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血歌

第二十四章 倉皇逃命,誰家老人

天地元氣如斯充沛的世界,山林總歸美好。

古木參天,藤蘿密布。

高百丈的古木枝椏間,瀑布般紫色藤蘿倒垂而下,拳頭大小紫色花瓣亮得瞎人眼。

拇指大小鐵頭大王蜂‘嗡嗡嚶嚶’,繞著香氣撲鼻的藤蘿盤旋舞動,辛辛苦苦采集花蜜,送回數十里甚至數百里外的巢穴。

偶有貪吃的花鳥小心靠近,爪拍翅扇,趕走幾只兇悍的蜂子,長嘴得意的伸進花蕊,飽餐一通花蜜。

數百株古松矗立在一塊,無數藤蘿從古松枝椏上垂下,藤蘿之中古藤攀援,盤繞成了一個天生的屋子。陽光透過藤蘿,透過紫色透明的花朵,紫瑩瑩的光照得藤屋透亮。

陰雪歌斜靠在藤屋中,左手酒壺,右手驢肉燒餅,慢悠悠吃得不亦樂乎。

儲物皮囊的確好,儲存在里面的驢肉燒餅,甚至還帶著一絲溫熱。比不上剛出爐的新鮮滾燙,但是在山林中,有溫熱的燒餅果腹,幸福滿足感就很充沛。

十幾里外,對面山坡上,赫伯勃勃猶如瘋魔。

長矛插在一塊大石上,雙手緊握長劍橫掃,將數里寬,七八里長的山坡上滿山野杜鵑砍得稀爛。可憐數千株太平了千百年的杜鵑花,嫣紅花朵零落如雨,花粉隨風飄逸,隔著十幾里地,都飄到了這里來。

嗅了嗅空氣中濃郁的花香,舉起酒壺,抿了一口果酒,陰雪歌舒適的嘆了一口氣。

昨夜帶著赫伯勃勃狂奔一夜,在山嶺中往返奔走了起碼兩千里地。翻山涉水,一路不知打死多少膽大突襲的猛獸妖禽,赫伯勃勃更是和兩條水缸粗細,有妖獸血統的大蟒纏斗狼狽。

一夜過去,陰雪歌都有點吃不住勁,渾身麻軟,所以找了這么個風景絕佳的藏身之處休憩。

赫伯勃勃卻好似春天里的野貓,卻被人踢了屁股一般,惱羞成怒在那一片山坡上肆虐。他丟失了陰雪歌的蹤影,卻本能直覺陰雪歌就在左近,所以他大聲怒吼,瘋狂謾罵,想要將他咒罵出來。

“出去的,才是蠢。”

抓起陰家莊園太上們賜下的符文長刀,陰雪歌皺了皺眉。

昨夜追殺時,陰雪歌傷勢痊愈,肉珊瑚藥力全部融入身體后,他想要嘗試一下赫伯勃勃的力量。

于是他故意落后,故意讓赫伯勃勃逼近百步之內。

赫伯勃勃果然御器一擊,丈八長矛猶如長龍搖頭擺尾激射而來。陰雪歌手持長刀狠狠一刀劈下,重達十五鈞,鋒利異常吹毛可斷的符文長刀,居然被長矛輕松撞碎。

當時長矛激射而來,寒氣森森直透五臟六腑,手中長刀突然炸開,死亡氣息撲面襲來。

陰雪歌回想那恐怖的場景,都覺得頭皮陣陣發麻。

符文兵器畢竟只是凡兵,和煉氣士真正使用的,銘刻了完整法符,有完整元氣流通脈絡的‘法器’,完全不是一個品級上的存在。

如果不是陰風步配合陰風訣修煉出的陰風元氣,讓陰雪歌的動作真個猶如鬼魅一般靈動,險而又險的避開了長矛的穿刺,他的頭顱早就被赫伯勃勃一槍轟穿。

同為煉氣士,手上有無法器,就足以決定生死。

手指輕彈符文長刀殘留的半截刀身,透過藤蘿的縫隙,望了望對面山上繼續發狂的赫伯勃勃,陰雪歌輕輕搖頭,將半截長刀丟回了儲物皮囊。

符文兵器,除非身隕,否則就算兵器損毀,也要帶回陰家,供陰家去官方備案。隨意丟棄損毀的符文兵器或者相關的物件,一旦查出,那等重罰,會讓七品家族都心痛。

“不能硬拼,除非我能弄到一柄法器。”

