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旅這幾天傷亡太大,打不動了,勉強佯攻韃子也不會相信,還是讓我們七十八旅來吧!”張家珍攔住了卜從善。
“不,還是我來。”卜從善甚為感動,堅持道:“我還有點家底,可以和韃子拼一場,要是戲演得不像,沒把韃子引來,甘愿受師長的處罰!”
他們兩個爭執不下,張家玉擺擺手說道:“佯敗也是敗,也要有傷亡,有損失,既然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就一定要成功,來不得半點僥幸。這樣吧,七十八旅一分為二,一部支援七十九旅攻德安縣城,一部支援八十旅攻渡口,佯敗的時候還能交替掩護,損失也小一點……”
既然要做戲,就要做足,十五師和清軍交戰幾天,彼此之間都摸清了對方的實力,如果把八十旅藏在后面,清軍一定會發現,張家玉決心把佯攻當成真的來打,除了營長、哨官以上的中高級軍官外,低級軍官和普通士兵暫不通報實情,最后才能騙過清軍。
“這下子可真是便宜第三師了,奶奶的,好吧,咱們暗中也留著點勁,到時候殺個回馬槍,一定要把德安縣拿下來。”熊立春看到自己的建議被采納,心里十分高興。
“留勁是留勁,心里有數就是了,不要亂說,佯敗撤退的時候首先要保住大家的性命,鎧甲什么可以直接脫掉,刀槍武器也可以扔一些,我會在半路設伏截殺一陣,一來掩護大家撤退。二來迷惑韃子……”張家玉和眾將又仔細商量一番,敲定了最終的作戰方案。
說干就干。張家玉和熊立春等將領立刻返回德安城下,派快馬返回南昌。通知呂仁青的第三師盡快趕往修水河,在渡口處設下埋伏,張家珍的七十八旅則兵分兩路,在夜晚趕到渡口和德安城下,支援七十九旅和八十旅,在第二天黎明時分發起猛烈進攻。
德安縣城,博陽河渡口,兩處相距不過二十余里,同時爆發激戰。
剛剛開戰。清軍就發現楚軍的攻勢和前兩天不同,帶著一股拼命的兇狠態度,作戰方式也是全力出動的總攻,攻勢一浪接著一浪,絲毫不停。
“狗日的,南賊增兵了!”
渡口處,清軍主將是一個名叫康喀勒的三等甲喇章京,氣急敗壞:“斥候都是吃干飯的嗎?南賊什么時候增兵的,怎么沒發現?”
“肯定是昨天晚上偷偷來的。就是為了打咱們一個出其不意。”清軍副將勸道:“章京無須動怒,南賊這是狗急跳墻,拼死一搏罷了,只要把這次進攻打下去。他們肯定就會退走。”
戰場上,楚軍正在從正面發起進攻,七十八旅調來的一千多生力軍擺出軍陣。對清軍的軍陣發起正面挑戰,八十旅負責掩護兩翼。同時監視清軍軍寨里的八旗騎兵,參與進攻的部隊總數在三千人上下。有明顯的兵力優勢,封住了清軍各個支援方向,戰場上喊殺震天,旌旗往來,戰斗異常激烈。
“不等了,跟我來!”康喀勒猛然拔出虎牙刀,催動戰馬向前沖出。
一騎奔出,千騎緊跟,前面的軍寨大門早被推到兩旁,寬闊的門口異常平坦,用一隊軍旗組成旗陣,擋住敵人的視線,康喀勒奔到近前,旗門猛然一開,隨著震天的戰鼓,一千八旗騎兵從軍寨里直沖而出,馬蹄聲連成一片轟隆隆的聲響,戰場上一時間聽不到別的聲音,所有人都下意識的扭頭朝這邊看來。
戰鼓也聽不到了,八旗兵吹響了海螺號。
現在正是決一勝負的時刻,清軍騎兵殺進戰場,不像平常那樣采用“馬走日”的騷擾戰術,而是大開大合,直奔楚軍軍陣的腰眼部位殺去,楚軍也早有準備,一個五百人的長槍陣立刻堵了上來,弓箭手抬著拒馬槍小步快跑奔到陣前,放下后一起挽弓放箭,一排箭雨射出后轉身向后跑去,火槍兵上前三步,在軍官的命令下放平鳥銃和燧發槍,朝著繞向拒馬槍兩側的八旗騎兵打出一排鉛彈。
“撤!”
