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大秦

第三百零九章 【密會龐涓】

這是一棟清凈優雅的農家小院,兩尺長青磚砌成的棱墻,黑漆的大門,走進院,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株上百年的桃樹,樹枝堪堪就伸到了屋檐下,正趕上桃花盛開的好時節,打開門就是觸面而來的粉色花朵,又嫩又香,透著風流。

院就是正房三間背北朝南的座落,正門下是一條白石小道,是用不規則的白色老石埋進地里,雖然不十分緊湊,卻透出一股錯落有致的味道來;這條白色石道一直延伸到桃樹下,頂頭兒是尊小石桌,四個小石凳隨意地放在四周。

桌上有好茶,桌邊有佳人,一只手支在桌上托著粉臉,一只手里把玩著玉杯,可能是茶水夠熱,喝得微微冒汗,被桃花一熏,連汗味兒都是香的了。

小院、矮墻、桃花、佳人,可惜花不是杏花,又缺了一場小雨,否則就是地道一副杏花春雨江南的景象,誰能想到這是在原腹地、天下霸主的魏國?

佳人托著玉杯,也不知是人熏著花還是花熏著人了,忽然輕輕打了個噴嚏,笑著自語了一句:“就知道你也是個守時的,值得本姑娘敬杯香茶給你。”

“趙姬,是白家的茶麼?可惜可惜,怎么不是酒?白棟那小有一種酒,抹在傷口上就能保傷處不會腐爛流膿,喝到肚里就像刀扎,多壯的漢也是三碗倒。本將軍上次去秦國是親口嘗到的,你就沒帶回幾斤來?可饞死本將軍了!”

虛掩的院門被人推開,一名周身甲胄的將軍哈哈大笑著走進門來。身旁還擁護著四名黑衣壯士;可惜他是個武人。不是才。有些煞了這院的風景,更讓人可惱的是他生得還不甚好看,國臉、豎劍眉、蒜頭鼻,一看就不是個儒將。

“給本將軍守住了門戶,任何人敢靠近這個院,殺了就是。”

這位將軍吩咐一聲,手下四名黑衣人立即明樁暗哨,蹲墻上房。個個都是游俠兒一樣的身手,可不像是軍隊里的手段。

趙姬看了這將軍一眼,忍不住掩唇微笑:“數年未見,將軍還是喜歡喊打喊殺放心吧,我這院遠離大梁,這次又是秘密來的,沒有人會知道。”

“好,算是本將軍沒有看錯人。原來你做了鳳鳴書院的學,也還沒有忘記我這個粗人。”

“魏國的上將軍是粗人?還是不要這樣說吧,趙姬怕會笑掉大牙的。那樣多難看啊,您說是不是啊龐涓上將軍?”

趙姬先是微笑。看到龐涓略帶探詢的目光,不覺微微一嘆,壓低了聲音道:“十幾年前,邯鄲有個小女孩兒,父親沒有兒,所以她一出生就成了父親的掌上明珠。那時她的日該有多快活啊?家里是貴族,有上百個奴隸圍著她團團轉,有一次她在下雨天滑倒跌傷了腳,沾染了好多污泥,你猜怎么樣?父親沒有讓她用水洗,說那樣傷口容易潰爛,就叫了十個奴隸輪流來舔她的腳,舔得干干凈凈,果然第二日傷口就愈合了,沒有留下一絲的傷痕。”

“她多想永遠過著這樣的生活啊,想吃的時候,就有人端了幾十種香噴噴的菜色和果來,想穿的時候,奴隸們就會捧來一疊疊好看的衣裳,讓她試到滿意為止。可就在她十五歲生日那天,家里忽然涌來了好多士兵,抓走了她的父親和娘親,查封了她的家從那一天開始她終于知道,原來那些平民在大災年不是不肯吃肉,而是肉比糧食更貴;原來沒人是喜歡舔人腳的,雖然她的腳很美、腳上的皮膚很滑,若是三天不洗,也會變成臭臭的,奴隸都不會喜歡;她還知道,父親和娘親都被砍了頭,就是因為趙國要打擊老貴族集團,讓那些奴隸都去做自由的農夫趙侯說自己沒做錯,趙國的新貴族集團也說自己沒做錯,可難道就是她做錯了麼?她原本就是個喜歡吃果、愛穿新衣服的小姑娘,可從沒想過要傷害誰,如今卻每天都要想著殺死趙侯為父母親報仇,這又是誰的錯?”

