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天壽講完話,一直避嫌保持沉默的章曠終于站了出來。
“請兩位天使放心,我等必謹遵汪軍門號令,不會讓湖廣再出任何差錯……”
旗幟鮮明的表態!
久久未動的何騰蛟突然轉過頭,用充滿怨毒的眼神惡狠狠盯著章曠,恨不得把他一口生吞了,無論任何時候,“叛徒”永遠比敵人更可恨。
“何督輔身體不適,形態有失觀瞻,還不快扶他下去歇息!”
汪克凡吩咐一聲,如狼似虎的軍兵們架起何騰蛟,把他送進總督衙門后宅,調兵馬嚴加看守……何騰蛟只被免去湖廣總督的職務,名義上還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所以要給他留一份基本的體面,實行軟禁,而不是關押。
“拜見汪軍門!”
到了這個時候,支持何騰蛟的文武官員終于被抽掉了主心骨,跟隨章曠一起向汪克凡行禮,少數死硬分子心有不甘,也迫于形勢低頭服軟。
“何督輔去職,湖廣一省暫時沒了首腦,本鎮只好勉為其難挑起這副擔子,待新任總督到任后,自會交還敕印信令。”
汪克凡眼中光芒逼人,訓話道:“長沙府、寶慶府的政務由章軍門代為署理,開倉放糧,賑濟戰亂災民,兩府下轄各個州縣自即日起實行軍管,由汪晟、王進才、曹志建所部負責執行,其他各營務必安守汛地,非奉本鎮將令不得調動一兵一卒……”
一條條命令布置下去,章曠、汪晟等文官武將紛紛稱諾領命,以汪克凡為核心的領導機構開始運轉。
李過越眾而出,毛遂自薦:“眼下最要緊的,是盡快平息長沙城中的沖突,末將不才,愿入郝永忠軍中說其來降,免了這場刀兵之災。”
長沙城旦夕之間天翻地覆。汪克凡搞出這么大的動靜,卻沒有叫上忠貞營一起,李過心中吃味之余,更覺得極為后悔,如果自己更堅決些,提前投靠汪克凡,把忠貞營歸入楚軍派系。自然會在這場潑天的功勞中分上大大的一份。
不過沒關系,汪克凡正在用人、用兵之際,現在向楚軍派系靠攏還不晚,而說服郝搖旗歸降,正好當做晉身的見面禮。
汪克凡卻有些猶豫,一邊考慮。一邊緩緩說道:“若能說服郝永忠歸降,當然是一件好事,但興國候是湖廣第一大將,身系忠貞營二十萬將士的安危,輕身犯險恐怕不妥,還是換個人去吧。”
李過心中感到一股暖意,反而更加堅持:“末將與郝永忠有舊。他縱然誤入歧途,也不至于害我性命,若能說他歸降,卻可免數千明軍兒郎自相殘殺,請汪軍門下令吧!”
又考慮了片刻,汪克凡終于點頭:“好吧,那就有勞興國候辛苦了,不過在興國候出馬之前。先把大炮調上去放他幾炮,以壯聲勢……”
三輔街距離總督衙門不遠,郝搖旗被困在這條街里。
城中亂起倉促,他來不及聚攏太多人馬,身邊總共有四千多軍兵,被包圍之前還派了好幾撥人聯絡總督衙門和自家軍營,卻一直沒有得到回信。
“到底出了什么事?”郝搖旗雖然在士兵面前強自鎮定。肚子里卻又驚又疑,包圍他的是王進才和楚軍的部隊,不停向這邊喊話,聲稱何騰蛟已被皇帝革職。但郝搖旗不愿相信,不敢相信,命令部隊搶占三輔街兩旁的民房,設下街壘堅守待援。
“嘭!嘭!嘭!”
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炮聲,郝搖旗臉色一變,連忙登上房頂向三輔街兩頭看去,“叛軍”竟然調來了大炮,把兩座街壘炸成一堆碎片沙石。
三輔街街道狹窄,列陣守衛在街壘后邊的士兵立刻發生了騷亂,大炮現在打得是街壘,稍微抬高炮口就能打到這些士兵,還傻站在這里就是等死。
這怎么行?如果叛軍趁機發起進攻,最后的防線也守不住了!
