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說的宏偉,現在首要的任務是逃跑,先離開秦鳳路比什么都重要,好好地休息了一晚上之后,天不亮云崢就啟程回蜀中,此事耽擱不得。
寒林一馬當先的前面開路,瘦弱的身軀似乎是鋼澆鐵鑄的,披著斗篷提著一桿長槍,頂著濛濛細雨在蜿蜒的金牛道上奔馳,身后是威風凜凜的兩百騎兵,頂盔貫甲宛若鐵流,一面甲子營的大旗插在梁楫的背上讓路人側目。
在蜀中想要見到大隊的騎兵非常的困難,尤其是這樣彪悍的騎兵,路上的各路盜匪聞風而逃,甲子營的惡名聲此時早就傳遍了蜀中大地,別的廂軍最不喜歡的就是遇見盜匪,只有他們例外,只要見到劫道的盜匪,呼嘯著縱馬就踏了過去。改良的輕便馬車上就罩了一張油布,瞎子都能看得出來油布底下都是沉重的金銀,自從三支不信邪的盜匪被弩箭射殺,戰馬踏過之后就再也沒人出來試探一下拿走這些金銀。
錦衣還鄉啊,憨牛的背上插著云字將旗緊緊地跟在將主的背后,不知不覺間,青澀的少年已經長成了一個威猛的彪形大漢。春雨打在臉上,摸一下胡子拉碴的臉追上前面的云崢問道:“公子,五溝大師干嘛不跟著咱們回成都?窩在皇澤寺那間破廟里做什么?”
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他很久了,他一向喜歡五溝,也只有五溝會不厭其煩的手把手教他寫字,這樣的耐性猴子都沒有,至于公子,教兩下就會打人。
“五溝的夢想是成立自己的宗門,所以這些年他需要不斷地四處游走。看遍大千世界,感悟自己的道理,這一趟西夏之行對他的感觸很大,所以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停下來,慢慢的思考自己的道。最后將自己的思考所得記錄在紙上,所以不跟我們回蜀中。
我們回到蜀中想要徹底的平靜下來,恐怕不可能,云家會成為一個紛擾的地方,不適合五溝大師靜悟佛學。”
憨牛抬頭看看淺灰色的天空笑道:“今年的雨水不錯啊,家里的桑田長勢一定很好。夫人和臘肉她們一定會很喜歡,下回派人回去報信就派我回去,不要總是猴子。”
云崢笑道:“怎么,想念夫人臘肉,云二他們了?不急,我們加快馬速今天就能回到成都府。出來整整七個月,是時候回到家里休息休息了,到時候放你一個月的大假,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憨牛歡呼一聲,就輕磕一下戰馬的肚子。胯下的戰馬頓時加速,隨著憨牛的歡呼聲就加速向前,越過寒林的戰馬。很快就跑到了隊伍的最前面,撒歡一般的往家里跑。
按照事先安排好的章程,寒林帶著馬車不走十里亭,繞過那里直奔浣花溪云家,這些財產可是甲子營的財產,盜匪看見不要緊,被官員看見他們會發瘋。
十里亭人山人海,成都府的人今天算是空群出動,猴子回去就是給張方平報訊的,云崢馬隊到達綿州的時候。綿州知府就把張方平的意思告訴了云崢,一定要稟報確切的歸期,他好出城迎接。
這一路上云崢受到的歡迎是如此的熱烈,每到一地都會有當地的官員邀請飲宴,詢問青塘斬殺西夏使節。和李元昊香艷之死的細節,他們對此樂而不疲,瞪著眼睛收集每一個細節,斬殺西夏使節禿發阿孤也就罷了,早就被蜀中人傳唱很久了,但是最近才知道西夏王就死在云崢的面前,這下子就徹底的點燃了他們熊熊的八卦之火。
趙禎很沒有道德的將寒林的那封文書刪減了一部分機密就全文發到邸報上去了,所以全大宋的人都非常的清楚,李元昊是在""自己的兒媳婦的時候被自己的兒子閹割,最后流血身亡。
這樣的東西發在邸報上,就證明這是鐵一般地事實,既然是事實,不管是道德君子,還是猥瑣文人,都想一探究竟,一時間大宋的土地上出現了很多香艷猥瑣到極點的詩,而這些詩又被喜歡抄錄大宋詩歌的遼國人弄回國內,于是,全世界基本上都知道了李元昊的獸行,遼國人想到興平公主的慘死,朝野上下叫囂著要滅掉西夏這個獸國,沒藏訛龐遣使東進都沒有收到多大的用處,遼國的西京道的西南招討司已經在集結大軍隨時準備進攻黑山,上一次遼國皇帝耶律宗真在這里慘敗,所以他們很想找回這個面子,于是,沒藏訛龐不得不將黑山威福軍司派遣到這里準備防御遼國的進攻。
除了云崢之外,另外兩個有幸看到李元昊獸行的就是猴子和憨牛,如今川中正在大規模醞釀的猴子戲就是在以猴子說出來的版本演繹。
張方平在十里亭被蜀中的官員眾星捧月般的圍在中心,此時的張方平心情好到了極點,自己一個無意識的作為,竟然能改變三國膠著的態勢,之前,不管遼國如何的與西夏關系不好,但是聯合起來壓榨大宋卻是基本國策毫不動搖,結果這一次被云崢徹底的瓦解了西夏遼國的盟約,如果黑山之戰一旦開始,大宋一定會乘機兵進興慶府,這是必然要做的事情,不利的國家間的形勢被徹底扭轉,形成了兩家吞并西夏的態勢,這是大宋多少年來就開始做的美夢。
張方平看著一身甲胄的猴子越看越順眼,向他招手示意他過來,溫言問道:“你家將主還有多長時間才到?”
