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關,卻不見大雁,唯有北風呼嘯……
白草已經斷折,雪還沒有下。
雁門關最前面的鐵裹門上,云崢愣愣的看著遠處的柳樹林,這是李東楚這幾年的心血,為了能讓這些柳樹林成活,他不惜從石碣谷引來一股活水專門澆灌這片柳林。
雄關前面本不該有樹林的存在,那些樹木只會成為敵軍攻城的武器,但是雁門關是不同的,不同之處就在于關前的柳樹林永遠都沒有機會長成大樹。
每年關上的軍卒都會去柳樹林將超過手臂粗細的柳樹攔腰砍斷,只留下粗壯的樹根連接著兩尺多長的樹干繼續在那里繁衍。
因此,每年春日里,那些樹干都會萌發出大量的新的樹枝,于是,也就催生了雁門關上一門新的手藝——柳編!
其實柳樹林最大的作用其實就是防風固沙,如果沒有這片樹林,不出二十年雁門關很有可能就會被風沙埋掉。
即便是有柳林的存在,北風席卷著砂礫敲打在高大的城墻上,依舊讓這座雄關城墻顯得斑駁不堪。
李東楚這些天很想找一個合適的時間來和云崢好好的說說話,但是云崢總是不給他這個機會,如今,兩人都已經擺正了自己的位置,一位是統帥,一位是將軍,在戰場上二人算得上是戰友,但是一旦離開戰場,李東楚認為自己和云崢之間只會形同陌路。
今日可能是最后一個和云崢溝通的機會,因此,即便是北風呼嘯,他依舊守在城墻下面,等候正在發思古之幽情的大帥下來。
“我知道雁門關的時候年齡還很小,只記得這是一處雄關。除此之外對他的印象只有寒冷和兵災。
直到我后來念書念到《史記,晉世家》的時候從一段很小的故事里讀出了一段溫柔,而后,才對雁門關有了一個完整的認識。”
憨牛聽不懂云崢在對自己說什么,但是他依舊豎起耳朵聽,免得少爺一個人對寒風說話。那樣的話顯得很傻,比自己還要傻。
“那個時候還沒有雁門關的存在,雁門關還沒有現在這樣雄偉高大,那個時候這里居住著一群蠻人,名字叫做狄人。
當時晉國的國內形勢對于公子重耳來說非常的險惡,于是他就從這里逃去了狄人的國度躲避自己兄弟對自己的殘殺。
時間久了之后,他在狄人這里非常的寂寞,就娶了狄人咎如的女兒書槐為妻子,一起生活了十二年。
直到有一天。重耳厭倦了這里的生活,準備去齊國尋找自己可以回家的機會,但是,他不愿意帶著書槐回去。”
憨牛笑道:“男子漢大丈夫要去辦事帶著娘們確實不怎么合適。”
云崢笑道:“確實如此,書槐也理解重耳,只說讓重耳盡管去。但是重耳一面想去齊國尋找機會,另一面又想保留狄人這片最后的棲身地,于是就對書槐說:如果我二十五年之后還不回來。你就可以嫁人了。”
憨牛瞪大了眼睛道:“這是要這個女人守活寡啊,干脆休掉算了。”
云崢從皮毛堆里探出手拍拍憨牛道:“你是好漢子。男子漢大丈夫死則死爾,確實不該把事情做的這樣下流,二十五年之后,花信少婦還能看見一絲一毫的影子嗎?”
憨牛笑的很開心的道:“那個叫做書槐的女子就該一口唾沫噴在重耳的臉上。”
云崢笑著搖頭道:“書槐沒有唾罵重耳,聽他這樣說,就笑著回答道:二十五年?妾身墳墓上的柳樹都已經長成大樹了。即便是如此,我依舊等你回來!”
憨牛笑道:“書槐說的很對,就該這樣騙騙這個蠢貨。”
云崢嘿嘿笑道:“書槐沒有騙人,那個時候人們講究的就是一諾千金,書槐真的等候了重耳二十五年……”
“負心漢子。俺老牛只要離家作戰,就會告訴老婆,只要她能把孩子養大成人,我隨她改嫁,少爺,那個重耳到底是誰?”
