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靼和瓦剌人的蹤跡確實是有,朵顏衛為先鋒,沿途追殺數百里,可是越是追襲,就越是覺得蹊蹺。
因為這根本就不是瓦剌和韃靼人的大部。
朱棣甚至以為,這極有可能是瓦剌人的誘敵之計,故意拿出小量兵馬來,不斷的引誘明軍的深入,久經戰陣的他,毫不猶豫的選擇謹慎應對。
大軍就這般朝著大漠深處走走停停,天氣越來越寒冷,而漫長的補給線也開始變得更加艱難起來。
可是……朱棣又感覺到不對勁了。
雖然他明知道,在大漠打仗,廝殺容易,可是真正困難的,卻是尋覓敵蹤,這浩瀚的大漠,莫說潛藏十萬軍馬,便是二十萬三十萬,也是易如反掌。
只是……一切都出乎了朱棣的預料之外,原本以為的一場決戰,如今卻成了泡影。
溫暖的大帳里,朱棣感覺到不妙了,他開始變得焦慮、踟躇,最后叫人拿出了地圖。
山海關、薊縣……
朱棣的后脊,冒出了一陣陣的寒意。
這兩處,距離朱棣出兵的位置相距數百里,可是……
極有可能,極有可能。
上當了,可能上當了。
朱棣不是沒有上過當,事實上,作為一個優秀的軍事將領,被人忽和忽別人幾乎是家常便飯之事,可是這一次……朱棣感覺自己上了惡當。
如果不出意料,其實一開始。這就是一場有預謀的行動,先是瓦剌和韃靼人勾搭一起,卻佯作是要在和薩決戰。吸引明軍主力。
其實對朱棣來說,瓦剌和韃靼人勾搭成奸亦或者是兩虎相爭,都沒有多大的意義,因為即便這些人聯合一起,以朱棣的手段,也能在和薩,將這里給予他們重創。
所以朱棣的懷疑是。瓦剌和韃靼人使了詐術,即佯裝內訌,而吸引明軍來到和薩。進行決戰。
可是他萬萬想不到,這詐居然還有詐,這是連環計,他們吸引明軍地主力在這里。是要進行一場前所未有的冒險。即繞道山海關,奇襲山海關和薊縣,最后直取北平,直接切斷明軍的后路。
至于這一小部的北元殘余,應當就是引誘明軍深入大漠,給予他們爭取時間的誘餌,而現在,明軍已經深入大漠千里。瓦剌和韃靼人只怕已經……
許多人總是以為,那些大漠里的人。崇尚武力,所以一般智商都不高,而朱棣卻是深深的明白,這些人不但勇武,而且還極為狡詐,他們就如餓狼,一旦盯上了獵物,就會不擇手段。所謂蠻夷智商低之類的鬼話,其實不過是那些讀書人的自我安慰而已,讀書人能在家里琢磨出三十計,可是這些大漠的人,成年累月的進行戰爭,愚蠢的人早已成了勝利者的奴隸,或者已經成為了雪原上的枯骨,只有最聰明和最勇敢的人,才能存活下來。
“來,傳令山海關……傳令遼東都司各部,立即收縮兵力,嚴守山海關,一切來犯之敵,都要擊退,一只蒼蠅,也不能入關……傳令……朵顏衛迅速回防,后軍改為前軍,退兵!”
想到這周密的計劃,朱棣的腦門,已是冷汗直流了。
他深知,瓦剌和韃靼人在冒險,因為大漠,才是他們最好地狩獵場所,一旦決定入關,那么他們最大的優勢,也就成了劣勢,而且一旦進去,作戰失利,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可是他也深知,這些窮兇極惡的暴徒,是什么樣的風險都敢冒的,因為……這些人本就一無所有,拿下北平,便如流民進入了糧倉……
在這巨大的誘惑之下,對于饑寒交迫的人來說,沒有什么是不可能做,沒有什么風險,不敢承擔。
可是……朱棣冒不起這個風險,北平一旦有失,則數十萬明軍的糧道被切斷,疲憊的明軍一旦回到關內,首先就要遭受迎頭痛擊,更重要的是,作為北直隸,大明的陪都,一旦有失,那么……什么都完了。
兵敗……恥辱……國庫數年積攢的財富,數十萬大軍的性命,上百萬百姓的安危。
強盜既然進了家門,即便是最后能將他們趕出去,這個家,只怕也已經不成家的樣了,自己的家人……
朱棣胸膛起伏,呼吸開始加重,不好的預感,深深的環繞在他的心頭,他開始變得焦慮不安。
而眾將,似乎還沉浸在痛打落水狗的喜悅之,在他們看來,瓦剌和韃靼人應當是在誘敵深入,只要再前進一些,再走幾百里,決戰的時刻,也就即將到來。
突然退兵的命令,讓所有人始料不及………………
山海關……
關隘已經攻破。
山海關守備萬萬想不到,這個時候,會遭遇到如汪洋一般密密麻麻的敵軍奇襲,為數不多的軍馬,在那密密麻麻的瓦剌、韃靼人的攻勢下,迅速的被奪下了關隘。
關門洞開。
尸橫遍野。
烏壓壓的鐵騎,宛如開閘的洪水一般,朝著關內宣泄而入。
守備綁縛在城樓上的旗桿上,他閉著眼,老淚縱橫。
完了!