“啟稟明公,小人快馬先行的時候,將主距離成都府不到八十里,現在將主應該已經要到十里亭了。”說完,忽然跑下亭子,把耳朵貼在地上聽了片刻,跳起來對張方平稟告道:“回稟明公,我家將主距離十里亭不到三里,轉瞬就到。”
張方平哈哈的笑著指著猴子對諸位官員和陸公等人說:“一介奴仆都有聽音判馬的能耐,如果這樣的人再多些,大宋軍伍定可橫掃天下。
陸公啊,去年的時候您還不滿意本府將你府上的女婿弄成武官,您看看,能把武官做到班定遠地步的人,文武又有何區別。文心武皮才是濟世之道。”
陸翁撫須大笑道:“明府慧眼有加,老朽孟浪了,小孫婿能有今日之功,明府當具首功。”
張方平哈哈大笑著率先走進濛濛細雨里對眾人說:“虎羆之士已到,大地都在顫抖,我等不妨上前一步恭迎之。”
果然,大地開始微微的顫抖,如雷的馬蹄聲從山腳處傳來,一騎黑甲騎士背插一面火紅的旗子從山腳轉出來,緊跟著近兩百同樣裝束的甲士也出現在眾人眼前,憨牛在距離迎接的隊伍不到十丈的地方猛地勒住韁繩,胯下的戰馬嘶鳴一聲前蹄高高的舉起轉了半個圈子穩穩地釘在原地,身后的騎士也作出同樣的動作,一時間,現場里全是高亢的戰馬嘶鳴聲,蜀中人哪里見過猛獸般的西夏河套馬,無不大吃已經,有些面色慘變,唯有張方平和陸公面不改色,看到這一幕反而驚喜之極,這樣的兵馬,以他們廣博的見識,都沒有見到過多少。
戰馬群緩緩地向兩邊分開,云崢的大青馬走了出來,不等張方平上前牽馬,他就從馬上走了下來,這時候不是驕傲的時候,如果任由張方平幫自己牽馬,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舉動了,雍正皇帝干掉年羹堯的時候,其中一條罪狀就是大勝之后驕狂無比,見了皇帝不下馬,這樣愚蠢的錯誤云崢不打算犯。
拱手向張方平施禮之后,回首喝令道:“下馬!”馬上的騎士全部偏腿下馬,云崢抽出背后的強弩,腰間的箭矢,戰馬革囊里的破甲錐,抱在懷里走向停在那里看他整軍的張方平,單膝下拜道:“末將遠征萬里,如今平安歸來,軍馬勞頓,請府尊允肯末將解甲!”
張方平的臉色嚴肅至極,整整自己的冠帶,彈彈帽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重新安置了自己腰間的玉佩,成都府通判劉玉成也是同樣的動作,不單是他們二人,后面的官員知道這是正式的大軍繳令儀式,一個個按照官職大小,分立兩廂,抱手入懷,身板挺直的就像陵墓上的石翁仲。
原本稍微有些混亂的現場變得肅穆無比,陸翁,鄭翁,黃翁,彭蠡先生,梁先生,蘇洵,以及他們身后的陸輕盈,云二,蘇家三兄弟,再加上書院的同窗也都一臉的肅然,彎腰以示敬重,此時云崢的身份是大功歸來的大將,不是自己的晚輩和親友。
張方平首先取過強弩,驗看之后說道:“首功評測,弩損弓折,戰之烈矣!”說完就放在身邊已經抬起雙臂的劉玉成手上。
又拿起破甲錐驗看后說道:“紅纓染血,鋒刃無雙,戰之強矣!”然后又放在劉玉成的手上。最后拿起一匣子弩矢,驗看過后道:“鋒鏑響處,萬馬景從,戰之威矣!”說完之后從中抽出一支弩箭,卸掉箭頭,放在劉玉成的手臂上,這才說:“將軍威武!”
眾官員一起三喝威武,算是為云崢唱名,這是難得的禮遇。
張方平繞過云崢,和劉玉成一起從騎兵隊列中穿過,從頭走到尾,又走到云崢前面大喝一身道:“卸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