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明

第十二章 重點培養對象

傅冠提出保舉翟式耜,其實也有試探汪克凡的意思。{}

一場談話下來,傅冠自認已經摸清了對方的底線,汪克凡雖然有些膽大妄為的想法,但總的來說還在他的接受范圍內。

只說中興大明,沒說效忠朝廷,對支持桂王的翟式耜也比較寬容,綜合各種跡象來看,汪克凡對隆武帝談不上忠誠,他們之間更像一種合作關系……得出這個結論后,傅冠并沒有太吃驚,因為汪克凡這一年來的種種表現,就不像一個忠臣孝子。

“這些年輕書生啊,多半還記掛著烈皇帝(崇禎),總是偏袒桂王一方,嗨,其實這大明江山,只要姓朱就好了,當今圣上一樣是太祖皇帝的子孫嘛。”傅冠以為,汪克凡到底是秀才出身,和天下大多數士子一樣,都覺得隆武帝血統不正,所以不夠忠誠。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隆武帝這種皇室偏支,威信實在太差了,哪怕他自己也常常冒出一些不敬的念頭。

說到底,還是東林黨當初種下的禍根,要不是他們急于搶奪擁立之功,和鄭芝龍聯手推隆武帝上位,今天哪至于這么多麻煩。幸運的是,自從汀州遇險后,隆武帝一年多來勵精圖治,威信在不斷提高,朝局也趨于穩定,如今的南明,終于有了一點國家的樣子。

傅冠見慣了朝堂上的風風雨雨,對某個皇帝也很難全心全意的忠誠,按照他的理解。汪克凡和他是一樣的,對大明充滿忠誠,否則也不會誓死抗清。至于到底是哪個皇帝坐龍椅嘛,其實都無所謂。

當然,從現在的情況來說,楚勛集團和隆武帝已經緊緊綁在一起了,所以他要盡量幫助隆武帝維持他的統治,打壓廣西官場的時候,都察院更充當了急先鋒的角色。傅冠可不是心慈手軟之輩,一心想把翟式耜徹底搞垮,所以才給汪克凡出了那么個主意。

汪克凡沒有答應。

傅冠反而覺得一陣輕松。

這種腹黑之術畢竟上不得臺面。他沒有對汪克凡解釋其中的用意,從汪克凡的表現來看,似乎也沒有理解其中的妙處……這樣子也不錯,陰謀詭計只能一時得逞。改變不了國家大勢的走向。這些臟活都交給自己這個老頭子,讓汪克凡少攙和些,將來轉彎的余地也更大。

最起碼,他不會變成王莽。

說完公事,氣氛就比較隨意,傅冠突然問道:“聽說馬吉翔送了你兩匹瘦馬,可有這回事?”

汪克凡大汗,尷尬說道:“都是人情應酬。不收的話,馬吉翔的面子上不好看。我回頭把她們兩個打發了。”

揚州瘦馬就是個俗稱,到了傅冠嘴里,竟然還真的用“匹”來當量詞。

“那也不必,你看著合適就收了吧,詩華不是那種小心眼的妒婦,應該開枝散葉,多添子嗣。”傅冠諄諄勸導。

“……”汪克凡無語。

到現在為止,他只有一個兒子,凡是長輩都慫恿他納妾,畢竟這個年代小孩子夭折的情況太多了,一根獨苗太不保險。

汪克凡卻對此不以為然,時間還長著呢,想要兒子將來機會多得是,再說只要遵守一定的衛生習慣,就能極大的避免小孩子發生意外。

想到這里,他突然心中一動,說道:“我準備把家人帶回湖南,請伯父恩準。”

從長遠看,兒子不能一直留在桂林,得帶到身邊親自教育,汪克凡沒打算把他培養成穿越者的復制品,但起碼要有高于這個時代的胸襟眼光,也許在幾十年后,這份基業都要他來繼承。

在歷史上,很快就要出現兩個有名的少年英主,一個是滿清的康熙,一個是俄羅斯的彼得,他們都統治著一個龐大而落后的國家,但總的來說,彼得的表現遠勝康熙,俄羅斯從此一步步甩開中國,成為列強之一,清王朝卻在“千古一帝”的統治下,逐漸淪為列強瓜分的對象。

十幾歲的康熙比較沖動,冒險一擊,僥幸除掉了鰲拜,又冒險一擊,僥幸除掉了三藩,然后一輩子吃老本,除了炫耀木蘭圍狩的個人勇武外,再沒有可吹噓的功績,清王朝迅速走向衰落,和康熙的固步自封有很大關系。