龐涓沒有打斷她的話,自己拿起茶杯倒茶喝,認真觀察著這個女;國臉和蒜頭鼻是上天給他的最好掩護,若有人以為生成這樣的人就一定是憨厚耿直的,那他一定是瞎了眼,該死一萬次。

“為了報仇,她投身蘭芳閭,學習歌賦辭章、蕭笛琴樂,很快成了邯鄲城沒人不知道的女閭大方,有多少公侯孫和貴族卿大夫就算花費百金千金,都想要見她一面可惜趙侯正在忙著蓋他的檀臺,說是要做一位‘言必信、行必果’的明君,既然是明君又如何會貪圖美色呢?讓她好失望。那個晚上她喝了好多酒,舉起準備了五年的銅匕去割自己的手腕,既然不能報父母之仇,那還留在這個世上做什么?蘭芳閭的主事說了,今晚就有位貴客要來,她如果還不肯接納這位貴客,就要被趕出去了。你說可笑不可笑?邯鄲人都說她是趙國第一女閭,任憑是什么人也難得一見,卻不知這都是蘭芳閭的手段,無非就是要吊起這些人的胃口,然后把她賣得越貴越好,其實她是個最最可憐的女,比當年那些奴隸都不如”

趙姬在自言自語,龐涓則還在喝茶,不過目光少了幾分探詢,卻多了幾分安慰;他點點頭,舉起茶杯對趙姬照了下,示意她繼續說下去,自己很愿意聽。

“那把銅匕很鋒利,不過還是沒能割破她的手腕,因為有一個生著國字臉和蒜頭鼻的大男人從牖窗外突然跳了進來,一下就打掉了她的銅匕不說,還把她緊緊抱在了懷里。她惱怒極了。你是個什么東西。憑什么不讓我死?于是就伸手去打他。他也不招架,她打得越重,他就笑得越開心,還說什么‘我龐涓不許死,誰能說死就死’?就沒見過這么狂妄無禮的人!可他其實是個很溫柔的男人,抱得她不松不緊;他的呼吸雖然粗重,卻沒有觸碰到她一分肌膚。她是什么樣的人?雖然還是個完整的身,卻畢竟是在女閭館廝混過的。自然知道他那時難受的很,除非他不是個男人”

說到這里,趙姬微笑著望向龐涓,目光沒有多少男女情欲,卻有著深深的感激。

“那天晚上我是慕你芳名而去,見你反鎖了門,里面還用木床頂住,那就只好跳窗戶了。沒想到房里不是風流多才的趙大方,卻是個準備尋死的美人兒我這個人愛好打仗,戰場上死多少人都不會皺下眉頭。卻偏偏見不得女人在我面前尋短見,你說奇怪不奇怪?”

“人都有惻隱之心。我沒覺得奇怪。只是沒想到這樣一個外表粗豪的漢,卻也懂得男女之防。這個漢救了我,也罵醒了我,還跑去痛罵了蘭芳閭的主事,后來我才知道他就是魏國的上將軍龐涓,那時的趙國可是怕魏國怕得緊呢,有龐涓上將軍如此愛護我,以后誰還敢胡來?”

趙姬嘆了口氣,目光復雜地望了龐涓一眼:“他離開不久,就有了魏國上將軍被我婉拒,而后醉宿趙國客棧的傳說。那些人可真是傻啊,他們也不想想,就憑我一個無根無底的弱女,也敢拒絕上將軍這樣的大人物麼?所以這個傳說一定是上將軍自己散布出去的連魏國上將軍都如此待我,趙國還有誰敢欺我?我那時已經死過了一次,就不會再想著死了,也知道趙侯其實并非殺我父母的真兇,若說我有仇人,那其實是這個不平的天下。趙侯雖然殺了我的父母,卻讓趙國更加富強,不知有多少平民奴隸都在念著他的好心,這樣的好君主不能殺,也殺不得原來消除了仇恨會讓人如此開心的,從那一天起,我仿佛又變回了那個開心、快樂的女孩兒。將軍,你說我該不該謝謝他?該不該懷念他?如果沒有他,哪里還有今天這個鳳鳴學、越國大方?”

“不用謝。更不用懷念,我還沒死呢”

龐涓放下茶杯:“聽說你去了鳳鳴書院?我當時還很替你開心,不過為什么這么快就離開書院了?而且不是回趙國,卻是來到魏國,還選擇了這樣一個秘密的地方來約見我?說吧,是公事還是私事?”

說到私事,龐涓居然有些期待。他這一生從沒心軟過,可那年在趙國的時候,聽到了趙姬的故事,就心軟想要見一見她;見到她要自殺,就心軟想要救一救她;聽到她做了白棟的學生,就心軟地替她高興一下這算他娘的什么道理,真是想不明白。

“白院長派我去齊國見了一個重要的人,這個人又要我去趙國做一件重要的事。我這次自作主張來到魏國,就是要見一見上將軍,因為這件事與魏國有關,更與上將軍切身相關,如果不對你說,我是一定會自責的。”

“與魏國有關的事?”

龐涓微微一呆,雙眼瞬間變得明亮起來:“白棟是要對魏國不利?”

“正是要對魏國不利!”

趙姬微微猶豫了下,終于還是決定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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