郝搖旗親自帶人彈壓,好容易才恢復了基本的秩序,但士兵們的表情都很緊張,茫然的目光里看不到半點斗志,除了害怕大炮之外,他們更擔心城中為何發生騷亂,如果何騰蛟真的下臺了,他們自己反而才是叛軍。
炮聲突然停了。
踏過硝煙,一匹戰馬緩緩向這邊走來,馬上軍將高聲喊著:“不要放箭,我是興國候李赤心,尋南安伯郝永忠一敘……”
如何處置郝搖旗和他手下的部隊,汪克凡一開始有些猶豫。
這支部隊的戰斗力還算不錯,但和一流強軍仍有明顯的差距,并不符合楚軍的建軍思想,而且他們大多是大順軍的老兵,又在南明官軍這個大染缸里泡了好幾年,身上沾染了很多壞毛病,如果花大力氣改造的話,就像翻新一臺老爺車,得把所有零件都重新換一遍,最后還只能跑出六十邁的速度。
汪克凡看不上他們。
這支部隊有兩萬多人,幾乎是楚軍的三分之二,一個月的開銷要五萬兩銀子,一年要六十萬兩銀子,如果保留這支部隊,財政方面的壓力太大。
汪克凡養不起他們。
其實也不是養不起,關鍵是不值這個價錢,有這么一筆錢不如重新編練一支新軍,反而能成為汪克凡的嫡系部隊。
但是,這支部隊到底是大順軍的老底子,戰斗力還說得過去,就這么遣散了太可惜,汪克凡決定另給他們一塊地盤,讓他們自己去闖。
三峽地區!
三峽地區連接湖北和四川,大致是從重慶到宜賓的長江沿線地帶,讓郝搖旗去那里發展,復制舊時空里“夔東十三家”的抗清軌跡。
經過張獻忠、明軍四川軍閥和豪格清軍的反復屠殺,四川人口急劇減少,近乎是千里赤地,清軍、明軍和大西軍余部互相拉鋸,但實力都不算強,誰也吃不掉誰,對郝搖旗卻是個機會。
清軍方面,四川巡撫李國英剛剛上任,他和金聲桓、徐勇出身類似,都曾是左良玉手下的大將,帶兵打仗都有自己的一套辦法,在四川拉鋸戰里略占優勢,是郝搖旗的主要對手。(歷史上的“夔東十三家”最后就是被李國英剿滅的,郝搖旗、袁宗第、劉體純等人都死在他的手里。)
明軍方面,是大大小小的四川軍閥,他們雖然打著明軍的旗號,卻割據一方,不聽朝廷號令,和郝搖旗比起來要差一個檔次。
大西軍方面,孫可望和李定國正在專心經營云南,一時顧不上爭奪四川,所以只有兩支部隊駐守在四川南部,從不踏入成都平原,郝搖旗如果專心在重慶一帶發展的話,和他們不會產生交集。
四川現在雖然被打爛了,但從長遠看,仍具有極高的戰略價值,埋下郝搖旗這顆棋子,將來也許會產生意想不到的作用……
聽說何騰蛟真的垮臺了,郝搖旗如喪考妣。
聽說汪克凡允許他保留自己的部隊,只要離開湖廣去重慶就好,郝搖旗如蒙大赦。
還想要什么條件呢?趕快答應下來,投降吧!
忠于何騰蛟的最后一支部隊,倒戈了。
接下來的兩天里,長沙城里的文武官員全部倒戈,彈劾何騰蛟的疏文摞得足有半人多高,隨著消息傳開,湖廣各地的文武官員也紛紛表態,遠在桂林的隆武帝也收到了大量的奏章。
眾叛親離!
夏日炎炎,總督衙門里卻一片蕭瑟,短短幾天的工夫,何騰蛟須發皆白,仿佛老了十幾歲,每天幾乎不吃不喝,就是坐在屋子里發呆。
龐天壽和馬吉翔催促他上路,隆武帝的旨意說的很明白,讓何騰蛟去桂林,不能總在長沙耽擱著。
在數百名軍兵的嚴密“保護”下,何騰蛟離開長沙,乘船南下,走到永州府府城零陵的時候,又接到了隆武帝第二封詔書,列舉了何騰蛟十二條大罪,免去他兵部侍郎和右僉都御史的職務,由錦衣衛捉弄送回桂林,下詔獄待審。
“哈!哈!哈哈哈哈!”聽完圣旨,何騰蛟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聲嘶力竭,如癲如狂。
“裝瘋賣傻的老厭物,快把他押下去。”馬吉翔是錦衣衛指揮使,親自負責押送,他厭惡地撇撇嘴,命緹騎架起何騰蛟,扔進了一間低矮破舊的小黑屋。
“看他的樣子不太對呀,會不會尋短見啊?”一名錦衣衛同知提醒道。
“噢?尋短見啊?”馬吉翔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冷笑道:“那敢情好!何騰蛟要是自己了斷,還算知道些廉恥,來呀,給何督輔送一條上好的白綾來!”
當天深夜,三尺白綾掛在房梁上,何騰蛟跪地良久,突然舉起兩手,使出全身力氣重重拍在地上,一掌接著一掌,兩只手很快變得血肉模糊,指節倒折,掌骨盡碎!
“可惜!可惜!可惜!”
大呼三聲,何騰蛟掙扎著爬上凳子,把頭伸進白綾結成的繩套。
哐當一聲,屋子里傳出凳子翻倒的聲音,窗紙上一條身影晃了幾晃,很快就吊在那里不動了。
(第四卷完)(