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陸帝宮,李后正坐在花園涼亭中,端著個薄若蟬翼的茶盞,小飲一口淡碧色的茶,方將茶盞放下,道:“你現在還是想不通嗎?”
李狂瀾依舊是一身武者服色,以男裝示人,坐在李后對面,一言不發,顯是心中不服。
李后輕輕一笑,道:“有什么想不通的,說來聽聽。”
李狂瀾臉色有些古怪,惱怒中又有些羞澀,咬牙道:“你,你又從來沒見過他,為什么突然要這么做!”
李后卻不著惱,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結果還是不錯,不是嗎?”
李狂瀾臉上一紅,頭就有些低了下去,嘴里卻還硬著:“可這也不能說當初就是對的。”
“我敬唐李氏,可是以天機術起家。若不是中間出了個林熙棠這種怪胎,今時今日,我李家怕是已一統帝國天機之道了。我用掉了家中傳承之寶,得到的結果豈有不好的。”
“可是天機術真若萬能的,我李家早就該一統天下了。”
李后語氣淡了幾分,道:“在這宮中,有些話是不能講的。就算是你,有些規矩該守也是要守。”
李狂瀾咬牙,哼了一聲,示意不服。
李后微微一笑,道:“考慮到你現在的身子,這點小事就算了。不過時時還是警醒些好,否則這些話要是傳到陛下的耳朵里,可就不太好了。帝宮很大,可不是我一個人說得算的。”
宮中爭斗,歷來兇險,無所不用其極。李后目前風頭一時無二,可不代表著萬世無憂。只要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人從后位上拉下來。當年趙妃之敗,就是敗在了輕敵上。
李狂瀾雖然率性而為,可是至少知道不能扯李后后腿,當下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
李后輕出一口氣,道:“好了,有什么心事,趁著這個機會就都說了吧。”
李狂瀾猶豫了片刻,道:“我還是覺得,有些草率了。”
李后不答,而是道:“剛剛得到的消息,千夜也從大漩渦里回來了。青云早就等在左近,想要找岔打一架。現在算算時候,他們大概已經打過了吧?”
李狂瀾騰地站起,驚道:“青云要挑戰千夜?”
“怎么,你擔心千夜會輸,或者,會受傷?”
李狂瀾緩緩坐下,道:“千夜不會輸的,我只是擔心,青云他會用些不那么見得光的手段。”
李后捧茶輕飲,然后道:“此事我早有安排,青云不管想要動用什么手段,在那里都行不通。他只有老老實實,自己去打這一場。”
“那,那他……”
這時一名內侍快步而來。他步法如在水上飄行,迅捷無倫,又帶著細碎的腳步聲。轉眼之間,他就到了亭外,俯身垂首,將一封秘報遞上,道:“娘娘,消息已經來了。”
“好,你下去吧。”
李后取了秘報,拆開看了兩遍,方道:“青云輸了,而且輸得很慘。這個千夜,倒是真的出乎我的預料。”
她將秘報遞給李狂瀾,李狂瀾接過便細細地讀。李青云會輸,這早就在她預料之中。和千夜在大漩渦內生死與共,過了那么多天,李狂瀾早就知道千夜的真實戰力有多恐怖。千夜最能發揮戰力的地方,是在生死關頭,他的續戰力、保命能力同樣的無以倫比。反而是在這種講究規則的切磋挑戰之下,千夜有些手段無法發揮。
總不能在切磋的時候,給對手來一記原初之槍吧?生機掠奪也是不好用的。
這份秘報中多是李狂瀾熟知的內容,但是最后的點評,卻讓她有些疑惑。
“蒼茫之意?這是什么?”
李后道:“這就是我覺得出乎意料的地方。青云所修的劍道原本就被千夜以力取勝的路數克制,敗是應有之義。但是據暗中觀戰的人回報,千夜臨戰之時,突然有種世間變遷的蒼茫意境,那一拳砸下,直如一個完整大陸降臨,簡直擋無可擋,避無可避。青云一拳就敗了,連劍都碎了,可見這一拳之威。”
李狂瀾道:“可是在大漩渦中,還沒有見他用這種拳法。”
“那大概就是他積累足夠,恰好在這段時間又突破了吧。”說到這里,李后輕嘆一聲,有些感慨道:“有了這一拳,神將之下,怕是除了趙君度之外,已無人是他對手。就是那些勉強破關,無力突破的半調子神將,恐怕也要敗在千夜手下。這孩子,天資心性都是無上之選,可偏偏就被軍部那幫蠢貨給逼出了帝國。”
時至今日,千夜當年之事已經差不多有了公論。只看他離開帝國后并沒有去永夜,而是選擇了中立之地,就知道他仍是心向人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說法,不攻自破。
若沒有當日之事,就算千夜血族身份被揭破,有趙閥的底子在,只要沒有公開,許多大人物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千夜,依然可以在許多灰色地帶發揮重要作用,甚至是決定作用。
帝國千年,除了黑白二色,灰色也不少,且還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對于千夜被逐,李狂瀾此刻也是心有怨念,怒道:“長生王真是老糊涂了!我們李家還用得著供養他嗎?那么多的白果酒,給誰不是給?”
