑞一眼,就見他同樣是一臉莫名。
然而那老者,卻是好像已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別處,四下里打量一番,冷不丁道:“我……可否去你的廚房里瞧瞧?”
這下子,別說花小麥和在旁滿面崇敬的譚師傅了,就連汪展瑞,都有些訝異起來。
他這個爹,也不知是不是常年做廚的緣故,退隱山林之后,就仿佛對鍋灶之事徹底失了興趣。
全家人住在山中好十幾年,平日里汪同鶴是能不下廚就不下廚,將一日兩餐都交給妻子打理,雖是悉心教導兒子廚藝,卻真真兒是一年到頭都難得做一道菜,為此常被妻子埋怨,說他給食客做了一輩子的飯,家里人卻是一點好處都沒得著。
此番回到靈泉府,得空時,汪展瑞將自己如今的情形簡單地與汪展瑞說了說,話里話外,自然少不得提到花小麥,贊她年紀不大,又是個女子,那一手廚藝卻很見功夫。
他沒料到,正是因為這句話令得汪同鶴立時起了興趣,十幾年不曾出山的人,竟主動開口要求,想同他一塊兒來稻香園瞧一瞧。這倒還罷了,更奇怪的是,他這老爹多年不理灶頭事,今日來到稻香園里,屁股還沒坐熱,居然就要直奔廚房!
這到底是……怎么了?
汪展瑞滿心不解,自顧自暗暗琢磨不休,那一頭,花小麥也同樣很驚訝,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是不是不方便?”汪同鶴微微一笑,目光往她臉上掃了掃,“唔,我也曉得廚房乃是一間食肆的重中之重,輕易是不愿放外人進去的,是我唐突了,不妨事,丫頭莫要為難。”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花小麥趕緊搖頭。
開什么玩笑?聞名天下的神廚汪同鶴要去她廚房里參觀視察哎,若是心情好,保不齊還會做一兩道菜,或是指點她一番。她又不是傻子,這樣好的機會,怎能隨隨便便就錯過?
“您愿意去廚房里看看,晚輩自然求之不得,高興還來不及呢。”她沖汪同鶴粲然一笑,引著他往廚房的方向去。到底是有些緊張,說話都有點不利索了,回過頭磕磕巴巴地對大堂里其余人道,“你們那個……都別、都別杵著了,把面吃完就趕緊干活兒吧——娘,等陣你早些把小核桃帶回家,免得鋪子上客人多了,再唬著他。”
說罷,便與汪同鶴一起踏入廚房,汪展瑞、譚師傅和周蕓兒也快步跟了進去。
稻香園的廚房是裝潢得很講究的。
青石板地面,接縫緊密,便于擦洗之余,也避免油污自縫隙間滲入;
灶臺寬大,即便是三人同時操作,也絲毫不顯逼仄;
各種生鮮肉類與蔬菜瓜果,按照花小麥的意思分別放置,用來切熟食的刀具,決不能觸碰生肉……
這并不是一間非常華麗的灶房,甚至有些過于簡潔,但它的實用性和方便程度,卻是毋庸置疑。
汪同鶴不緊不慢地在屋中來回踱著步,將各樣灶具一一看了個遍,回頭來對花小麥和善地笑了笑。
“早年間我做廚時,也輾轉去過好幾間酒樓,你這稻香園的廚房,是當中我覺得最讓人覺得舒服便利的。”
他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淡淡道,突然間話鋒一轉:“不知丫頭你師從何人?”
花小麥心里咯噔一下。
好吧,她最害怕的,就是有人問她這個問題。
剛來火刀村時,花二娘見她從一個水都燒不好的小姑娘,猛然變成手藝精湛的大廚,就認定她是受了花大山的虐待,這一身的本領,都是被逼出來的,還滿口里詛咒,將花大山罵了個臭頭,那時候,她雖沒有直接承認,卻也并未否認,只打算默默地將這事混過去就好。
花二娘做飯燒菜的手藝一塌糊涂,尚且好糊弄,但在心思縝密的人面前,事情就沒那么容易遮掩。這“師從何人”的問題,孟郁槐也曾問過她好幾次,回回都被她扯謊敷衍。明知她是一派胡言,但她咬死了這就是實話,孟某人也無法可想,只能由她去了,那么今天……
花小麥下意識地就想故技重施,說自己是在老家時,受了隱于村中的高人指點什么的,還沒開口,就見那汪同鶴已是哂然一笑,用手指頭點了點她的臉。
“丫頭,你可想好了再說,若滿嘴胡謅,我是不答應的,也不吃這套。”
……這老先生如此凌厲,還真不好對付!
