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孫奉陽如約將一百萬美元轉到了黛玻菈的卡上。
這一天也是新房東來接手房子的時候,榮光和黛玻菈必須要搬出去。
孫奉陽叫了一輛廂式貨車在樓下等著他們,然后指揮工人開始搬家。
榮光也跟著幫幫忙,黛玻菈則拉著一個很大的皮箱站在門邊看著。
有工人想上來幫她抬走皮箱,卻被黛玻菈拒絕了:“私人物品,不好意思。”她沖那名工人抱歉地笑了笑。
那名工人被笑的有些失神。
榮光在旁邊也看到了黛玻菈的笑容。
他發現這是自己第一次見到黛玻菈笑。自從見到她之后,要么是苦著臉,要么就是面無表情。
原來這個老女人笑起來……還挺好看地嘛。
榮光心里這么想。
那名工人回過神之后,轉身去忙了。
黛玻菈則站在屋子里,看著工人們忙忙碌碌,進進出出。
盡管她已經提前將東西都收拾好了,但如今看著這些堆積起來的箱子一個個被搬走,房間里越來越空。她還是有些舍不得,內心仿佛被掏空了一樣。
她咬緊了嘴唇。
家,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就這么不屬于自己了。
不過這一次,她沒有讓自己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流下眼淚來。
她只是退了一步,輕輕靠在了身后的墻壁上。
直到所有的東西都被搬完了,她才走出來,將鑰匙交給了趕到的新房東。
隨后她最后看了房子一眼,轉身和榮光、孫奉陽他們走向了電梯間,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家”。
這是榮光第二次來到孫奉陽的家中,他對這里倒是不陌生了。之前在孫奉陽這邊接受訓練的時候,他就住在這里了,屋中孫奉陽的家人也都認識他。
黛玻菈就是第一次了,當她看到這幢豪華別墅的時候,她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孫奉陽輕描淡寫地就掏出了一百萬來幫自己還債——有錢人啊
和孫奉陽的家人見了一面,孫奉陽的家人都是華人,但已經在巴西生活多年,所以兼具了中國人和巴西人的優點,那就是特別熱情好客。
對于黛玻菈和榮光的到來,他們并沒有什么意見,而是相當歡迎。
孫奉陽的母親更是當場表示黛玻菈和榮光想住多久都可以,在這里食宿全免,不需要他們出錢。
榮光和黛玻菈被安排在了二樓的兩間客房,門對門,在走廊的盡頭,還有一個共用的大露臺,通過走廊盡頭的門出入,不過房間里都有窗戶可以看到露臺里的情況。
露臺上擺了一把遮陽傘,四把沙灘椅和一張小圓桌,倒是一個休閑娛樂欣賞風景,吹吹晚風的好地方。
孫奉陽站在兩扇門之間的走廊上,對門內的兩個人說:“安心住下來,二位。時間可以撫平一切,戈多先生的去世也讓我很難怪,但是我想戈多先生也不希望你們總是活在過去,日子是要繼續往下過的,生活才有意義,不是嗎?好了,把你們的東西放一下,就跟我下去吃飯。我們家雖然是巴西籍,但是還是按照中國人的傳統在過,所以黛玻菈小姐,你可能會有些不習慣。但是我保證當你習慣之后,你會喜歡上中國人的生活方式的。”
說完,孫奉陽就站在門外等著兩個人。
兩個人則將他們的東西放了之后,便出來跟著孫奉陽一起下樓去大餐廳用餐。
孫奉陽說的沒錯,雖然他們是巴西公民,可是他們的生活習慣全都是中國化的,這一點榮光之前就已經見識過了。
比如他們雖然都是巴西公民了,卻說得還是中國話,不過說得是潮汕話,榮光完全聽不懂。但他們也會說普通話,所以雙方交流起來沒有問題。
至于吃飯,那就更明顯了。孫奉陽一家人到現在堅持使用筷子吃飯,并且是在一張大圓桌上,一家人齊聚一堂,一起用餐,氣氛十分熱鬧。
這種熱鬧的氣氛在不知不覺間沖淡了黛玻菈悲傷的心情。當周圍的人都帶著和善的微笑與她說話的時候,她很自然也就會被感染。
他們用潮汕話和孫奉陽交談,用普通話和榮光聊天,又用葡萄牙語詢問黛玻菈是否吃的習慣。
黛玻菈覺得孫奉陽這一大家子還真有點意思……
這種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溫馨氣氛,很可惜黛玻菈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享受到了。
戈多欠的債還完了,住的地方也解決了,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戈多的安葬了。
這個榮光就完全說不上話了。
黛玻菈自由安排。
她的父親就和她的母親合葬一處,也就是在暫存骨灰盒的那家公墓。
“這是爸爸的愿望,也是媽媽的。”黛玻菈說道。
戈多對他妻子的感情榮光也是見識過的,前妻病故之后,一直都沒有再娶,這在巴西男人當中還是挺罕見的。