抓起雷鳴弓,手指輕叩弓弦,陰雪歌盤坐在地上,默默閉目養神。

狂奔一夜,竅穴中陰風元氣消耗大半。在元陸世界,元氣消耗后并不要刻意運轉功法恢復,外界天地元氣會自動順著開辟的竅穴緩緩滲入,元氣恢復的速度遠比消耗要快數倍。

除非刻意凝聚肉體,關閉竅穴,否則天地元氣自行涌入,根本不用擔心元氣匱乏。

在這個世界,持久戰會是一場噩夢。如果真的陷入了持久戰,雙方很可能不是被對方殺死的,而是活活餓死。陰雪歌已經吃飽喝足,如今精氣神都達到巔峰狀態,赫伯勃勃還在砍花玩。

肉珊瑚最后一絲藥力在體內回蕩,正緩緩融入筋肉之中。

這株肉珊瑚的火候超過了陰雪歌的估量,那一把白骨絨的生長年份,也比他估算的要高出了不少。

所以損失了四成左右的藥力,這一株肉珊瑚依舊為他增長了七鼎半的肉體力量。加上他本身的底子,將近十鼎的肉體力量,足以讓他笑傲這一次春狩大祭。

如果赫伯勃勃手上沒有法器,陰雪歌足以橫掃四絕嶺。

可惜的就是,赫伯勃勃手上的法器太難應付,人力完全無法對抗。

深深的看了一眼赫伯勃勃,雙手握住面前一條藤蘿。四周古松微微搖晃,好似有一陣無形的風吹過。古松們記住了赫伯勃勃的氣息,他們已經將赫伯勃勃的氣息傳送了出去。

千里之內,只要陰雪歌能找到任何一株火候超過千年的古木,他就能輕松找到赫伯勃勃。

四絕嶺的所有草木,都是他的耳目。當然這也有局限,能夠清晰的告知他相關信息的,必須是那些千年以上的古木靈草才行,普通草木還是欠缺了太多。

沒有驚動瘋魔般手握長劍亂砍亂劈的赫伯勃勃,充耳不聞他辱及陰家無數代先人的惡毒咒罵,陰雪歌離開藤屋,沒入了長草中。

四絕嶺草木蔥蘢,脆嫩長草往往有兩人高下,陰雪歌行走在長草中,絲毫動靜都沒有,隔著幾步遠,都無法發現他的蹤跡。十幾里外山坡上的赫伯勃勃,更是不可能知道他的動靜。

一路向北而行,北方就是渭南郡的方向,那一片山勢緩和,水脈眾多,飛禽走獸族群繁茂,是狩獵的好地方。春狩大祭,主題固然是獵殺對頭家族的少年,但是每個人總要獻上一頭過得去的獵物。

百年妖獸,牙、爪可熔入符文兵器,令符文兵器威力倍增。他們的血液、心臟和骨髓,都能配制各種丹藥,讓尋常凡人強身健體,憑空增加數十鈞力量。

如果能獵殺一頭兩百年左右的妖獸,就是一份很拿得出手的獵物,送去宗廟祭祖,都不丟臉。

兩百年以上的妖獸,尤其是三百年以上的,對于現在的陰雪歌就太危險。除非手持法器,否則三百年以上的妖獸可以瞬殺陰雪歌,他連反抗之力都沒有。

至于說千年以上的妖獸妖禽么,四絕嶺中的這種大家伙早就被清洗一空。

千年妖獸放去外面,可以輕松屠滅一郡之地,那不是低階煉氣士該琢磨的東西。

“春狩大祭,宗廟獻祭,總需要一件拿得出手的好物件。”

四絕嶺中,稱得上好物件的,也就這么幾個特定的族群,陰雪歌有意去獵殺傳說有蛟龍血脈的三彩斑斕龍蟒。不僅是他,估計其他各家少年,也有人動那些龍蟒的心思。

獵殺龍蟒的時候,或許還能碰到幾個渭北陰家的少年。

斬殺他們,可是能換取大量家族功勛。陰雪歌想要一件真正的法器,就要從這里下手。

至于說渭北陰家的少年是否無辜,是否可憐,這不在他的考慮內。他生在元陸世界,他就必須適應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任何出奇的舉動,都可能為他帶來滅頂之災。