李后倒是淡定,道:“那個時候,誰也想不到會是今天的局面。長生王這些年早就不太理事了,一門心思都在延壽上。不管怎么說,他在天王中資格最老,目前也執掌軍部,和他關系搞得好些,對我們沒有壞處。”
李狂瀾補了一句,“他也是最弱的。”
“若不是最弱,哪有我們著手的余地?”
這也是道理,李狂瀾想了想,忽然嘆了口氣,道:“姐,你就那么不看好我們嗎?”
“我們李家,是要成門閥的。”
“可是我們……也不比四閥的人弱吧。”李狂瀾聲音越來越小。
“和張趙比嗎?那就不用比了吧。”李后微笑,然后道:“白閥雖然看著中規中矩,只有一個白凹凸還能說說。但是他們還有變數,里面有我也看不清楚的地方,或許暗中藏著什么人。至于宋閥,你覺得宋子寧怎樣?”
“那個色鬼啊!成天就知道搞些沒用的。”李狂瀾一臉嫌棄。宋子寧在女人方面的名聲的確不怎么好聽。
李后笑了笑,道:“他確實是個小滑頭,但也是有大智慧的。宋閥雖有降閥之危,但那總是十年之后的事。到了那個時候,說不定看在宋子寧的份上,宋閥的門閥位格還能保留。”
李狂瀾啊了一聲,倒是沒想到李后對宋子寧評價這么高。
“所以,四閥當中,我們李家年輕一代,并沒有真正壓倒其中任何一家。”
“可是也不比白宋差吧?”李狂瀾仍是有些不服氣。
李后淡道:“想成門閥,光是不差就行了嗎?只有壓倒至少一家,才有希望。至少在現在,我看不到希望,所以只能早做規劃。”
“所以,我和青云都是棄子……”李狂瀾苦笑。
李后向她肚子一指,微笑道:“你可不是,恰恰相反,你今后還會是族中最尊貴之一。至于青云,誰都沒想棄他,但他自要作死,又能奈何?”
李狂瀾手撫著小腹,輕嘆一聲,眉宇間亦喜亦憂。
浮空艇上,平安無事。飛越大陸的數日中,千夜就在艇上安心修煉。虛空中對于別人來說并不是合適的修煉環境,但是千夜的太玄兵伐訣卻最能駕馭虛空原力,修煉絲毫不受影響。
等浮空艇到了西陸,千夜第七處原力漩渦已經水到渠成,凝聚成功。
從浮空艇上下來的時候,千夜身邊多了個迷迷糊糊的少女。看面相大約就十歲左右的樣子,不過長得很高,已經到千夜的肩膀了,而且麗色初開,就有讓人驚心動魄的姿容。
只不過這個小姑娘總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大半個人都掛在千夜手臂上。看那樣子,要是身體再小些,就要爬到千夜頭上去了。
前來迎接的人看了這一幕,臉色有異,目光略微偏轉,不去看少女,對千夜道:“千夜大人,您的行程七少都已經安排好了,請跟我來。”
千夜隨著他來到另一艘浮空艇前。這艘浮空艇看上去有些破舊,式樣更是百年前的舊貨。但千夜此刻也是行家,只看那些額外加固的船體和機械結構,就知道這是專門飛中立之地的船。
“這艘船會直接到東海,上面還裝了這批需要運到浮陸去的貨。七少還給您留了封信,就在船上,您可以自己拆看。”
“子寧呢?他現在在哪里?”千夜問。
“七少現在秦陸,要處理一些族內的事,寧遠重工那邊也有些手尾要處理。在這之后,他還要去次永夜大陸,那邊的事也該安排一下了。所以他說,您就不用等他了。”
千夜有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宋子寧不是忙,而是不知道做了什么心虛的事,在有意地躲著他。
不過接待的人只是宋子寧的手下,想也問不出什么來。于是千夜就登上浮空艇,前往東海。
一上船,小朱姬就找了個床,繼續倒下大睡。她吃下的六臂巨人心臟確實是大補之物,這些日子她幾乎每天都在長高,離開大漩渦時還是七八歲的孩童模樣,現在已經變成了十歲左右的少女模樣了。
在船艙中,千夜找到了宋子寧留給自己的信。上面第一句話就是:
南青城可能有變,須及時鎮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