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猛將,并不是演義小說里的單挑萬人敵,而是指他的戰術風格非常兇猛,每次作戰都是獅子搏兔,出盡全力,把敵人一舉擊潰。
阿濟格就是這樣的猛將。
李自成一世梟雄,卻被阿濟格硬生生地打怕了,從陜西到湖廣八戰八負,望風而逃,潰不成軍,最后在九宮山兵敗身死。大順軍和清軍之間的差距真的有這么大么?未必,關鍵阿濟格的氣勢打上來了,李自成完全被對方壓制,就像足球比賽開場就被對方連灌三個球,后面就踢不成了。
傅勒赫把他老爹視為偶像,指揮作戰的風格也學了個十足十,每次一上戰場就全力進攻,兇猛異常。這幾年和其他明軍作戰的時候,他的這種戰術屢屢奏效,往往摧枯拉朽輕易取得勝利,為他贏得了驍勇善戰的美名,仿佛就是阿濟格第二,傅勒赫對此也非常自豪……但他沒有意識到,阿濟格雖然勇猛無謀,卻憑借身經百戰的經歷鍛煉出一種敏銳精準的判斷能力,幾乎是一種動物性的本能,他總能找到敵人最薄弱的環節,能否將其擊潰也大致心中有數,傅勒赫卻沒有足夠的戰場經驗,更近似于蠻干。
形似神不似!
如果換成阿濟格在這里,通過情報反饋和一些細節上的分析,就會進行更周密的準備,再全力發起猛攻,進攻開始后再不給敵人喘息的機會……傅勒赫卻低估了楚軍的戰斗力,一上來就采用人海戰術發起強攻,遭到了楚軍的血腥屠殺。
第一次攻山。清軍就出動了一千二百名輔兵和長夫,一百名綠營兵。其中五百人多死于楚軍的炮火,三百多人死于清軍督戰隊的屠刀。最后全線崩潰,還有二百多人不顧一切地退了下來,立刻被軍法隊用刀槍逼住,齊刷刷地跪在陣前。
軍法隊的隊官揮舞鋼刀,將幾名輔兵軍官斬首,來到一名綠營軍官的面前,臉上卻露出猶豫的神色,提起刀又放下,回頭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張國柱。剛才那種全線崩潰的場面下。這個綠營軍官已經盡力督戰,還身先士卒的沖鋒,換成自己上去肯定也是一樣的結果,都是同營為將的熟人,實在下不去手。
張國柱也舍不得把他就這么殺掉,這個綠營軍官不但忠心耿耿,而且一向辦事得力,進攻受挫是因為楚軍太強,并不是他的責任……張國柱清清嗓子。正要開口赦免這些敗兵,中軍旗下的傅勒赫卻突然轉過臉,用冷厲的目光冷冷盯著張國柱。
“嗯……,執行軍法吧。全部梟首示眾!”
張國柱轉向手下綠營和一眾輔兵長夫,大聲說道:“今日不填平那條壕溝,誰都別想活著回去。哪個還敢畏縮后退,就是這樣的下場!敢提著腦袋沖上去。把麻包扔進壕溝的,每人賞銀二兩。本將決不食言……”
刀光揮舞,二十幾個綠營兵被砍翻在地。
緊接著,軍法隊來到那二百多個輔兵長夫面前,這二百多人都一言不發跪在地上,前面不斷有人被砍掉腦袋,后面的人卻仿佛事不關己,麻木不仁。
張國柱調兵遣將,再拉上來八百名輔兵長夫,以及五百名綠營兵,準備發起第二次進攻,傅勒赫卻催馬來到近前,伸馬鞭攔住了他。
“再調一千輔兵過來,把你的人也派上去,務必把壕溝填平。”
“是,是……可是山坡上過于狹窄,用一千三百人進攻已經是極限了,再多恐怕反而礙事……”張國柱猶豫著說道。
“南賊砲石兇猛,前面的一千三百人很快就會打光的。總共半個時辰,你還剩兩刻鐘多一點,不要再失敗了。”
傅勒赫面無表情,語氣也很平淡,沒有絲毫威脅之意,卻充滿了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冷漠,張國柱瞬間汗流浹背,打千應了一聲喳,轉過身來面對手下官兵的時候,已然滿臉猙獰。
重新調派兵馬,清軍再次發起進攻。
冒著楚軍的炮火,潮水般的輔兵涌上山坡,數百名綠營兵混雜其間,當楚軍的燧發槍再次打響后,他們利用硝煙還未散去的片刻時間向上猛沖,躲在溝溝坎坎和層層疊疊的尸體后面,用弓箭和鳥銃向營墻上對射。
張國柱把他的親兵隊派上來充當督戰隊,站在燧發槍的射程之外,不斷揮刀砍殺那些動作遲緩的輔兵和長夫,大聲催促其他人繼續進攻,這些輔兵和長夫大多是被清軍抓來的青壯,為了渺茫的求生希望,背著麻包一起向上拼命沖鋒,同時在心里暗暗祈禱,千萬不要被楚軍的炮火打中。
“砰!”