這里是元陸世界,一個酷法森嚴,隨時吞噬無數性命的世界。

手抓雷鳴弓,一支合金箭矢搭在弓弦上,悄步穿過綿延十幾里的長草叢,來到了一座高山下。山腳是一片蔥郁的松林,這是一片原始狀態的黑松林,林中荊棘長草重生,就連野鼠都難以穿過。

而山腳下,則是一條干涸的古河道,長草之中,可以看到無數大大小小的鵝卵石。

鵝卵石光潔干凈,在陽光下熠熠發光。

因為這些鵝卵石太干凈了,所以幾塊黑色帶條紋的鵝卵石上,幾點狀的血跡很是刺目。

激靈靈打了個寒戰,陰雪歌下意識矮下身體,小心翼翼橫挪兩步。四周沒有動靜,想象中的練氣士御器襲殺,一柄法器帶著長長寒光呼嘯來襲的景象并沒有出現。

眼角余光仔細的掃了一眼鵝卵石上血跡,血不多,只是淺淺兩三點。

傷者沒有大量失血,只是從傷口滴了幾滴血下來。從血跡的長度可以判斷,傷者奔走的速度不是很快,比現在陰雪歌最高速度還要慢了許多。

逃走的時候,這個傷者也很小心,他盡可能的踏在鵝卵石上,沒有踐踏兩側的野草。這樣可以盡量減少留下的痕跡,讓后方的追蹤者難以判斷自己逃走的方向。

只是他畢竟不是陰雪歌,沿途長草中,依舊留下了一些痕跡。

幾條草葉折斷,端口還有白色的嫩漿冒了出來,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苦澀草汁味。

有幾根荊棘的長刺上,掛下來了兩絲銀灰色的細絲。隔著十幾步遠,望了望那細絲,陰雪歌就搖了搖頭。傷者絕對不是參加春狩大祭的兩郡少年,這衣服的料子不對。

參加春狩大祭的少年,大家都身穿青色或者黑色勁裝,這是宗學少年標配的服色。

銀灰色的料子,而且是品質極佳的銀灰色的錦緞。

腦海中回想起渭南郡見過的諸多大人物,從太守林驚風,到陰家家主陰九幽。將這兩絲在陽光下反射出淡淡七彩光澤的錦緞絲線對比一下,這錦緞的材質比林驚風身上的長袍還要好出不少。

據說林驚風身上的長袍,都是渭侯府特供的上好材料。一匹料子,大概就市值千兩黃金,真個是入火不燃、入水不浸、防塵防霧、可避刀槍的極品。

但是以陰雪歌的眼力,這兩絲錦緞長絲,絕對比林驚風身上的料子好很多。

陽光下那華美的七彩反光,就凸顯了他的不凡。

他甚至能勾勒出當時的場景:

一個身上衣衫破爛,受了致命重傷的男子,踉蹌著踏著鵝卵石逃到這里。兩條荊棘掃過他的身體,從他破碎的衣服邊緣,拉扯下來兩絲極細的錦緞絲線。

屏住呼吸,仔細的看了看那絲線的色澤,將他深深記在心中。

陰雪歌緩緩起立,弓起身,小心的一步一步的離開現場。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他也無意循著痕跡去看熱鬧,所謂好奇心害死貓,傳說貓有九條命,但是他陰雪歌只有一條。

