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明

第二一二章 反應遲鈍

國人的骨子里深受中庸哲學的影響,無論上面的刑罰規則制定的多么嚴厲,底層的執行者往往都會自動調整得有些彈性,和早期被販賣的黑人相比,楚軍對戰俘和土猴子可以說非常仁慈,只要身體的底子還行,熬過最難熬的頭一年,后面的死亡率會越來越低。

汪克凡對此并不干涉,具體分寸全由底下人把握,戰俘和土猴子死多少活多少都沒關系,關鍵是以最少的成本榨取他們的勞動力,如果真是干的好,可以挑選其中表現最積極的釋放一批,愿意留下的就當正常百姓對待,給其他人塑造一個努力工作就能熬出頭的榜樣。

“說到這個了,有一件事正好要請軍門定奪。”田見秀說道:“我這次率軍北伐,多次遇到八旗兵投降的,合肥城破的時候就有近百鑲紅旗的八旗兵一起跪降,都按軍規處以斬首,這樣子一來,以后八旗兵哪怕處于絕境也不肯投降,給咱們添了很大麻煩,這條軍規,這個,要不要改一改?”

“是啊,我在浙江也遇到了,八旗兵以前都是數家雀的,脾氣烈,養不活,從來不投降,可是自打寧鎮之戰后,每戰投降的八旗兵越來越多。”●汪晟說道:“田將軍所言頗有道理,請軍門定奪。”

汪克凡想了想,轉向程問,詢問他的意見,程問也表示贊同,戰場上都是用人命來拼,如果敵人個個死戰到底,楚軍每一仗都要費盡全力,長期來看會帶來很大的損失。

汪克凡猶豫一陣。說道:“這樣吧,先允許漢軍旗投降。滿蒙八旗還是算了,我還是那句話。滿清韃子全族不過百萬,殺一個少一個,放走一個將來就會生一窩,一定要斬草除根。”

漢軍旗都是投降滿清的漢人,換句話說是殺不光的,清廷現在還有一定的實力,只要松開口子,想當高級奴才的漢奸多得是,干脆允許漢軍旗投降。哪怕都送去挖礦開山,起碼也多了一批苦力。

“下苦力的活,可以讓俘虜和土猴子來干,但一定要善待那些從江北逃來的難民,他們和江南本地人不同,宗族都被打散了,只要給他們找到謀生的活計,就能在上海扎下根來,將來對咱們楚勛最忠誠。”汪克凡說道:“人的問題。最遲明年春天就能解決,大家不要著急,等拿下九江府、武昌府后,咱們的水師打通整個長江水道。湖廣、江西的人力物力都能順江而下,讓上海一個月一變樣,給江南百姓看看咱們治理天下的本事。”

水路交通對這個年代的重要性。無論怎么強調都不過分,長江水道是上天賜給漢文明的禮物。運輸成本低,運量大。速度相對也較快,打通長江水道后,上海可以得到大后方的全力支援,建設速度還能大幅提高。

“其實啊,上海現在就是一個月一變樣,江南士紳百姓都被嚇住了,說咱們楚勛有鋪路造房的仙家秘法,縮地為尺,排山倒海呀!”程問笑呵呵的,向汪晟、田見秀介紹道:“其實哪有什么仙家秘法,都是石鼓書院那幫學生領著干出來的,石鼓書院的學生了不得啊,既有濟世之才,又能放下身段吃苦頭,我看應該給他們都賞個秀才功名,也算對得起這幫孩子。”

石鼓書院的學生,學習非常刻苦,書院開門雖然只有兩年時間,第一批畢業生已經新鮮出爐,在汪克凡的授意下,石鼓書院現在的教育模式都是速成式的,清理論,重實用,更像是一所大明朝的藍翔技校,經過兩年的學習,這批畢業生的知識水平大致相當于后世的高中生(不是高中畢業生,更不是高考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形移動圖書館),有相對完整的數學、物理知識,并且能夠運用到實際工作中。在他們的努力下,加上近萬苦力和幾萬民夫,上海的建設速度遠遠超過了這個時代的水平,船廠、碼頭、生活區都初見雛形,就像一夜之間突然崛起了一座新的城市。

汪晟笑著對程問說道:“能干才是好樣的,秀才功名都是讀死書,沒有大用,我當初就是個秀才,除了讀書什么都不會,百無一用是書生,給他們秀才功名我看還虧待了呢!”