像康熙這種檔次的,汪克凡還看不上,自己的兒子,最少也得按照彼得的標準培養。

未來的一百多年,是西方崛起的關鍵時期,中國不能再掉隊了。

汪克凡一直堅持鍛煉,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自信可以長壽。

但這還不夠。

希望,終歸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

聽說要搬回湖廣,全家上下都高興壞了,沒有一個人反對。

青春作伴好還鄉。

收拾東西,準備行李,汪克凡本來想把桂林的宅子賣了,隆武帝卻不知從哪里聽到風聲,派人送來了一幅親筆題寫的門楣——“梁侯府”

汪克凡之所以賣房子,倒不是缺這幾個錢,關鍵是不想太招搖,被隆武帝搞這么一出,反而更加招搖。宅子肯定是賣不成了,只好留幾個家人看著,反正說不準什么時候再來桂林,有這所宅子也方便一些。

兩天之后,第一批的糧餉物資基本湊齊,汪克凡辭別皇帝,押著物資乘船返回湖廣。

傅冠親自來送行,又是一番殷殷囑托。

汪克凡一一應下,哪怕他并不是完全贊同傅冠,也沒有反駁和爭辯。

傅冠時不時以老謀深算自居,但總的來說,老爺子還是比較直爽,大咧咧的一個人,欺騙了他,多少有些內疚。

這是沒辦法的事,汪克凡和明朝人的思維方式完全不同,價值觀念差距太大,真要是把心里的想法都說出來,會被看成大逆不道的怪物,誰都不會接受。

穿越者在靈魂上是孤獨的,眼前的世界和舊時空的記憶交織在一起,總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善意的謊言,只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罷了。

汪克凡要的東西太雜,戶部兵部和工部湊了個七七八八,還有些實在沒有,就給銀子充數,最后交到他手里的,除了各種物資和雜造工匠之外,還有六萬多兩白銀。

戶部尚書路正飛有些忐忑,他當初拼命哭窮,現在卻多拿出一萬多兩銀子,簡直是自己扇自己的嘴巴子,好在汪克凡通情識趣,感謝一番就大大方方的收下了,根本沒就這個問題糾纏。

“這小伙子不錯,難怪深得圣眷,年輕輕就做到封疆大吏。”他當即表示,這只是第一批糧餉物資,后面的幾批都由他負責,保證不會有一點克扣延誤,及時送往湖廣前線。

臨登船的時候,何吾騶竟然也來了。

作為百官之首的當朝首輔,何吾騶沒有親自送行的道理,更何況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兵部吏部兩尚書郭維經。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何吾騶把汪克凡叫到馬車上,進行了大約二十分鐘的談話,然后拱手告辭,和郭維經匆匆離去。

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么,傅冠得著個機會,悄悄詢問,汪克凡微微一笑,低聲說道:“他們是來示好的,郭維經準備辭去兵部尚書,由文安管尚書事。”

所謂管尚書事,和后世的副職主持工作差不多,兵部尚書空缺,兵部左侍郎主管兵部事務。

“怎么會這樣?”傅冠皺眉說道:“他們要什么?”

“禮部尚書,還有東閣大學士。”汪克凡說道:“他們還給我塞了個監軍,廣東學政林佳鼎。”

馬車轉過街角,突然停了下來,掛在車窗上的簾子挑開一條,何吾騶遠遠看向碼頭方向。

爆竹炸響,鑼鼓嗩吶大作,汪克凡的船隊終于離開,駛向湖廣,駛向前線,何吾騶默默無語,身子一動不動。

“象岡先生,對譚泰這一仗,汪克凡真的能贏么?”郭維經突然問道。

“我不懂兵事,但汪克凡從來沒有讓人失望過。”何吾騶轉過身,看著郭維經說道:“這次委屈你了,辭去兵部尚書的職位,卻還是不能入閣。”

由于吏部尚書太過重要,按照大明慣例,郭維經一直沒有入閣,辭去兵部尚書也一樣,而吏部是南黨的根據地,絕對不能交給外人。

“這倒沒什么,只是個虛名罷了,卸去這個擔子反倒輕松些。”郭維經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吏部,在兵部只掛個牌子,實權被左侍郎文安和右侍郎李永茂瓜分把持,分別代筆著楚勛集團和東林黨,雙方不相上下,勢均力敵。

何吾騶點頭道:“是啊,只靠咱們這幾個人,辦不成多少事情,必須多多提攜后進,林佳鼎若能立下些軍功,回來就任禮部侍郎,再入閣就順理成章。”

在隆武朝廷里,南黨號稱第一大黨,在內閣里卻只有何吾騶一個人,勢單力薄,非常尷尬,所以一直想再添個人,但是,郭維經、蘇觀生這樣的大員都另有要職,不能入閣,所以必須培養新人,林佳鼎,就是南黨的重點培養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