云崢將手塞進溫暖的皮毛里笑道:“晉文公,也就是晉國的王!”
憨牛鄙夷的撇撇嘴小聲道:“原來是皇帝?怪不得……”
云崢見憨牛已經領悟了故事,就重新笑著看遠處的柳林,很想在那些柔柔的柳枝從里,看到那個爽朗而守信的女子……
只可惜,這里只有漫天的黃沙和凄厲的北風。
當他們走下城墻的時候,李東楚已經離開了城墻,剛才的那個故事他也聽到了,大冷的天氣里面紅耳赤的離開了,晉文公沒有回來,可是云崢回來了,當云崢回來之時,李東楚已經嫁作他人婦了。
“少爺,李東楚走了。”
“他自然要走的,北出雁門關,他要去進軍河陰,金城一線,這個時候必須走了,再不走等大雪飄落之后,草原上的路就不好走了。”
“少爺,咱們什么離開啊?我看見郎坦,吳杰他們都走了,現在連李東楚都走了,咱們是不是也該出發了?”
“不著急,等四路大軍滾動攻擊的時候,我們匯合了三萬鐵騎之后再走,等我們進入遼國的時候,郎坦,吳杰,李東楚的兵鋒就已經老了,然后我們再繼續跟上……”
“少爺,我喜歡打仗!”
“我知道,不過這不是一個好習慣,沒出息的人才拿著刀子去打仗,你家的小牛兒就很乖,不喜歡刀子,只喜歡書……”
十月二十四日,天現藍月,有冰粉從天而落,大地粉白一片,司天監曰:此為白龍卸甲之征兆也!
沒藏訛龐終于有了動作,這一次,他沒有選擇從黑山進軍,而是從黃頭回紇處攻擊了遼國倒塌嶺節度使司。
攻擊遼國的也并非是西夏十二招討司,而是一支由西域胡人組成的龐大軍隊,一日之間就攻破了遼國白達旦部,一路上狂飆猛進,人不下鞍,馬不停蹄,沿著結凍的西拉木林河一頭扎進了遼國的云內州。
而同一時間,沒藏訛龐在興慶府擊殺了自己的親妹妹沒藏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十一歲的西夏王李諒祚,自己搬進了西夏皇宮,正式開始了自己以國相之權,掌控西夏皇權的先河,給西夏國開了一個無比惡劣的先例。
很奇怪,不知道沒藏訛龐是如何安排的,在這樣的大動蕩之下,西夏國罕見的沒有進行一場很大的殺戮,除了西夏太后沒藏氏和她那數量龐大的男寵群體死掉之外,興慶府并沒有陷入混亂。
云崢丟掉手里的軍報,長嘆一聲對桌案對面的蘇洵道:“我們把戰爭開始的還是有些早了,如果再晚開一月,西夏定然會亂成一鍋粥,我也不必為西夏事忙碌的夜不能寐。”
蘇洵也放下案頭的工作,拿手搓搓惺忪的眼睛,甕聲甕氣的道:“外有強敵環伺在側,就算是西夏國內的族長頭人不滿沒藏訛龐,在這個敏感的時期,也只好強忍怒火,一切都要等到伐遼之戰結束之后西夏國內的矛盾才會爆發。”
“爆發不了,沒藏訛龐會用一系列的勝利來告訴西夏人他確實是西夏字李元昊之后最合適的統治者。”
蘇洵重新撿起筆,在墨池里填了一點水,研好一汪新墨之后重新鉆進了如山的案牘之中,對他來說,沒藏訛龐距離雁門關實在是太遠了,整支大軍都已經開始行動起來了,雪片一樣的軍報已經讓他沒有半點多余的心思去想西夏國的事情。
同一時間,陳琳的屋子里也是熱氣騰騰,架在炭盆上的鐵皮水壺已經嘟嘟的冒著熱氣,但是沒有一個人去管爐子上的開水,陳琳手里握著一張軍報,神情非常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