徐囡囡聽到開火的命令,立刻扣動扳機,隨著一聲異常響亮的槍聲,他的視線被煙霧擋住,無法看到是否擊中了目標,就匆忙退到后排,給同伴讓出射擊位置。
他是家中的獨子,父母害怕他夭折,給他起了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小的時候經常遭到別人嘲笑,為此還和父母發過好幾次脾氣……清軍入關后,徐囡囡的父母死于清軍的屠刀下,一切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到了這個時候,他才體會到父母對他的一片疼愛之心,可是雙親已經尸骸無存,再也無法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
從浙江一路逃亡到江西,偶然地加入楚軍吉安營,當他領到寫有徐囡囡名字的腰牌時,就流著眼淚暗暗發誓,一定要殺盡滿清韃子,父母家人報仇!
訓練,他最刻苦。
打仗,他最勇敢。
徐囡囡沒有家人,沒有朋友,除了戰友之外,鳥銃是他最忠誠的伙伴,幾個月前,吉安營換裝了新式鳥銃,他用這支槍已經打死了七個韃子。
“剛才不知道打中沒有?那個韃子看樣子呆頭呆腦的,離得又那么近,應該沒問題!”徐囡囡拔出腰間的報國刀,在槍柄上刻了短短的一道,一個“正”加一個“下”,總共八道,代表打死了八個韃子。
把報國刀插回腰間,他開始裝彈。
經過千百次枯燥的重復練習,復雜的裝彈步驟在徐囡囡手下卻異常流暢,不用任何思考和停頓,僅憑下意識的反應,就能在幾個呼吸間完成整套步驟,而且沒有任何疏漏。在進軍南直隸之前的全營大比武中,他的裝彈速度排在第二名,打完這一仗就要代表吉安營參加全軍大比武。
將紙包里的定裝火藥抖入引藥鍋,合上鍋蓋的時候順勢手指一抹,把殘藥清除干凈,避免走火的危險,下一步該向槍膛里裝藥了,他卻下意識地又摸了摸引藥鍋,體會著那種特殊手感帶來的愉悅。
那里用樹膠、生漆和絲綢做成了一個小小的護墊,把引藥倉周圍包裹得嚴嚴實實,聽士兵同志會的先生講,這個墊子可以增強鳥銃的氣密性,槍身上其他重要部位也有類似的改裝,有些看得到,有些看不到,提高了鳥銃的射程和威力。
除了增強氣密性的改裝之外,這種新式鳥銃在很多細節上都變得更加完美,就像一架精致繁雜的西洋鐘,讓人一看就充滿了信任感。徐囡囡非常喜歡這種新式鳥銃,它……不,她筆直的槍管就像英姿颯爽的少女,比傻大笨粗的老式鳥銃漂亮的多,槍管的內壁上沒有任何毛刺和坑洼,標準化生產的槍膛可以保證連續射擊三百次不會炸膛,就連不起眼的通條也變得更加輕巧,易于攜帶(火繩槍的槍管細長,所以通條也很長,一般嵌在槍身側下方,由細致堅硬的木頭制成,只有容易磨損的頭部是金屬的。)
還有一些專業性的技術改進,徐囡囡也不太懂,但他知道,這種新式鳥銃的射程和威力都提高了一大截,和楚軍最初生產的燧發槍也差不了多少。他已經習慣了鳥銃的射擊裝填步驟,一度認為這種新式鳥銃比燧發槍更好用,但聽說衡陽兵工廠對燧發槍也進行了改進,又把鳥銃拉開了一大截,把徐囡囡勾得心癢難耐。
“不知道打完這一仗后,能不能先給吉安營換裝新槍,恭義營雖然是老大哥,但也不能太偏心,讓我們用他們的舊槍吧……”徐囡囡一邊琢磨著,一邊隨著軍官的命令邁步向前,重新站在射擊位置上,把鳥銃架上胸墻。
“瞄準!”
“開火!”
徐囡囡穩穩扣下扳機,再次快速退后,雖然還是沒有看到是否擊中目標,他的嘴角卻翹起一絲微笑。剛才飛快地掃了一眼戰場,清軍的尸體增加了許多,幾乎鋪滿整個山坡,卻還是沒能沖到戰壕前。
山坡下,張國柱臉色鐵青。
傅勒赫一語成讖,前面的一千三百人真的打光了,除了少數趴在地上的綠營兵之外,其他的戰兵、輔兵和長夫非死即傷,全都失去了戰斗力,當然了,無論怎么恐嚇利誘,仍有許多士兵轉身逃跑或者趴下躲避槍彈,不過他們死的更快,被自家督戰隊直接一刀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