“我……”
花小麥轉頭看了汪展瑞和譚師傅一眼,見他二人面上都帶了些好奇之色,再瞧瞧周蕓兒,那姑娘更是迫不及待,便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這事不好說,只怕我說出來,您也未必會信。”她索性也懶得再與汪同鶴周旋了,坦然道,“說到底,我也不過是借著自己的興趣謀生而已,并未曾利用廚藝害過誰,師從何人,很重要嗎?”
汪同鶴面上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便又哈哈笑了起來。
“丫頭說得有理,是我著相了。”他大大咧咧地往灶臺邊一靠,“師從何人并不重要,做飲食這一行,說白了就是要把菜做得好吃,只要本本分分,不管那一身本領從何而來,都是殊途同歸。你既不想說,我不問了便是,不過——”
他又是一笑,不知何故,臉上竟露出一絲孩童般的促狹:“你可知我為何覺得你有蹊蹺?”
花小麥搖了搖頭。
汪同鶴便蹬蹬蹬地復又奔回大堂中,將那一碗面端了進來。
“說句自夸的話,我現下雖然在山中隱居,但十幾年前,也算是飲食行當中的佼佼者,全天下的廚子都對我趨之若鶩,那起稍有名氣的,我不說全認識,卻也對其中十之八九有所耳聞,對于他們的烹飪手段,也有些許了解。”
他從碗中拈出一塊蟶子,送到花小麥眼前:“你這蟶子,是買的干海貨吧?可是先用涼水浸泡,再長時間煨煮,才膨脹成這般模樣?這種處理方法,我活了這么大歲數,竟從不曾見過,這對我而言,實是生平頭一遭啊!窺一斑而知全貌,你的烹飪習慣,跟現如今飲食界常用之法區別甚大——憑你的年紀,若不是有高人指點,即便是天賦驚人,又怎能憑空想出這些法子來?”
花小麥不知如何作答,干脆就只輕輕笑了一下。
“罷了罷了,但凡是個人,都有不愿被旁人知曉的秘密,我也不問了。”汪同鶴也不為難她,擺了擺手,“展瑞跟我學廚多年,是很有些見識的,連他都贊你本領了得,我便很想來瞧瞧,一個十幾歲的丫頭,究竟能有多大能耐。如今想想,與其百般追問,被你拿話敷衍,倒不如省點力氣。我說丫頭,你可有興趣,多做兩道菜來讓我瞧瞧你的本事?”
“……行。”
花小麥猶豫了一下,也便痛痛快快地點頭答應了,用手一指角落中的菜筐:“自打得知汪師傅的父親乃是名滿天下的神廚,我便一直盼著能得您指點一二。今日您既有興致,我便在您跟前班門弄斧一回,您想讓我做什么?”
“找個僻靜地方,咱倆慢慢說!”汪同鶴笑哈哈一揮手,好似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為了不影響做買賣,這日下午,花小麥便與汪同鶴在園子里尋了一個僻靜處,現砌了一眼灶,做一回菜,又議論個兩句,越說越覺得投契。
花小麥的廚藝是在從前生活的那個年代學的,雖然為廚之事是一脈相承,但經歷了千百年,到底有不少改良之處,更為合理。汪同鶴在旁看得嘖嘖稱奇,卻果然沒再問她的來歷,因瞧見了不少新鮮的烹飪法子,興致高漲,也上灶張羅了兩道菜,色香味皆登峰造極,唬得花小麥半晌合不攏嘴。
怨不得這老者如此被推崇,就他這手廚藝,莫說是在眼下這個時代,縱是去了幾百年之后,也鐵定是要成為行業翹楚的!
兩人從下午一直說到晚上,其間除了孟老娘抱著小核桃來找過一回,罵罵咧咧兩句之外,再沒有其余人來打擾,直到打烊之后,仍覺得意猶未盡。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汪同鶴出現在火刀村稻香園的消息,很快不脛而走,一撥接一撥的人聞風而來,想要一睹神廚真容。
一開始,還只是芙澤縣里的人源源不斷地往這邊趕,沒過多久,居然省城里都收到了消息,不僅是老百姓趨之若鶩,連開著酒樓食肆的同行們也紛紛跑了來,好奇驚詫之余,不免在心里嘀咕,這稻香園究竟有何不同之處,竟引得多年不露面的汪老爺子也出了山。
花小麥算是嘗到了汪同鶴所帶來的好處。托他的福,稻香園的生意在幾天之內又上了一個臺階,霎時間成為了整個桐安府最火熱的食肆,每日里車來人往,沒個消停時候,簡直門檻都要被踏破。
不幾日,城中便起了傳言,說那稻香園的女東家,廚藝之所以如此精絕,皆因她乃是汪同鶴唯一的親傳弟子。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