火槍兵退了下去,長槍兵迎了上來,八旗騎兵毫不退縮,惡狠狠地和長槍陣撞到了一起。這個長槍陣只有五百人,相對一千名八旗騎兵顯得很單薄,康喀勒沒有時間和他們糾纏游斗,準備用蠻力把他們殺散。
惡戰!
隨著八旗騎兵加入戰團,其他各處的戰斗也趨于白熱化,清軍一起發起反攻,把正在進攻的楚軍硬生生地擋住了,還逼得他們連連后退。其他幾處壁壘中,清軍也隨著中軍旗鼓的命令一起殺出,整個戰場打成了一鍋粥,一股股的清軍和楚軍互相沖殺,分割與反分割,包圍與反包圍,最后打成了一片混戰。
亂戰中,一身紫袍和幺色盔甲的張家珍分外顯眼,往來沖殺,所向披靡。
清軍中,康喀勒騎著一匹拉風的大白馬,毛色光亮,如同一片錦緞,一身金盔金甲,偏偏長了鍋底一般的一張黑臉,哇呀呀怪叫不停,手中的虎牙刀不斷有淋漓的鮮血滴下,也如同一尊兇惡的戰神般殺了個幾進幾出。
遠遠的,兩人目光一碰,如同爆出一道閃亮的火花,不約而同催動戰馬,向對方沖去。康喀勒身后跟著一百多個八旗騎兵,張家珍身后卻只有四十多個楚軍騎兵,明顯處于弱勢一方,但是沖鋒的氣勢絲毫不弱于對方。
騎兵對沖!
除了發力的短促喊聲,再沒人發出吶喊,兩支騎兵碰到一起后,傳來一片兵刃碰撞的金鐵之聲,片刻后就各自向前沖了過去,互相分開,只是多了二十幾匹無主的戰馬,地上攤攤血跡,尸體橫七豎八。
康喀勒沖出來了大約一百步。勒馬回頭看去,對面楚軍騎兵的隊伍明顯變得單薄。傷亡比八旗騎兵更多,在他們身后。那五百長槍兵同樣損失慘重,長槍方陣已經變成了一個不規則的橢圓形,一股股楚軍長槍兵聚在一起,正在和八旗騎兵糾纏死斗。
八旗騎兵也折損了一百多人,單從傷亡人數上看,比楚軍少了一半,但是康喀勒卻覺得一陣陣針刺般的心疼,用騎兵和步兵交換,哪怕一個換兩個也不劃算。要不是為了盡快打開戰場僵局,他絕不會對用騎兵對著長槍陣直接沖陣。
事已至此,再說別的也沒用,盡快把這個長槍陣擊潰,然后去攻擊楚軍的主力。康喀勒猛然又舉起虎牙刀,催動戰馬發起第二次沖鋒。
見到清軍動了,對面的楚軍騎兵也立刻催馬沖鋒,兩支騎兵對沖一定要有速度,如果站在原地就等著被屠殺吧。轉身逃跑等于把后背晾給善于騎射的八旗兵,只有沖起來和對方拼殺才是唯一的生機。
兵對兵,將對將,康喀勒這次正好對著張家珍。在這種短距離的沖刺中,兩匹馬的時速都接近五十公里,幾乎就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康喀勒的虎牙刀和張家珍的馬劍狠狠撞到了一起。
“當”的一聲大響,張家珍脫手。馬劍飛上半空,康喀勒也沒有想到對方如此不堪一擊。兩馬錯身的時候眼角的余光一掃,看到張家珍身上血跡斑斑,嘴角上還有一道血痕和幾塊血痂,分明是受了重傷的模樣。
“唉,可惜!”康喀勒在心里叫了一聲,張家珍已經從身邊沖過去了,但他這次沒有回頭,帶著十幾個楚軍騎兵朝著后陣落荒而逃,康喀勒再不遲疑,帶著手下的八旗兵掉頭直追,迎面有一些楚軍步兵攔路,都被他稀里嘩啦的殺散。
破陣!
這一次騎兵對沖,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楚軍軍陣出現了連鎖反應,士兵們紛紛轉身向后逃去,軍官們也彈壓不住,雖然還有一些部隊在死戰,拼命的攔截清軍追兵,卻無法扭轉整個戰場的崩潰。
逃命!