關隘一破,他就知道完了,所有人都完了,江山社稷、數以百萬的生命,還有那數十年的勤懇辛勞所創造的一切……
“大汗問你,是否歸降,若肯歸降……”
呸……
口水吐了出來。
守備怕死,怕的厲害,甚至被拿的時候,他的尿水都不禁的流出來。
城樓上很冷,他瑟瑟發抖,不知是朔風的緣故,還是他心底深處的畏懼。
他想活,他有妻兒,有父母,他身居高位,還有前程,有許許多多,值得他留戀的東西。
可是他一口口水,吐在了那為韃靼和瓦剌人充作說客的漢人臉上。
他只能死,明明怕的厲害,卻還是依舊選擇了一條絕望的路。
“本將世受國恩,豈會與蠻夷同流合污,要殺便殺,要剮便剮。”
這慷慨激昂的話說出的同時,他心里默念著許多人的名字:“爹、娘、桂兒、成兒……”
他的眼淚不知是被風雪吹襲,還是情不自禁,流出淚來,淚水順著他那臉上的橫肉落下,先是熱乎乎的,接著變成了冰水,最后凍在了他的衣襟上。
“來,給個痛快!”
幾個韃靼人嘀咕著,已經拔出了刀。
刀尖很鋒利,狠狠的扎在了他的肚里。
他們沒有選擇胸膛,而是肚,把他的腸拉了出來,這守備疼得發出怒吼……
在他的身邊,傳出戲謔的獰笑……
薊縣。
就在一日之后,喊殺已經響起了,作為北平的最后屏障,雖然已經得知了山海關的消息,可是倉促的防務卻還是抵不住這排山倒海似得野蠻強盜。
縣衙。
這里已經清冷了。
許多差役已經不知所蹤,便是開始堅持要固守到最后的縣丞,也一下不見了蹤影。
許多人愚蠢的開了南城門,妄圖向天津衛逃竄,這卻給了韃靼和瓦剌人可趁之機,而一旦出了城,兩條腿、攜家帶口的人是永遠及不上那草原上的駿馬的,殺戮已經開始……
就在這空蕩蕩的縣衙里。
縣令朱海看著陪同在自己身邊的幕友彬一眼。
彬拿著筆墨,看著這位東翁。
朱海的臉色鐵青,一字一句的道:“臣薊縣縣令遺奏:永樂四年臘月初四,元寇圍城,攻城甚急……薊縣已失,臣豈敢茍活于世,守土之責,微以微末之軀……”
一封奏書寫完了,朱海認真的看過之后,仔細的將它的墨跡吹干,宛如寶貝一般,并沒有叫人發出去,因為這時候,確實無人可以發出了,他將奏書擱在了縣衙大堂的匾額后頭,然后看著自己的幕友一眼,苦笑道:“松兄,老夫聘你來,本是望與你……哎……如今不曾想,竟是誤了你。”
“其實,老夫守土之責,非死不可,松兄若有機會……”
這幕友慨然道:“大人許國,學生豈可獨活?今日薊縣一失,這江北之地,再無寧日,生靈涂炭啊……大人若是不棄。學生與大人一道,死國可乎?”
“好。”朱海沒有再勸,直接走向了旁邊的偏房,房梁上的繩索已經系好,凳就在吊繩之下,朱海坦然笑道:“今日,老夫就做這第一個死節之人,但愿……也是最后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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