田見秀點點頭:“能匠,石鼓書院出來的都是能匠,我早就聽說了。”

“不,不止是能匠,他們也能當官,還能當大官。”汪克凡插話道:“誰說做官一定要科舉,我們的楚選官一看能力,二看功勞,三看個人品性,不一定要有朝廷的功名,將來總有一天,咱們石鼓書院的文憑比朝廷功名更值錢!”(文憑這個詞在唐朝就有了。)

在汪克凡未來的發展計劃中,長江航線和上海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這種戰略發展方向上的事情,在楚勛高層中并不是秘密,從汪晟到程問再到田見秀,對此都充滿信心。

話題轉來轉去,又轉到了西南,這次大家的關注點不再局限于廣西戰事,而是擴展到整個西南,對西軍和永王朱慈煥展開了熱烈討論。

楚軍發展到今天,大家對打敗滿清都充滿了信心,隆武朝廷也經常添亂,但汪晟這幾位“鷹派”的代表并沒有把他們放在眼里,從現在的形勢來看,反倒是西軍對楚軍的威脅最大。

“桂林這次也許能守住,也許守不住,如果孫可望和李定國繼續向廣西增兵,朝廷官軍早晚有頂不住的那一天,桂林如果失守,楚軍一定要盡快把她奪回來。”田見秀對著地圖分析道:“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桂林緊挨著湖廣南部,不拔掉這顆釘子,咱們再別想睡一個安穩覺。”

“那還是要打嘍……”汪晟沉吟說道:“西軍驍勇善戰,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都是當世名將,我軍不戰則已。若與其交戰就應傾盡全力,以求務勝。只靠譚嘯、周國棟二將恐怕不妥。”

“不錯,譚嘯、周國棟雖然都是良將。比西軍三王恐怕還是略遜一籌,最好等長江之戰結束后,再調大軍南下。”田見秀話說得很客氣,拿譚嘯、周國棟和李定國這樣的一代戰神相提并論,似貶實捧,說話方式很有技巧,當然了,這個時空里李定國還沒有兩蹶名王的輝煌戰績,一般人覺得他和孫可望、劉文秀都在伯仲之間。

程問點頭道:“兩位將軍說得不錯。江南富庶省份里,除了南直隸和浙江,下來就得是廣東,若任由西軍竄入廣東,孫可望如虎添翼,早晚必成軍門的心腹大患,當調遣大軍雷霆一擊,使西軍十年內再不敢竄入桂東,如此。軍門大事可成。”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呀。”汪克凡揉著眉頭說道:“西軍十幾萬百戰精兵,又占有云貴地形之險,我軍哪怕傾盡全力。也未必能將西軍一鼓蕩平,反倒被滿清韃子趁虛而入。若能談和,還是盡力促進談和。除了不能進入廣東,不能占據桂林。其他的條件都可以答應孫可望。”

“就怕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田見秀說道:“汪軍門要談和。孫可望或許正對湖廣垂涎三尺,他打著永王朱慈煥的旗號,若不今早下手,任由其坐大,日后再無法可制……”

楚軍將領中,很多人都主張結束長江戰役后,立刻揮師南下,和西軍進行決戰,就算不能將其徹底消滅,也要把他們打殘打垮,打得再不敢進入廣西半步。

汪克凡和他們想的不一樣,穿越者當然知道,西軍絕不是好惹的,歷史上要不是孫可望和李定國內杠,僅憑洪承疇和吳三桂那兩個大漢奸的本事,再有十年也未必能攻入云南。在現在的條件下,楚軍和西軍之間還有一些回旋余地,沒必要鬧到不死不休的局面,否則真的會兩敗俱傷。

他還沒有表態,程問先站出來反對,作為一個文官,程問信奉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和西軍直接決戰得不償失。