楚軍后陣的軍旗下,卜從善帶著一隊人馬迎向康喀勒,掩護眾多的楚軍士兵撤離戰場,他一面打著,一面催促著部下盡快逃命,見到有些士兵還穿著沉重的鎧甲,就扯開嗓子大罵幾句,楚軍士兵得到長官的允許,紛紛丟盔卸甲,亡命而逃。
又一次對沖后,卜從善撥轉馬頭,帶著部下也加入了逃命的行列,幾千名楚軍蜂擁而逃,場面異常混亂,興奮的清軍幾乎晃花了眼睛,不知道該朝那個方向追。好在這一帶地形開闊,楚軍潰兵不至于自相攔阻,大家就像受驚的兔子,悶著頭一路狂奔,轉眼間就跑出去好幾里,只剩下一地的刀槍鎧甲,旌旗輜重。
清軍一路追殺,直破楚軍大營,因為在大營里耽擱了一會,康喀勒殺到營后的時候楚軍已經跑遠了,只能看到一道煙塵滾滾而去。
“章京大人,快下令追殺吧,南賊孤注一擲,戰敗后再也穩不住陣腳,我軍一鼓作氣從后追殺,必然能為德安縣解圍!”
“好!跟我來!”康喀勒草草整隊,帶著數千清軍傾巢出動,順著通往德安縣的大道追了下去。沿路到處都是楚軍丟掉的東西,偶爾還有一些受傷的潰兵,見到清軍追來紛紛逃進兩邊的田野和樹林,康喀勒無暇和他們糾纏,只留下一小隊清軍四散追剿,自己帶著大隊人馬直奔德安縣。
離著德安縣還有五里,迎面來了幾名清軍游騎,向康喀勒稟報,德安縣方面同樣打了一個漂亮的反擊戰,擊潰了數千楚軍的進攻,奪取敵人的大營,德安主將得知渡口處取勝,命令康喀勒輕裝急進,配合他一起追殺逃敵,一定要把楚軍堵在修水河北岸,從而一網打盡。
既然主將有命,康喀勒再不猶豫,派那一千八旗騎兵(有一百多的傷亡,只剩下八百多個)擔任前鋒,自己帶著步兵押后,改變方向,向著修水河直殺而去。
這里離修水河還有四十多里的樣子,康喀勒追著追著,心里覺得有些不對勁,楚軍跑的太快太積極,會不會是誘敵之計,詐敗引清軍窮追不舍,暗中卻藏有伏兵?
他快馬趕往德安軍中,見到德安主將,兩人并馬而行的時候,說出自己的擔憂。
“哎——,不用擔心,南賊這一仗已然精銳全出,哪來的伏兵……”清軍主將剛剛說到這里,樹林里突然一聲炮響,殺出一支伏兵,總數在一千人上下,以火槍兵為主,還有一百來個游騎兵,都是十五師的師直屬部隊。
清軍追得正急,隊形不整,猝不及防被楚軍殺得步步后退,但那清軍主將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預先早有應急的布置,隨著一隊隊后續人馬趕到,很快又扳回局面,不斷發起反攻。
“哈哈哈!這就是南賊的伏兵嘍,不過是攔阻我等追趕罷了,來呀,給我把他們殺散,盡快趕往修水河,把南賊攆到河里喂王八!”清軍主將一聲令下,八旗兵兇猛向前,沖破了楚軍伏兵的軍陣,楚軍士兵發出一身喊,轉身四散逃進樹林。
清軍主將派出一隊兵馬,繞過樹林追趕那些潰兵,自己和康喀勒帶著主力,繼續朝著修水河猛追。
遠遠的,一條白練般的修水河已經遙遙在望,大道盡頭,渡口附近,河灘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楚軍士兵,足有三千多人,一面巨大的戰旗表明,十五師的主將張家玉就在這里……河面上,幾艘小舢板正在擺渡,還有一些楚軍士兵在砍伐樹木竹子,準備扎筏過河,見到清軍從后追來,楚軍派出一支數百人的人馬,擺出一個防御陣型。
“哼,南賊一路奔逃四十里,還能糾集數百人成軍,渡河也不見慌亂踩踏,倒也算是難得的強軍了,難怪鄭王爺十萬大軍都折在他們手上。”康喀勒眼中突然閃過一道冷厲的目光,向清軍主將請命:“但常言說得好,兵敗如山倒,南賊逃到這里,已然兵疲將餒,軍無斗志,待末將將這攔路的數百人殺散,就可一舉生擒張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