戈多的葬禮規模很小,只有黛玻菈自己和榮光,以及孫奉陽,還有兩名戈多的同行——他們也是經紀人,不過他們混的也不怎么如意就是了,黛玻菈還是邀請了他們,畢竟他們是自己爸爸在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朋友了。
此外,還有崔浩一家人。
他們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戈多竟然已經去世了。在接到通知的時候,都很震驚。
“為什么沒有其他親戚?”見黛玻菈已經打電話通知完了所有人,榮光很意外,因為他覺得黛玻菈還有一群最重要的人沒有通知到。
在他老家,一個村子里的人多少都沾親帶故,一家人有點什么事情,其他家總是要來幫幫忙的。
可是戈多出事兒,黛玻菈這邊一個親戚都沒見到,全都是黛玻菈自己在抗
所以他很奇怪為什么會這樣。
“關系不好。”黛玻菈淡淡地答道,顯然不愿意多提。
榮光就不吭聲了。
“前段時間他說他要去歐洲了,結果很久都沒有音信,我還以為他去歐洲發達了就忘了我們這些老伙計呢……沒想到是……”
在墓園里,一個身材和戈多差不多的胖子一邊說一邊搖頭。
旁邊一個瘦小的老頭則默默地聽著,眼睛盯著已經安放在墓穴中的棺木,表情悲傷。
所有人都一身黑衣,就連榮光也穿著圣保羅俱樂部發給他的深色正裝,表情肅穆,這樣的表情可是很少會出現在榮光的臉上的。
崔浩一家人也都穿著深色衣服默默佇立。
就連平日里很古靈精怪的科瑞爾這個時候也都低著頭,表情黯然。
她雖然一直嘲笑胖叔叔看球員的眼光,但她也很喜歡這個胖叔叔。如今經常來家里做客的胖叔叔竟然就這么死了,年紀輕輕的她有些接受不了。
她來的時候眼眶就是紅的,顯然已經哭過了。
這讓榮光對她的觀感多少好了一點。
然后榮光將目光投向了黑色的棺材。
棺材里裝的是戈多的衣物和他的骨灰盒。
一想到曾經和自己朝夕相處的活生生的人,如今就將永遠長眠于地下。榮光就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時間已經過去了快半個月了,有些事情表面看起來沒什么了,可實際上卻依然深植于心,只是沒有機會展現出來而已。
如今,在這座靜謐的墓園,寥寥幾人的葬禮,略顯寒酸的葬禮,就重新將榮光內心深處的那份情感勾了起來。
他鼻子一酸,眼前就模糊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旁邊傳來了極低的啜泣。
他扭頭,發現是黛玻菈。
這是第二次見她落淚。
見到黛玻菈突然情緒失控哭起來,榮光眨了幾次眼睛,視野內重新恢復了清晰。
戈多的兩個朋友,也都不吭聲了。
孫奉陽遞給了黛玻菈一把鏟子,又把其他鏟子分給了另外四個人。
大家都知道,該徹底和戈多告別了。
黛玻菈哭著接過了鐵鏟,然后將第一鏟土倒進了墓穴。
泥土灑在棺木上,發出了噼噼啪啪的聲響。
仿佛在敲打著天堂之門,發出叩叩的聲響。
媽媽,把徽章從我身上拿下……
我再也不能佩戴它了。
天已黑,黑的什么都看不見。
我感覺自己正敲著天堂之門。
敲啊敲,敲著天堂之門。
敲啊敲,敲著天堂之門。
敲啊敲,敲著天堂之門。
敲啊敲,敲開了天堂之門……
五個人正在一鍬一鍬地向墓穴中鏟土,泥土灑落在棺木上,逐漸淹沒住了黑色的棺材。
裝著戈多骨灰的棺木被沙土包圍住了。這里將成為他永遠的家,而他也將和自己的妻子再度團聚。
如果說人世間還有什么是讓他放不下的話,那一定是他最在意的那個美麗女兒,沒了他的保護,自己的女兒會遇到什么事情呢?未來又會如何?戈多現在一定在想這個?
如果他知道了他所欠下來的債,已經還清了,會不會稍微安心點?
榮光看著沙土揚起,又落下,腦海里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卻是這個。
戈多已經長眠于此,但是生活要繼續,那么黛玻菈呢?
黛玻菈以后會怎么辦?
自己可以繼續踢球,她呢?
她總不能一直住在小神仙的家中?
榮光有預感,也許要不了幾天,黛玻菈就應該要搬走了。
到時候,自己和她應該不會再見面,自己還會繼續朝著成為世界上最頂尖的職業球員,賺大錢這個目標努力,他也會換一個經紀人。
而黛玻菈……她真的要把小神仙的一百萬扛在身上嗎?
他忍不住扭頭去看了一眼黛玻菈。
黛玻菈每一個動作都做的很用力,她的表情繃在一起,讓她本來美麗的容顏也變得奇怪起來,臉頰上還掛著淚痕,但已經沒有眼淚繼續涌出來了。
看到黛玻菈這個樣子,榮光也低下頭一聲不吭地往墓穴里鏟土,他速度飛快,就像是機器人。
沒有人再說話,一直到泥土被全部鏟進墓穴里,將墓穴填平。
接著一塊墓碑被立了起來。
墓碑上刻著戈多的全名:“安德森·蘇亞雷斯·達·席爾瓦”
再下面是他的綽號“戈多”。
墓碑的最下面則是一行墓志銘。
“注定要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經紀人,但可惜天妒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