文官和武將爭執不下,汪克凡最后拍板,采取折中的辦法:“打是可以打,但只能打小仗,打巧仗,只許勝不許敗,沒必要和西軍拼命,讓他們知道厲害就行,就看譚嘯和周國棟的了,他們未必要打一個大勝仗,只要能把西軍打疼,孫可望就再不敢輕易對我啟釁。至于永王朱慈煥嘛,再風光一年半載就是最多的了,如今天下這個形勢,只憑一個崇禎皇子的名頭就想坐天下,也太幼稚了,孫可望早晚有一天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西軍內部并不是鐵板一塊,情報局這兩個月開始向西南大力滲透,將來能用的招數很多,可以再等等看。

汪克凡既然拍板,大家再無異議,接著討論一些細節問題,提起向鄭成功出售火炮和新式鳥銃,汪晟很不理解。

“最近的幾次大戰中,新式鳥銃和大炮都是我軍克敵制勝的關鍵,本應嚴格控制,以免向外泄露,軍門卻賣給了鄭大木,不怕將來養虎為患么?”

“沒關系的,我就是不賣,鄭成功也能想辦法仿制,與其讓別人坑他的銀子,不如由咱們來坑。”汪克凡說道:“鄭成功買了咱們的新式鳥銃,以后就要受制于我,各種配件還得從咱們這里買,紙殼彈他也未必能仿制出來,鄭家軍每打一槍鳥銃,就是給咱們送來幾十個銅板,把新式鳥銃賣給他沒有錯。”

汪晟很老實地搖了搖頭:“沒聽懂。”

“呵呵呵。”汪克凡笑道:“新式鳥銃太過復雜,槍機等配件都會不斷損壞,彈藥上的講究也很多,咱們跟他做的是長久生意,先賣給他一支鳥銃,以后有什么問題,他還得向咱們高價買,這可是長流水的長久生意,有的一做……”

楚軍發展到現在這個規模,武器裝備一定要降低成本,燧發槍雖然威力更大,火力更猛,但是成本遠遠高過鳥銃,在戰場上損失的多了,將來不好重新補充,所以新式鳥銃在今后一段時間內還要繼續使用。汪克凡如果不把這種新式鳥銃賣給鄭成功,他也會想方設法進行仿造,這幾年楚軍各種戰斗不斷,流出去的燧發槍和新式鳥銃都不少,鄭成功搞到一些樣品進行仿造,并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楚軍把新式鳥銃賣給鄭成功,他就沒了自己造槍的動力,就像買了打印機還得配硒鼓一樣,各種易損配件甚至彈藥都得依賴楚軍,等于被掐住了脖子,萬一哪一天雙方翻臉斷了配件彈藥,高價買來的新式鳥銃就會變成一堆燒火棍。

聊到最后,話題轉到滿清方面。

在最近的幾個月中,楚軍四面出擊,多點開花,清廷的反應卻很奇怪,基本上就是被動應付,非常遲鈍的樣子,和前幾年銳意進取的風格完全不同。汪晟等人對此都很奇怪,寧鎮戰役清軍雖然挨了一悶棍,但是后續的反應還算敏捷,及時派出孔有德順江而下,把譚泰救出南京,說明清廷并沒有因為這場慘敗被打懵,怎么事情都過去了,清廷卻越發的步履沉重。

這背后,該不是有什么詭計吧?

楚軍現在戰線拉得太開,相對的破綻也不小,如果被清軍打了大型的反擊,已經拉到極限的彈簧很可能崩斷,汪晟等人對此都有些擔心。

“該打就打,不用想那么多,韃子不會從天上掉下來……”汪克凡鼓勵眾人,集中精力打好長江戰役,清廷的異常反應不用去理他。

根據斥候的可靠情報,多爾袞最近病情加重,再次臥床不起,鄭親王濟爾哈朗死后,清廷內部的矛盾斗爭也越發激烈,和歷史上的暴斃而亡不同,多爾袞最近病情嚴重,長期臥床,對自己的死亡有一定的預感,趁著精力允許,在清廷內部展開了一場殘酷的清洗,南方戰事只要不出現大面積崩潰,他根本顧不上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