身穿如此華服之人,被追殺到四絕嶺,無論是被追殺之人,還是追殺的人,可都不是他現在能摻合的。

甚至看那衣料的質地,齊州有幾個家族有資格摻合這事情,還不一定呢。

彎著腰,邁著小步,放棄了古河道,陰雪歌一頭扎進了黑松林中。

他不敢表露出任何的異常,沒有讓荊棘刺和野草為自己讓路,而是小心翼翼踏著黑松枝椏,一步一步向前行進。

索性松林茂盛,枝椏相連,最細的枝椏也有米斗粗細,足夠他快速離開。

他不回頭,不側目,只是悶著一股子氣向前疾走。一口氣向前狂奔了十幾里地,驟然陰雪歌身體一僵,狼狽的站在一根大樹杈上不敢動彈。

在他前方十幾步的地方,一株古松的樹干上,一塊殘破的銀灰色錦緞歪歪斜斜的掛在那里。

在他身后,相隔七八步的地方,兩名身穿青灰色勁裝的中年男子喘著粗氣鉆了出來,他們手持強弩,死死鎖定了陰雪歌的身體。

那強弩和烈風弩,乃至他見過的最強的颶風弩都不是一回事。

颶風弩也只是符文兵器,但是這兩具強弩底色漆黑,表面有無數極細的金色紋路,勾勒出了無比鮮明的九個完整的法符。不是法紋,而是最少九條法紋勾勒出的,完整的法符。

這是法器強弩。

真正煉氣士使用的法器強弩。

烈風弩都能射出千步,百步內能洞穿尋常小城池的城墻。颶風弩更能遠射一千多步,洞穿金石只是尋常。但是他們只是符文兵器!

赫伯勃勃身上那長矛,最多銘刻了一個法符,就逼得陰雪歌無法和他正面抗衡。

這兩具強弩上面,九枚法符赫然在望,品階比起赫伯勃勃的長矛強出何止一籌?

這樣的強弩射出的箭矢,相距又只有七八步遠,四周全是水缸粗細的黑松樹干,陰雪歌無可閃避。

“兩位,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

屏住一口氣,陰雪歌苦澀的笑著。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已經換了一條路走,而且故意挑選的最難走的地方,最難走的方向,踏著樹杈在高空行走,怎么還會碰到這些人?

這運氣,也太差了吧?

他有點懊悔,他真應該溝通一下四周的古松,感知一下附近的生靈。

如果早知道這里有人,他絕對不會向這里靠近半步。但是明知道附近有外來人存在,他怎么敢冒著風險,施展出溝通草木的天賦能力來?他怕死得不夠快么?

勁裝大漢不發一言,他們凝視著陰雪歌,雙眼瞪大猶如銅鈴,眸子里殺氣四溢。

頭頂傳來枝葉摩擦聲,一個身穿銀灰色錦緞長袍,生得面如銀盆,頜下長了一部濃密長須的老人冉冉從空中降落。他腳下有一層若有若無的霧氣盤繞,身形輕盈落下猶如柳絮。

陰雪歌的瞳孔一凝,這是駕霧騰云,借助天地元氣自由飛行的手段。

修士淬體成功之后,開辟竅穴引第一絲天地元氣入體,這是氣走百脈的修為。

百脈貫通,打開自家功法全部竅穴和分支經絡后,就吞吐日月精華,以陰陽二氣強壯根基。

這是煉氣士的第二步修煉。

日月精華,先天陰陽二氣入體之后,開啟功法開辟的所有竅穴,吞吐天地五行元氣,滋養五臟六腑,壯大自身先天五行精元。這是煉氣士的第三步修煉。

第三步小有成就后,就能騰云駕霧,駕馭霧氣隨意騰挪飛縱,日行萬里、十萬里,都是輕松普通。

眼前老人,分明就是到了第三個大境界的強者。

陰家莊園中諸位太上,可否有人修煉到了第三個大境界?陰雪歌不知道。

他只知道,渭南陰家和太守府聯手圖謀赫伯家,最大的原因就是,赫伯家一位第三境界的太上隕落在西疆,這才導致了陰家和太守府的窺視。

由此可見,第三個大境界的煉氣士,幾乎就是渭南郡的巔峰力量。

“前輩!”

陰雪歌不卑不亢的向老人抱拳行了一禮。

“你,不是來追殺老夫的、”

老人雙眸渾濁,氣息不穩,身上衣衫破爛,各處血跡滲出,顯然身負重傷。

他說話的時候,都忍不住倒抽幾口冷氣,短短一句話,耗費了他好長時間。

“不是。”

陰雪歌干脆了當的回應老人。

“我是渭南陰家子弟,此番我渭南渭北陰家族人,在四絕嶺春狩大祭,我是來狩獵的。”

“狩獵,還是殺人?”

老人冷笑一聲。

“你身上殺氣濃郁,血腥味還沒散去。渭南、渭北兩郡的陰家春狩大祭,老夫似有耳聞。”

“你們是來殺人的。真正一群不知所謂的,可憐蟲。”

不屑的向陰雪歌望了一眼,老人一把向他抓了過來。

“來了,就別走了。”

“你見了老夫,總不能就此讓你離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